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武科殿试发榜,才过元宵,兵部便趁着年节热闹举行会武宴,地点就在兵部校场。
靳单易虽已年事高,依然是座上宾。毕竟他当年也是武科殿试出身,更是一生历仕三皇的了不起人物。
夜宴设在校场中临湖水的平台上,湖中还有个不小的擂台,搭了个临时的木桥,连接擂台与岸边。
上头有两个人打着赤膊近身角力,其中之一是靳单易麾下、深受靳单易用心教导的兵部侍郎谢表曼之子谢雁山,看他弯腰抱住对手的脚,用力的一撞,便将人给撞倒在地,就可知实力。
靳单易不由抚着胡子,看来还真是虎父无犬子。要不是为了避嫌,凭这小子的能耐,入朝争个武状元也未必不成。
“好。”
听到身旁靳永贞的讃叹,靳单易的嘴角先扬了起来,这一生的荣华富贵几乎是拿了靳氏一门的命换来,但幸好他身边还留下两个小丫头。
转眼间,丫头们长大了,他此生早就看淡生死,只怕等他两眼一闭,两个丫头没人照料。
扑通一声,其中一人落了水,擂台上已经分出胜负。
“真是好样的。”
靳单易伸出手,将激动的靳永贞给推回位子上坐好,不是怕她失了姑娘家的分寸,而是单纯怕她掉下去。
“爷爷,谢大人真行。”靳永贞转头看着靳单易说。
“说是兵部第一勇士,自然行。你小心些。”靳单易对她慈爱一笑,然后看向一旁也是一脸骄傲的兵部侍郎,“转眼间,雁山也大了,那股狠劲,倒真有你当年之勇啊!”
谢表曼连忙说道:“不敢、不敢。这孩子是有几分武勇,但自小长在京城,这又是太平盛世,也没机会上阵杀敌,只能在兵部磨磨,听这第一勇士之名——他小子是骄傲,我这个当爹的是替他羞啊!”
靳单易扬头大笑,“有能耐,有些恃宠而骄也是无妨,只是——”他的话锋一转,低声问道:“婉儿还好吧?”
谢表曼听到靳单易问及自己的妻子,不由心生感动,老国公向来都把众将士当自家人,“谢老国公关心,婉儿这些年就是这个样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那病只怕是神仙难返。”
“也是可惜了。”他的目光再次看向擂台上意气风发的谢雁山,“雁山看自己的娘如此,肯定心里难受。”
“他孝顺,自小又与他娘亲贴近,心里难受是自然。但毕竟已经长大了,这些日子我娘亲还打算给他挑个媳妇。”
“也是应该,得给他挑个好媳妇才行。”靳单易听到底下的欢呼,不由放眼望过去,看向站在擂台与谢雁山面对面的人,“宋鹰扬——是右安的嫡长子吧?”
“回老国公,是。”谢表曼恭敬应道。
靳单易眼底闪过期待的光芒,宋右安当年曾是他麾下的大将军,现在领着十万大军镇守边疆,至于宋鹰扬已是多年未见,小时便见这孩子力大无穷,过了这么些年也不知能耐到了什么地方,他可得仔细瞧瞧,看这次高中状元是凭着真本事,还是圣上看在大将军的面子上,钦点了这个小子成了状元郎。
四周的吵杂一静,似乎众人都有些期待。毕竟一个是新科的武状元,一个是他们兵部首推的第一勇士,这场对阵,除了精彩之外更有些皇城将士与边关将士的面子之争。
只是在这紧张的气氛中,居高临下的靳单易察觉了一丝不对劲,众人皆专注在台上时,他却朝身旁的谢表曼低语了几句。
谢表曼微楞了一下,立刻起身离去。
“爷爷,怎么——”
靳单易轻举了下手,靳永贞立刻闭上了嘴,没多久就听到身后的声响,她转过头去。
一如以往,只要温良玉出现的地方,她往往一眼就能看到他——只是,他怎么会来?
温良玉跟在皇帝的身后,缓缓步上楼梯,坐下时只是淡淡的扫过了靳永贞,彷佛两人从不相识。
靳永贞正想暗暗对他扮个鬼脸,爷爷却站了起身。她一惊,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
“老国公,万万不可。”皇帝连忙伸出手阻止了靳单易行礼,“今日朕不过轻车简从来兵部凑个热闹,顺便犒赏兵部上下,可别坏了众人兴致。”
“圣上爱民如子,百姓之福啊。”
“老国公,快坐。”
大人物驾到,靳永贞连忙退站到了一旁。
不得不说,温良玉会长这么好看,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因为有个好看的爹。当今圣上当年可有绝世美男的盛名在身。不过这几年,温良玉玉树临风,秀美俊逸,艳名传遍四海,圣上的风采早被自己的儿子给比了过去。
突然四周响起了吆喝声,也顾不得温良玉,靳永贞的目光急急的看向擂台,就见谢雁山被武状元一个单臂过肩摔在地上。
“好!”皇帝不由喝了一声。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由他所钦点的武状元因为身分显赫,多少令兵部的老将们无法心服,所以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上下瞧瞧这新任的状元可不是个绣花枕头。
在当今圣上的心里,与朝中文人相较,这些武将们的心思容易猜透多了,不论年纪、长相,只要能够证明自己的能耐,就能令人心服口服。
武状元自小便力大无穷,所以在角力这关可以说是占尽了优势。
谢雁山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纵使有心反击却也无力,最终只能甘败下风。
宋鹰扬对他有礼的一个抱拳。“谢大人承让。”
“状元郎谦虚了。”谢雁山也只能站起身,回了个礼。
“大人,圣上来了,一同见驾去。”
谢雁山微惊,这才看到看台上一身紫衣的当今圣上。
“状元郎好眼力。”谢雁山的眼底闪过佩服。
“大人的眼力也不差,只是太专注在打斗之上。”边说着,宋鹰扬边与谢雁山一前一后的走过木桥,“这并非不好,只是兵不厌诈,若将来带兵作战,可得记得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别只顾着一心往前冲。”
谢雁山微楞了一下,受教的点了点头。能在武举胜出,并不单单只有一身蛮力武艺而已,更得懂得策术与兵法,今日交手,谢雁山算是服了这个武状元。
两人同时上前跪在当今圣上的跟前,皇帝对自己钦点的武状元可是越看越欢喜。
“老国公,”皇帝一脸欣喜的看着靳单易,“你与宋家也算是旧识吧。”
“回圣上,”靳单易点了点头,“确是旧识,我与宋将军一起出生入死多年。”
提到这个,皇帝不由感慨,“老国公一生为国,这江山可是老国公替朕给守住的。”
“老臣惶恐。”
皇帝的手轻抬,若是今日靳单易后继有人,他或许还会担忧功高震主,但靳氏一门为国家社禝最终只留下一门孤寡,说到底他是欠了卫国公府上下许多。
他的目光看向立在一旁的靳永贞,“这永贞也有一段时日未见了。”
靳永贞没料到突然叫上了她,连忙上前跪了下来,“臣女靳永贞叩见圣上。”
“好!”皇帝仔细打量了一番,“倒益发像个大姑娘了,怎么今日只见你,不见你姊姊时维,怎么?身子还未好转吗?”
他有耳闻卫国公府的大小姐染病多时,原想派太医前往,却被靳单易给拒绝,说是不合规矩,怕惹了非议,令皇室为难,他也就由着他了。
靳永贞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姊姊身子好些了。”
“好些便好,她这一病也好些时候了,加之体弱多年,转眼都过了婚龄。卫国公府的亲事,朕本不该多问,但也该是时候订亲了。不如朕替老国公做个媒如何?”
靳单易一惊,虽说他一心希望自己的孙女找到好人家,但人毕竟有着私心,他更希望她们纵使出嫁也都留在自己的身旁,所以早就盘算了招赘婿的念头,只是时维身上的残缺众人皆知,能入得了眼的人家都嫌弃,而愿意婚配的他看了又不满意,这才会拖过一天又一天,但现在圣上要指婚……
“朕还记得,老国公家的孩子名字取得好,出于诗经名时维,看来宋将军当年也是因为这时维出生,才将咱们的状元郎取名为鹰扬,正好配成一对时维鹰扬——说到底是姻缘早注定。”
跪在地上的靳永贞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脑子飞快的转动着,原以为自己今天只是跟着爷爷来凑热闹,怎么圣上一来就要指婚了,而且听那口气,似乎要把姊姊嫁给宋大哥?
虽然宋大哥一向待姊姊很好,她也觉得他不错,但是一想到他要娶自己的姊姊,心中就升起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而且爷爷不是说,怕姊姊嫁出去后受人欺负,所以最好要招个赘婿,能照顾姊姊,还能替靳家延续血胍,可是现在——她悄悄瞄了下爷爷,就见他一脸不显思绪。
“鹰扬,朕替你许的这门亲事可好?”
宋鹰扬立刻叩首,“谢圣上。”
“武状元配上了卫国公的嫡长孙女,朕今日可真是做了件开心的好事。”
圣口一开,靳单易就算不想也得允了,他在心中叹了口气,站起身,只能跪下谢恩,但皇帝早一步的拉住了他。
“老国公,万万不可。”皇帝是打心里敬重老人家,“实不相瞒,这门亲事是武状元自己求来的,朕相信他一定会好好待时维,老国公放心。”
靳单易心一突,他还真不知宋鹰扬对时维有这个心思,但宋家他是信得过的,时维嫁去宋府,确实是不用怕受欺凌。
“谢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