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你听到了,她果然心存杀意,可见图谋已久。连禁卫军统领都不放过,她一身禁卫军打扮进宫,摆明存心杀我与母妃。若今日放过她,将来她找到机会,岂不是要我们的命?父皇,你一生英明神武,难道今日竟能不顾天下众口,轻放乱臣贼子?”
“阿宝,什么时候议事殿上也轮到你开口?”温良仁难得动怒,瞪向宝公主。
“父皇退了左右,便是打算私了,”宝公主的眼眶一红,一脸的委屈,“我的命都差点没了,三皇兄还躺在床上生死未知,太子爷心中不替自己的皇弟着急,还在替害他至此的人月兑罪,难不成——三皇兄现在成了这个模样,太子爷心中正乐得这个结果?”
温良仁的俊容漫上冷霜。
“想想也不令人意外,正如当年二皇兄与太子爷同游云湖,”宝公主忍不住提高语调,“二皇兄失足落湖,他死时,太子爷也是如此冷淡无谓,无悲无喜。”
提到早死的儿子,柳贵妃的脸色苍白,才止住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温良仁不自觉的握拳,目光如炬的看着宝公主,他还真是小瞧了这个异母妹妹,原以为只是任性,终不为惧,却在这个时候一针见血的翻起旧事来。
靳单易眼神一敛,宝公主今日硬在这个节骨眼扯上了深宫内院的肮脏事,看来是要逼得圣上不能轻放。
落湖的时维虽性命无虞,但身子本就弱,这次是元气大伤,兴许要养上好几年才能见好,更别提宝公主几人似乎存心不让时维活着出宫去,而永贞现在又因护姊心切,一时冲动惹了大祸,只怕此次无法全身而退。
他讽刺的在心中冷哼,他靳氏一门忠烈,死在战场上是适得其所,但他却在今日眼睁睁看着自己两个孙女困在朝廷内斗之中,拚斗多年,终究不如归去。
“老臣无颜,愧对皇恩浩荡,”靳单易用力的叩了个首,“老臣愿用一生富贵权势换永贞一世平安。”
皇帝闻言心一突,明白靳单易此刻拿一生功勋换靳永贞的命,明摆着是护孙女心切,但更多是为了顾及皇室的颜面,让阿宝就此打住,不要再翻二皇子早夭之事,到这个时候,老国公想的还是北周,他对老国公愧疚更深。
“老国公,”偏偏宝公主依然不依不饶,“您老能用什么富贵换她平安?”
“阿宝。”皇帝已经一脸风雨欲来。
“老臣年事已高,再活已不久矣,恳请圣上收回老臣皓命封赏,眨为庶民。”
靳永贞身子一晃,脸色一白。
宝公主看着父皇一脸的冰霜,心中有些害怕,却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嘴巴,“老国公似乎忘了,卫国公府的一门富贵也是皇室所赏,只把赏的东西还回来,这算是罚吗?”
“阿宝,”温良仁再也忍无可忍用力的一击桌面,一站而起,“闭上嘴。”
“阿宝所言甚是,若圣上轻放,就怕难杜悠悠之口。”柳贵妃直视着圣上,反正她年老色衰,只怕此生再无宠爱,倒不如出;出这爱子死后便压在心中的一口气。今日温良玉没死,没让宁贵妃品尝自己心头那椎心之痛,她就将这笔帐全加诸在温良玉护着的靳永贞身上,“仗着有些武艺意图刺杀臣妾,还让玉王爷因她而伤,此女不祥,应远远逐出皇城,远离皇室中人。”
“你——”皇帝气得直喘气,这是逼他要不下旨杀了靳永贞,要不就把人给永远逐出京吗?
靳单易的目光在堂上一扫,身为臣子,他不想令君主为难。
“娘娘所言有理。老臣今日就废去罪女永贞一手,让其无法再伤人,”靳单易深吸了口气,大手直接搭在靳永贞的右肩上,用力一捏,清楚的传来骨头断裂的声音,“向宝公主与柳贵妃娘娘赔罪。”
靳永贞的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爷爷是用了全力,只怕她的骨头都碎了。
“从此尔后,我与靳永贞恩断义绝,再无关系。”靳单易强忍着低头看靳永贞的念头,“此生不复相见,若有违背,老臣提项上人头来见。”
他是北周大将,论忠义,重军记,一切皆以大局为重。不让君上为难,也保住了自己的孙女一命——只是代价是黄泉再相逢。
众人都被靳单易的铁面无私给骇住。
皇帝更是被震得无法言语。
“卫国公果然一代英雄。”温良仁强压下心头的震撼,缓缓的开了口,看着因疼痛而惨白着一张脸的靳永贞,就算疼痛至此也没哀叫一声,腰杆子依然挺直,真是个倔强的丫头,逐出家门也好,虽然废了一只手,至少保住了一条命。
而卫国公眨为庶民,靳时维也为一介平民,便能顺利的被带出宫去,至少祖孙三人都全身而退了,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轻声说道:“父皇,就顺着卫国公之意吧。”
皇帝这才回过神,顿觉疲累的挥了挥手。
“你来拟旨吧。就收回卫国公封号,贬为庶民,靳女——”圣上叹了口气,今日一别,只怕真是此生不复相见,“靳女永贞……逐出靳家,此生不许回京,不得近皇家人半步,若有违背,格杀勿论。”
宝公主的眼神一转,只是收回封号,而非抄家,父皇对这一门还是仁慈,“既是平民百姓,父皇赐婚靳家的圣旨该收回,免得委屈了状元郎和谢大人。”
“圣上圣旨已下,无收回之理。”相较于谢雁山的松了口气,由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宋鹰扬大步走到殿前跪了下来,“纵使卫国公府荣华尽退,臣定迎娶靳氏时维为妻。”
在这个时候还能挺身而出,也不容易了。温良仁的笔停在黄绢布上,目光扫过堂下的宋鹰扬,最后定在一旁的父皇身上。
“老国公……”
“老臣老矣,只想平平乐乐的当一介布衣,此生不想再与皇室、朝廷有干系。我的孙女也只要平淡的过一辈子。”
这表明了他也不想要这个武状元当自己的孙婿了,皇帝的手挥了挥。“靳府的亲事就由卫国公自己处置,朕不管了。”
原本就对靳单易一家有愧,这下只怕要带着一生内疚下黄泉了。
温良仁意味深长的看了宋鹰扬一眼,眼神一敛,在黄绢布上写下对卫国公府的处置,定下众人的命运。
天才微亮,靳永贞便痛得睁开了眼。
肩上的伤带着椎心的痛,但她知道自己死不了,这是卫国公府,是她的四知苑。
她只记得自己强忍着痛走出了议事殿,接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不记得之后的事,但她还记得在殿上太子亲自一字一句的宣读圣旨。
她被逐出了家门,还得择日离京,从此远离皇城,离开家人,离开温良玉……
她忍着痛缓缓坐起身,怜儿就睡在床边地上。她害惨了卫国公府一门,他爷爷一世英名全都毁在她手上,就连温良玉都因为她受了伤,她紧闭了下眼,就算没有圣旨,她也没有颜面留下。
“小姐?”听到声音,怜儿惊醒,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你可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靳永贞一脸苍白,轻摇了下头。
“小姐别怕,怜儿识得一位神医,已经派人去寻,小姐的手会好,一定会好。”
靳永贞不怕自己的伤,手废了就废了,爷爷虽看似铁面无私,但最终还是疼惜她,她向来惯用左手使剑,纵是伤了右手,将来还是能用剑。
“怜儿,”靳永贞略微虚弱的问:“我爷爷和姊姊呢?”
“这个时辰老太爷该歇着了,至于大小姐也被送回来了,据说醒了一次,还说了些话,一心挂念小姐。”
“爷爷可有来看我?”
怜儿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靳永贞有失望,但并不意外,她爷爷向来言出必行,既将她逐出家门就真当她是陌路人,纵使心有不舍,也不会来看她一眼。
“我有些饿。”
怜儿扶起她,连忙点着头,“小姐先坐着,怜儿立刻给小姐弄吃的来。”
怜儿的身影一消失,靳永贞也忍痛跟着起身,踩着摇摇晃晃的步子走出屋外。
她这次听话的在圣上面前没有说半句话,温良玉要她等他,但她没等到他……因为她差点害死了他。
而现在……她想等,却也不能等,因为一道圣旨横在他们之间,她爷爷用命起誓与她断绝关系,她得远离皇城,且从此与皇室之人不再有任何干系。
靳永贞缓缓的跪下来,朝着前院靳单易的院落一拜。
今日一别,从此终是陌路。
到这个时候,她更深刻明白,心中不舍的除了爷爷、姊姊外,还有他——她没打算从卫国公府带走任何东西,除了初识那时他留下的那块玉,他总说她脑子不好,她确实笨,终至无缘才知情深。
情这一字,逃不开,躲不过,纵是山高水远后,依旧半点不由人。
或许远离后,终有一天可以忘掉那张脸……
一道黑影闪进广卫国公府。
“王爷,可还撑得住。”
“这点小伤,本王还不看在眼里。”明明就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涔涔,但温良玉还是嘴硬。
他昏迷了三天,一醒来知道了卫国公府遭罪,看完圣旨后,更是大发雷霆,立刻急忙要来,怎么也劝不住。
墨寒知道主子性子,也只能由着他,以免拉扯间动了伤口。
只是没料到,人来了,却早已不见靳家二小姐,只有怜儿坐在屋子里掉眼泪。
温良玉的身子一晃,墨寒连忙扶住他。
怜儿听到动静,立刻看了过去,“王爷?”
“人呢?”
怜儿的眼泪直掉,“小姐的右手被老太爷给废了,一醒来,人就走了。老太爷交代圣旨已下,小姐不再是靳家人,不许找。”
“该死!”温良玉用力的一击桌面,胸口的伤再次渗出了血,“找。就算找遍天下也给我找!”
“可是圣旨——”
“不过就是块破黄布,”他的手抚着伤口,感觉温热的液体流出,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搅,“别想拦住本王,她不能近我半步无妨,我找她便是。”
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就怕失去,便是一生。
想起与她初识,纵使逗她、闹她,但是只要她开口,他什么都给她,甚至要赘婿,他也找给她,他给了她想要的人生,但她却走了……
忍着痛,额头的汗珠滚落,胸口憋闷,他一定会找她,等再找到她,他不会再由着她任性,这次她的人生得听他的——再不许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