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是间很独特的酒吧,既没有朦胧迷幻的灯光照射,使人感到头昏目眩,也没有播放厚重吵杂的劲爆音乐令人震耳欲聋,举目可见的柔黄色灯光便是这里唯一的照明,暖柔而温馨。整间酒吧以黑与深色色调为基底,加上古旧砖墙衬托着陈列在黑木柜上的一瓶瓶美酒,巧妙地形成一种气派又复古的宁静气氛。
将近夜深时分,客人非常多,虽然隐约有些吵杂,却不吵闹。举目望去,吧内每一个女人都是盛装打扮,绘着艳美妆容,每一个男人不是西装革履便是穿着哪个名牌搭配的服饰,得体又时髦,好衣冠齐楚的隆重场合。
反观她,穿着印字白T恤和吊带牛仔裤、帆布鞋就敢踏进这里,进来时没被柜台服务生的怪异眼神窘到出师未捷身先死,孔妍就能给自己狂按二十三个赞。
“小姐,请问需要些什么帮助吗?”果不其然,她这身突兀的服装在踏进来没多久,便引来服务生的关注。
“呃……我来找人。”她没有撒谎,但只身闯入这种场合倒是头一回,而跟那身装扮一样干净清秀的小脸完全藏不住那抹混杂慌乱的小小心虚。
好友因为男友生日愉快地旷课一整天,晚上在这开生日派对,大伙玩疯了走不开,碰巧她打工的便利商店离这不过两站公车站的距离,好友便传给她地址,让她帮忙送来课堂笔记。
“有订包厢吗?若有预约请告诉我预约人的姓名,我能帮妳查找一下。”
“我不知道耶。”有还是没有?应该是有的吧。不经意迎上服务生略带疑惑的眼神,孔妍连忙改口,“我、我先打电话问一下。”
“那请在这边稍坐一会,若再有需要,请找我或者其他服务生帮忙。”服务生态度良好地朝她身旁的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而事情碰巧也发生在这一瞬间,“请等一下。”孔妍的视线蓦地锁定在某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住服务生衬衫的衣袖,“那……在吧台那个人是你们这的酒保?”
服务生原本挂着完美笑容的唇角突然抽搐了一下。
这间酒吧是正当营业,不包含任何犯罪、,因为老板们想给客人带来最舒适的享受,偌大的酒吧分成酒吧区、用餐区、品酒区等几个区域,来的人多数不是时尚名流便是身家地位有一定标准的富豪、阔太太。
因此在这里受雇的员工多数都大有来头,不是哪间明星大学毕业就是精通多国语言、学历高得不得了的英才,偶尔也会有国际名人低调来访,当然,偶尔也有想要帮父母挥霍下万贯家财的败家子莅临。
不过她现在以带着微微颤意的纤纤玉指所指的那个人,使服务生怀疑起她来此的目的。
“不,他是我们的老板。”之一。这间酒吧是三人合资开的,服务生没打算为她解释得如此详尽。
“你确定?”
她的表情简直像是见鬼了,若非老板未婚,他会以为她是老板的某号女友,惨遭抛弃,心里愤恨难平,然后偷偷跟踪到此,以为老板来会狐狸精,打算闹事。然而很明显不可能,老板对女友一向光明正大,从不躲躲藏藏,况且这位小姐看起来不会是老板喜欢的类型。
“从我毕业到这里工作已经有三年,老板来得算勤快,我看老板那张脸也看了快三年,我想若有人要冒充老板应该不太容易。”服务生言辞幽默,脸上的笑容却快要挂不住了,“小姐,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忙吗,还是妳要先打电话?”
“我、我先打电话问一下,谢谢你呀。”
服务生没再多说,撇嘴笑笑,安静走开。不管她有任何目的,他敢打包票,只要这位看起来虽然已成年,却还穿着很年轻学生装扮的小姐敢上前搭讪,他家老板就有十种以上的方式能让她壮烈成仁,并且死得很凄美动人。
但孔妍并没看出服务生最后表达得相当露骨的讽刺,只因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吧台那边那个老板的身上。
就以她的身高标准而言,老板长得算高,目测最少都有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身高。他相貌出众,剑眉飞扬,一双狭长有力的双目由于灯光落在面前玻璃酒杯上的折射,纳进璀璨的点点亮光。
英挺的鼻子为那张脸庞增加了不少立体感,淡红色的薄唇随着与面前之人的交谈勾勒出淡然带魅的笑弧,毫无疑问他是个现代美男子。
要是他没把自己的头发拿发胶抓成时尚杂志上那些日本男模特儿一般的时尚发型,再架副能突显他自身知性魅力的眼镜,俨然就跟她的大学讲师曹操长着同一张脸。
顺便说明,曹操不姓曹名操,如果你真打算给你儿子取这么有个性的名字,登记户口的时候户政人员一定会以很惋惜的眼神询问你,你是否想让你的孩子就此抱憾终身。曹操只是学生取的绰号,他姓孟名德,是她大学里经济系的讲师,曹操正好字孟德,他的绰号便由此而来。
但是眼前这个曹操跟她平日见到的那个简直就是天差地别,在大学里他衣装整齐干净、品行端正,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讲课条理分明又简洁易懂,整个是良师益友的最佳典范。
反观眼前这位,噙着一脸邪魅放荡的笑容,操着一手利落技巧,动作优雅地调好两杯鸡尾酒推出去,跟面前两位画着浓妆的福态中年老太太谈笑风生,一直保持着神情自若。
难不成曹操有双重人格?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就着旁边那盆半个人高的盆景,将手机藏在大片绿叶之后,孔妍调好焦距就给那个人前端正、人后放荡的男人拍了一张照片。
嗯,角度抓得太好了,灯光营造出难以言喻的美感,照片中美男如画,噙着贱笑,纠正,是炫目迷人的笑。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对,是有难题找人一起研究。她拨了一通电话,接通之时马上便朝话筒迫不及待地说道:“小怡、小怡,我看见曹操了耶。”
“妳有病,晚上打电话来告诉我妳看见曹操了,妳是看见他跟有夫之妇接吻还是看见他跟某富豪前妻去饭店开房啊。”电话另一头的好友怨气冲天,她在赶着写新闻学的报告,她们是不同系的,孔妍大小姐不用写,她要写好吗。
“不是啦,妳嘴巴好毒。不过比妳说的那些还要劲爆,妳等等哦,我马上把照片传给妳,绝对能让妳把它写成校内新闻头条。”她跟孟德素来无冤无仇,但有小女人的地方就会有八卦,一路走好,请节哀顺变。
挂掉电话后她处理着照片准备发送,有图有真相,曹操跑不了、跑不了……就在这时,一只大手蓦然伸来夺走她的手机。
“欸,你、你干什么?呃,你、你、你……”
话题中的男主角不知是否使用了瞬间移动技能,刚才分明还在吧台跟中年大妈调情,突然就变成近在咫尺,手里挟持着她的手机。
硬要从镀着一层阴沉的脸上挤出,比庙里降妖除魔那四尊四大天王还要凶神恶煞的笑容,好吧,他的笑脸还是很温和有礼、文质彬彬的模样,在她眼里看来却跟穷凶恶极与狰狞可怖相差不远,“小姐,这里不允许拍照。”
“请问这里是博物馆还是女仆咖啡厅?”请先贴一个“不允许拍照、不允许触模女仆”的告示。
可刚刚口直心快冲口而出完毕她就后悔了,对坐的孟德刚坐下不到三十秒就站起来,走到她面前,那双失去镜片遮挡,沉重锋芒展露无遗的黑色眼瞳正冷冷地瞅着她。
那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使她顿时醒悟过来,她不该挑衅这个看着分明应该很熟悉却完全陌生的男人,“请、请把我的手机还给我。”即使她知道这不太可能。
“跟我来。”孟德沉声说着,在唱片机里的音乐播放完毕,下一首仍未响起的间隔之间。
“你是不是打算……”把她先奸后杀,还是杀后切成段,分开来弃尸?就因为她不小心误入这里,发现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想要妳的手机就闭上嘴巴跟我来。”他不懂此刻在她脑袋里那堆跳着华尔兹却疯狂转着圈圈,从香港警匪片看来的丧心病狂的剧情桥段,他只担心她有没有同伙。
是的,他承认他的确是她大学里的讲师,教经济学的那位,姓孟名德。从孔妍刚踏进酒吧开始他就看见了她,若非她身上干净到跟这里格格不入的装扮,他会非常怀疑自己的眼睛。大学里有那么多学生,他对孔妍的印象并不深刻,除了她是他的学生,之外便再无其他。
他记得她叫孔妍,名字就跟她的人一样很干净,然后普通到清妍平淡,除了考试成绩经常低空飞过,让他改考卷扣分扣得手好酸。她就像时下街上一抓一大把的清秀小女生,平凡到像一条平坦的柏油公路,开车一路辗过去都很难看到有什么高低起伏的特别之处。
偏偏今晚他出门没有看农历,莫名就栽在这个平凡、普通的小女生手上!咬牙切齿完毕,暗暗用力深呼吸。
孟德推开一扇写着“StaffOnly”的门走进廊道,来到自己的专属办公室门前,推开门回头对她说道:“进去。”
“你想干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我有权利拒绝。”
“第一,妳不够美;第二,妳不够艳,还有点乳臭未干的味道,完全让我提不起兴趣。”他把她从头到脚审视一遍,微动着刚才给中年大妈们卖笑的漂亮薄唇,吐露着让全世界的女性同胞都很想狠甩他几个巴掌的话语,“第三,我要真想对妳怎么样,早在四年前妳刚入学的时候就对妳动手了。”
他提醒她那时候的她更香、更女敕、更可口,也清楚地表明意图,她对他没有半点魅力可言。
“你的嘴好毒。”哪里还有平日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这简直就是对全校师生的诈欺嘛。
“妳可以不进去,然后在这里选择跟妳的手机说再见。”摇晃着那只手机,不安好心地暗示她现在就可以跟她的宝贝手机道别。
“进去就进去嘛。”
不只嚷得心不甘情不愿,跟他擦身而过之时还能看到那瘦小的双肩一颤一颤地发抖,好像一只被凶猛野兽压在爪子下的弱小动物,不断哆嗦着哭号“别吃我、别吃我,求求你别吃我”这样的情景,蓦然莫名地让他觉得很有趣。瞅着那道即使双腿微微发抖,仍昂首挺胸,视死如归地踏进去的小小背影,原本微抿的唇无声扯出个笑,孟德跟进去,顺手关上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