假日的游乐园人山人海。
她被小翔拖着去排了一个叫作什么列车的游乐设施,那长长的排队人龙绕过去又绕过来,足足绕了六、七圈,让她看了傻眼。“你一定要坐这个吗?”
“嗯!”毫不犹豫。
“可是……”她的脸上写着绝望,“可是道至少要排队一小时,你确定你可以等?”
“我要等!”坚定果决。
“……那好吧。”她觉得自己站个二十分钟就会想赖在地上。
孙时郁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发现她脸色不太好——不是臭脸的那一种,而是身体状况差的那一种。
这女人肯定根本没睡几个小时吧?他想。
外头太阳正烈,他考虑了下,道:“小翔,我们先去沙坑那里堆沙子,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可是我真的很想坐这个。”小翔的眉毛瞬间变成了八字型。
“我又没说不让你坐,我只是说别把时间浪费在排队上,我们可以等人少一点再过来。”
小翔不说话,一脸受到创伤的模样。
夏光桦见了这气氛,连忙出言缓颊,“唉唷,没关系啦,反正小孩子就是这样,我以前还为了排个云霄飞车花上九十分钟呢。”
“是啊是啊,但前提必须是你的身体状况要好,你才站得了九十分钟吧。”
她张着嘴,哑口无言。原来他注意到了?
小翔抬头看着两个大人的互动,“把拔,阿姨生病了吗?”他想,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没有,我只是——”
“对,她病得很严重。”她正想否认,被他莫名拦截了,“她没睡觉,又没好好吃饭,所以你让她排队排太久的话,她会昏倒给你看,到时候你就要负责把她扛回家。”
这绝对是恫吓。
可是小翔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像真的被吓到了。
她苦笑了声,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被他伸手制止。
“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他,你别扯我后腿。”孙时郁刻意小声道:“而且我是真的很怕你倒下去。”
“我才没那么弱。”
她瞋了他一眼,却也由着他带着小翔转移阵地,前往小沙坑。
起初,她只是坐在一旁观看。
孙时郁他卷起衣袖,跟着小翔蹲在那儿堆着沙,小翔就只是拚命在沙坑里挖洞,他则是负责把小翔挖出来的沙子堆成了莫名其妙的圆球体。
“把拔这是什么?”
“甜甜圈。”
“那这个呢?”
“波萝面包。”
“还有这个呢?”
“……红豆面包。”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终于看不下去,卷起袖子起身走了过去,道:“真是够了,好歹你也堆出一条长得正正方方的土司,还比较有点变化。”
“干么?我不能有弱点吗?”他偷了周检的名言。
“哈,原来你也有弱点?那我不展现一下我的强项就太对不起自己了,是不是?”她沾湿了双手,拿起一团细沙,开始塑型。
“说得好像你难得有强项。”
“我谦虚不行吗。”她抬头轻瞟了他一眼。
水亮的眸子在日光的照射下生出熠熠艳波,只是一瞬间的四目相对,他竟也悄悄心动。事实上,她不是让人一眼惊艳的那种倾城美女,然而相处久了,他慢慢发
现她有一对澄澈如秋水般的双眼。
那是他最爱盯着看的部分,却因担心她尴尬,他总是尽量不去直视。
“啊,是米老鼠!”
小翔突然惊呼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定神一看,大吃一惊。这女人居然在沙堆上捏出了一张米老鼠的脸,而且还是3D立体的。
“你到底怎么办到的?”他不禁感到惊奇。
“别问,只管佩服我就好。”
“……”这女人尾巴快翘到天上了。
“我还可以捏出小叮当、Keroro、乔巴、面包超人。只是这里的沙粒太松散了,黏性不够,不好做复杂的造型。”
“这样还不够复杂?”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那只米奇。
“还好啦,因为我只有双手,没有工具,很多细节都做不出来。”边说着,颊边的发丝滑下,遮到了她的视线。
她满手细沙,只得不断以肩膀将那绺发丝给抹到旁边去。
他见了,没多想,拍去掌上的沙粒,伸手过去替她将两颊边的发丝勾至耳后。
他的动作温柔而从容,正如同上次突然伸手轻触了她的脸颊一样。
夏光桦心跳骤然飞快,脸上却强作镇定。她暗忖,这男人如果不是天生的玩咖,就是他妈的没有神经。
“咳,”她回过神来,佯装一抹不甚在意的微笑,“谢谢你的体贴。”
“不客气。”他勾起唇角,收回了手,“我比较需要谢谢你。”
“谢什么?”
“全部。”
他的笑容,在她的眼里起了化学作用,变得莫名眩目耀眼。排队站个九十分钟算什么?她十分笃定,他才是那个最有可能让她昏倒的家伙。
午后,小翔玩累了,拿她的大腿当枕头,躺在上面睡得香甜?,两个大人则是坐在树下吹风,聊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十句话有八句是绕着小翔转,剩下的两句则是关心他的工作。
“你好像不太提你自己的事。”
“啊?”她一愣,笑了,“比起你的生活,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你也看到了
啊,我的生活很单纯,吃饭、睡觉、画稿子,没什么特别的。”
“没有社交活动?”这年纪的女孩,正是喜欢热闹的时候吧?
“怎么会没有?我常上网跟我的读者互动。”
“这算哪门子的社交。”
“还有编辑啊,合作这么多年,他其实不只是我的编辑了,说是朋友应该也不过分。”
孙时郁知道那个男人的存在,却连一次也没见过。
坦白说,他很想追问她和那位编辑的关系。是曾经交往过的人呢?还是未来有可能交往?他很难想象,如果只是单纯的编辑,而且还是个异性,一般人会把家里的钥匙直接交给对方吗?更别说她是一个人独居。
他很想问个明白,却又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是越了界线,正当他还在脑袋里举旗不定的时候——
“那个,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件事。”
“嗯?”
“你……为什么会离婚?”
听得出来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疑虑。她或许觉得问这个问题不太好,也或许是害怕挑起不该被回忆的话题。
他这个被问的人反倒不太意外。
也许该说他早有心理准备了吧,他隐约觉得她早晚都会问他这件事的。
“我想你大概也看得出来,主要原因是出在于我工作太忙、冷落了她。最后她受不了,什么都抛下了,一走了之。”
“她连小翔都不要了?”
“显然是。”
她不敢相信一个母亲可以这么干脆地抛下自己的骨肉,不过转念一想,这类的新闻不也一天到晚登上社会版面?她又何必如此吃惊,徒增感伤?
“你知道导火线是什么吗?”他突然反问。
“是什么?”
“有一天,我忙到半夜十一点多才回家。在门外我就听到小翔大哭的声音,我以为那大概是人家说的夜惊。结果我进了门,看见家里一片混乱,花瓶碎了、书本倒落在地、衣被也四散在走廊上。”
她皱了眉,问道:“是遭小偷?”
“不是。”
“不是?”
“是她……我前妻,东西全是她砸的,她说她带孩子压力太大,我这个丈夫有跟没有一样。我试了好多方法想修补这些裂痕,可是……”说到这儿,他不自觉叹了口气,目光望向远方,“没有用,不管我做什么,她就是会崩溃给我看。最后,我问她怎么做才好,她只给我两个字,离婚。”
语毕,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一脸无语,眼里有着一丝哀伤与同情,不禁苦笑,倘若这段情谊就循着彼此间的暧昧一路走下去,最后,他会不会也亲手毁了她?就像是他曾经毁了前妻一样。
无庸置疑,他喜欢这个女人,喜欢跟她共处,喜欢她抱着自己儿子的画面?,他喜欢有她等门的感觉,喜欢她为他做的宵夜;他更喜欢她的笑容,喜欢她的笑声,喜欢她故作嗔怒瞪着他的样子。
可是,这样的感觉真的妥当吗?他甚至没有放手追求的勇气。
他曾经在前妻身上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同样的错误会不会再次上演?他真的没有把握。
“后来呢?”她轻咳了声,像是为了打破僵滞的气氛而说话,“你们后来没再见过面?”
他摇摇头,道:“没有。我只听说她去了美国当驻外记者。”
“原来是记者啊……”她点了点头,胸口闷着。
知道前妻在做什么,代表他曾经主动去打听前妻的状况。
想想也是,毕竟那是小翔的亲生母亲,打听一下近况是必然的吧?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好像有一坨泥沙卡在肺腔里,有些喘不过气。
“你呢?”
“嗄?”她回过神来,“什么?”
“你还是老问着我的事,你自己呢?都不交男友的吗?”
她轻轻翻了个白眼,苦笑道:“你几乎是住在我家了,有看过男朋友这号人物吗?而且你也目睹过我赶起稿子来有多邋遢……不,其实平常就没勤奋到哪里去,有什么男人受得了啊?我妈还常常说我这辈子大概别想嫁出去了。”
听完,他噙着微笑,目视前方不语。
我很乐意娶你的。
他差点儿就这样月兑口而出,可他终究还是克制了冲动。因为他不想听见她哈哈大笑说什么“我才不想嫁给你”这种话。
半晌,他只说了一句,“你有你特有的优点,别人取代不来的。你不用担心嫁不掉。”
“什么呀?”她哼了声,“你现在是在发我好人卡喽?”
“不是,是真心话。”
他正经八百的,害她难掩羞赧,急忙转移了话题,“欸,我渴了,帮我买个喝的。”
“好。你想喝什么。”
“嗯……”她侧头想了下,道:“热咖啡好了。”
“热咖啡?”他这才猛然想起,这女人根本没什么睡,“喝什么咖啡,你还想提神硬撑?我看你回家睡觉比较实在吧。”不等她回应,他起身迳自抱起熟睡中的儿子道:“走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