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中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就算她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却还是忍不住用力倒吸口气。
“父皇,这便是儿臣推荐的女神医。”龙泽领着她走向坐在床榻旁,一名穿着明黄色五爪金龙袍的中年男子,他身旁还有一名冷艳贵气的女人。
“民女见过皇上……”
李玥晴腿还未跪下行叩拜之礼,皇帝便斥责,“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这些个虚礼,太后要紧,赶紧为太后诊断!”
充满威仪的浑厚嗓音让李玥晴心下一凛,却也不敢怠慢,赶紧起身由太监领着上前为太后诊脉。
宫女撩开明黄色的纱帐,搬来一张紫檀镶贝花圆矮凳让她坐下,并在太后手腕上覆上一条黄色纱巾。
当李玥晴的手覆上太后的脉门,就听见身后传来窸翠响声,想必是方才那些人都围过来了,她额间沁出冷汗,心绪十分紊乱,根本无法专心听诊。
这时,她忽然听见一记沉咳,猛然想起方才龙泽的交代,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人都当成木头人,眼前这位透着贵气的,只是一名受病痛缠身的可怜老妇。
她静下心来,仔细地观察着昏迷的太后的脸色,一番诊断之后,她心里有了数,长呼一口气。
太后这症状不是一天两天了,然而致使太后昏迷的病症不过是假象,真相是,太后可能跟龙泽一样,也是中毒了。
她又想起萧柔上回的惊险,以及龙泽先前的积毒,不禁暗叹一声,这宫里真是个不平之地。
“如何,太后的病如何了?”皇帝焦急地询问。
李玥晴看着皇帝,心头涌上一股恐惧,却没有一位御医诊断出太后的昏迷是中毒所致,很显然下毒的是个用毒高手,想让太后在昏迷中慢慢死去。
然而宫里暗潮汹涌,她不懂得其中利害,只怕一句不小心的话就会得罪人,如若她还想保命,太后中毒这事就只能放在心底,万万不能老实说,否则她恐怕见不着今晚的月亮了。
她不安地抬头看着众人,不经意看见龙泽眼底流露的焦急与慌张。
她知道,自小到大最疼龙泽的人,除了他已逝的母后外,就属太后了,据龙泽说,他自小便是养在太后身边,也难怪他如此焦急。
迟疑了片刻,她跪在地上,“回禀圣上,太后心力衰竭导致昏迷,除了辅以药物外,民女想为太后施针,让太后能够早日清醒,民女恳请圣上应允。”
“这……”
连御医都不敢开口要为陷入昏迷的太后施针,这个丫头却这么说,这让皇帝犹豫了。
一旁的妃子温柔劝说,“皇上,您就让她试试吧,指不定太后娘娘会因此清醒,如若有什么万一,便让她以死谢罪便是!”
李玥晴心里咯噔了下,偷偷看向那名妃子,暗忖,这位娘娘,咱们无冤无仇,又是第一次见面,你没必要来害我性命啊!
“你敢担保太后无恙?”皇帝质问。
“民女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太后娘娘必然无恙。”
“父皇,让李姑娘放手一搏吧,儿臣的命也是她自阎王殿上拉回的。”龙泽向前劝道。
皇帝抚着胡须,冷眼扫向李玥晴,沉思片刻,“既然你肯以人头担保,又有颖王为你说情,朕准了。”
李玥晴先要了纸墨,提笔写了药方,上前交给龙泽,“王爷,这事关重大,还请王爷亲自去一趟御药房监督,务必取来这几味药,绝不可用替代之物。”
龙泽接过药单瞄了眼,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将药单收好,放进衣襟内,大步走出慈和宫。
“皇上,民女还有一事相求,待会民女为太后施针期间,恳请所有人退出内殿,以利民女为太后治疗。”
“准,所有人退出殿外。”皇帝率先走出,只留一名老太监与一名老宫女在一旁伺候,其余人等则跟着鱼贯走出。
待所有人退下,李玥晴命留下来的两人将太后的身子翻至背面,然后拿出随身的银针,开始为太后施针,没一下子,太后也步上龙泽当初的后尘,成了一只老刺猬。
一旁的老太监跟老宫女看得心惊胆跳,但碍于颖王对李玥晴的担保,只能冷汗津津,小心仔细地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不久后,龙泽自御药房带着李玥晴所需的药材回来,而她正好为太后扎完最后一根针。
李玥晴瞄了眼龙泽带回来的药材,指挥着老太监与老宫女去做别的事情,然后一把将那些药物全丢尽早已经熬上药的药罐里。
龙泽看着若无其事掀开药罐盖子查看的李玥晴,忽听见她说了四个字,“掩人耳目。”
“太后的病——”
她拿着一支小勺子翻动着药罐,轻吐出一字,“毒。”
龙泽恍然大悟,袖下拳头一缩,青筋暴凸。
“别冲动。先前你中毒,后来是太子殿下的侧妃,如今又是太后,我怀疑有人也会害太子,如若太后醒了,我不知要多久才能出宫,能否让太子找个借口进宫?”
龙泽看着她专注熬药的神情,心底浮上愧疚。“晴儿,把你推到这风口浪尖上,很抱歉……”
李玥晴吹着药罐里不断冒上来的药泡,“跟你无关,是我自己决定撞到这浪尖上的,当时出手就已经得罪人了,现在索性得罪得彻底点。”
“你这份恩情,本王该如何报答?”
龙泽很少这么激动的,看见他脸上纠结的神情,李玥晴有些难以接受,用力拍了下他的背,强挤出笑说着,“咱们是好朋友,说这话太见外!”
好朋友那三个字如针一样扎在他的心窝上,对她,他想要的不只是朋友……
李玥晴又露出一脸垂涎,“如果王爷真想报答我,事后多送我点银两,最好是花不完,又可以随时带着走的银票,三四斤的银票我还是背得动的,如果银票没这么多,那改送我一两座金山银山,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龙泽闷声笑出,伸手拧拧她的俏鼻,“你这小财迷,要这么多金银财宝做什么?你这种开价方式,相信马上能成为东煌数一数二的大富豪。”
“我没富啊,你赏给我的那些银票,我已经花掉一大半了。”她张着空空的手掌。
“没了?也没见你买件象样好看的衣裳或是首饰,怎么就没了?”龙泽错愕地看着她那懊恼的表情。
“义诊买药材要钱啊,没钱怎么帮那些穷苦人家治病,下村的急症是压下来了,可之后得调养身体啊,由于你上回出力,朝廷虽然已有赈粮发放,但还是不够啊……反正我花钱很凶的,得广纳财源才是。”
“太后清醒后,我会请父皇好好奖赏你的,届时你又是小富婆一个了,别担心。”
“记住,我要银票,别给我银子或金子,那我扛不动的。”
“行。”
李玥晴乐呵呵,从腰带里取出一个小盒子,取出一颗药丸丢进不断冒着滚滚白烟的药罐里,与那些药材一同熬煮。
之后,她将熬煮好的汤药倒出,交给龙泽。
“你负责把汤药吹凉,这样才能显出你的孝心。”她特地加重“孝心”两字,眼尾同时扫了站在太后床榻边的两人。
这些日子以来养成的默契,龙泽随即明白她的防备,点了点头。
慈和宫有独立的小厨房,平日太后的膳食全是由小厨房准备,不吃御膳房送来的。
而平日服侍太后的都是那些服侍二、三十年的老奴,为何太后会中毒,这其中的猫腻便不言而喻了。
老太监一见龙泽要亲自吹汤药,马上向前要接过手,“王爷,让老奴来吧。”
龙泽横他一眼,拒绝,“不,本王自己来,这样才能彰显本王的孝顺。”他也特地加重“孝顺”那两字。
孝字当前,这让老太监不敢造次,连忙退到一旁。
在龙泽吹凉汤药的期间,李玥晴已经将太后身上的所有银针除去,同时让那两人又小心地将太后翻过身。
她将太后的头垫高后,欲接过龙泽手中的汤药。
龙泽摇头,“本王亲自喂皇祖母。”
他要表孝心,她这外人自然不会跟他抢,马上让位。
龙泽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将已吹凉的汤药一勺一勺灌进了太后的口中。
直到整碗汤药一滴不剩,约莫一刻钟后,太后开始有了反应,全身不停冒出染着异味的豆大汗珠,也不受控制地流淌出一阵夹带着诡异气味的液体。
老宫女急急忙忙唤进几位宫女,为太后换了湿衣裤和锦被,一时间内殿忙碌个不停。
太后这般莫名的动静可急坏了在外头等候的皇帝,他几次走到内殿外,都被全德太监给劝下。
又几次派人进去询问,李玥晴总是道:“莫急,得等几个时辰,所服的汤药才能完全发挥奏效。”
皇帝几次焦急询问,李玥晴都无法给他一个确切的时间,即使是隔着殿门,她都能感觉得到皇帝的怒气和不断往里瞧的凌厉眼光。
直到皇帝在外头气急败坏地来回踱步,龙泽这才开口,“父皇莫急,再过几个时辰皇祖母必能安然醒来。”
皇帝气结,怒声提醒他,“颖王,即便此女对你有恩,但朕告诉你,要是太后有个三长两短,她那条命一样要给太后陪葬!”
“父皇,皇祖母定能醒来,请父皇多些耐性,从皇祖母病发至今已七日,御医们是束手无策的,眼下情况虽有好转,皇祖母哪会即刻醒来,即使是大罗神仙也得给他时间。”
“好,朕就再给她一个时辰,如若太后还没清醒,就别怪朕无情!”皇帝怒火滔天,用力一拍门扇。“颖王极力推荐此女,也需连带承受后果,如若太后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即刻交出兵权……到皇陵守陵去!”
龙泽定定看了门外一眼,微勾的嘴角逸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给了一个令皇帝满意的答案,“自当如此!”
乍听,李玥晴大惊,皇帝竟然以皇太后为借口,逼着龙泽交出兵权!
她万没想到病重的太后竟也成了皇帝逼龙泽交出兵权的权谋,看来这才是皇帝心底的最后一步棋吧!
想到这个严重的后果,李玥晴身体微微颤抖,她该如何做才能帮自己逃出生天,并让信任她的龙泽在这场赌局中反败为胜?
一个时辰过后,皇帝的耐性终于耗尽,怒声下令,“来人,把那女庸医给朕推出去斩了!颖王,把你的兵符交出……”
厚重的门扇被推了开来,走进两名表情威武凶猛的侍卫,上前欲将李玥晴拖出去处决。
在这紧急的时刻,李玥晴感到手腕一紧,仓皇地转过头看去,竟是用力眨着眼皮的太后。
她大惊,也大喜,大喊,“太后娘娘醒了!”
“太后娘娘,该喝药了。”李玥晴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走进慈和宫内殿,眉开眼笑地看着已经能够坐起身的太后。
“你这丫头,每天就只会盯着我这老人喝药。”看到她,太后显得疲惫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药喝了,身体才好得快啊。”李玥晴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亲自一口一口地喂太后喝下汤药,“太后今天的精神看起来比昨日更好了些。”
七日前,她跟太后一样到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就在她即将被拖出去处斩,龙泽的兵符也正要交到皇帝手中之时,太后清醒了,到现在她还是无法形容当时激动的心情。
太后醒来后,得知是她救醒自己,目光打量了她一圈后,便发话令她留在身边照顾。
当下皇帝似乎对太后这决定十分不满意,但太后发话了,他也不好在太后刚清醒之时驳了这要求,只能一切听从太后的意思,吩咐她在此好生侍奉,便带着妃子和一大群人离开。
这原本死寂的慈和宫随着太后的清醒,像是复活了一般,宫女、太监脸上再也不是沉重与绝望,想必太后病重之时所有慈和宫的人都憋坏了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在宫里待多久,反正尽力伺候就是了。
她拿过帕子,小心翼翼擦拭掉太后嘴边的药渍,发现太后正以十分严肃的目光在打量她。
“你们都下去,让这丫头在这边陪哀家便成。”太后手一挥,宫人们随即无声地鱼贯走出殿外。
李玥晴虽然不知道太后要做什么,但把其余人都赶出去只留她,肯定是与她月兑不了关系的。
太后的双眼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这样看着她,“丫头,还要瞒着我这老太婆吗?还不说实话!”
“敢问太后您问的是……”她不敢。
太后神色凝重,沉声质问:“哀家的身体还可撑多久,老实说!”
李玥晴一怔,不明白太后为何如此一问?
“这次鬼门关走一遭,反倒是看清楚了很多事情,丫头,哀家的病跟颖王的病应是一样的吧?”回想近来诸多不平静,她心如明镜,太后的身子向后倾靠,有些无奈地吁口长气。
太后自己有所察觉,李玥晴也不好随口胡诌,敛下眼眸点头,“虽是一样,但本质差很多。”
“多久了?”
“一年半有了,平日不会有任何征兆,只是用来加速您身体衰坏,这次是下了猛药。”
太后陷入沉默,半晌才又缓缓开口,“哀家还有多少时间?”
“好好调养,三五年以上不成问题。”
太后又是重重一叹,“够了,够让我看到那群人的下场,这样就够了……”
“太后娘娘不好奇是谁?”
太后冷嗤了声,“还能有谁?这宫里都是哀家信任的老人,也就只有他们端给哀家的东西哀家不会起疑,要查出并不难,先放着让他们闹腾,不急。”
这皇家内斗秘辛让李玥晴不知该接什么话,所幸太后转了话题。
“丫头,你可婚配了?”
李玥晴摇头,“不曾,也不想,民女想云游四海,悬壶济世。”
“云游四海?如若哀家打算一直留你在身边,你可愿意?”太后轻笑。
李玥晴看了太后几眼,才悠悠回答,“民女愿意照顾太后娘娘到康复。”
“你倒是诚实啊,哀家这条命是你救的,哀家会给你一个恩典的。”
“民女只是尽自己身为医者的责任,并不奢求太后娘娘任何回报。”李玥晴心中一颤,连忙跪下,虽说君心难测,依她看是整个天家的人心都难测。
“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哀家没这么多规矩。”太后好笑地瞄了眼满脸惊恐的她,“我听泽儿提过,你最爱的就是银票,让哀家给你打赏时千万别给元宝的,你现在跟哀家说不求回报,这可真叫哀家为难啊!”
“民女从未想过要太后娘娘的恩赐,请太后娘娘千万别为难,如果太后娘娘真的要给民女恩典,就让民女这颗头继续留在颈子上便可,这对民女就是恩典了。”
太后一楞,捂唇呵呵笑,“莫要这么说,好端端的,谁人要取你的头?”
“太后娘娘,民女自由逍遥惯了,一向口无遮拦,来到这深宫内苑就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小命不保。”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不喝孟婆汤,直接插队穿越咧,不好好珍惜这条命怎么成!
“你这孩子真逗,这般真性情,难怪泽儿这孩子对你这般推崇,想必也是他身边没有像你这般自然率真,肯同他说真话的人吧?哀家就准你口无遮拦、百无禁忌的。”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哀家还是要赐你一个恩典的,至于什么恩典,让哀家再好好想想。”
这时太监常贵来报,告知颖王与太子下朝后一同前来慈和宫探望太后。
李玥晴本要退下回避,却被太后留在身边伺候。
“皇祖母,听二弟说您的身子已经逐渐康复,孙子的心总算能够放下。”龙濯跪在床榻旁,握着太后的手激动地说着,“请皇祖母原谅孙子在您病重之时无法及时前来探望您老人家……”
太后模了模他的头,“这事不怪你,只怪你父皇的心全被那女人给蒙蔽了,才会搞得你们父子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你在朝中已经是举步维艰,进到宫里又处处受制,皇祖母怎么会责怪你,快起来!”
这又是一桩皇家秘辛,李玥晴没兴趣知道,这时她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一声地当木头人。
只是……别说她自己撞到了风口浪尖上,她甚至感到太后亦是将她往天家核心里推,知道愈多天家的秘密,对她愈不利,这该如何是好?
“太子,快起来吧,哀家看你的气色不太好,可是最近朝堂之事让你过度操劳?让晴丫头帮你诊诊脉吧,看怎么调养。”太后赶紧牵起龙濯,朝一旁当木头人的李玥晴使个眼色。
“有劳李姑娘!”龙濯伸出手。
“太子殿下请!”李玥晴自然没敢耽搁,马上为龙濯诊脉。不下片刻,她松开手,“太子殿下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只是心神稍微不济,有些药材手边没有,民女需要到御药房为太子殿下配药。”
“去吧,哀家有太子陪着。”
“有劳李姑娘。”
“晴儿,一起走吧,本王正好有事前往兵器营,御药房顺路经过。”
慈和宫里布着的眼线不知是何人,李玥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将解毒药丸拿给龙濯,只能借故前往御药房,再趁机将早已备妥的东西交给龙泽,让他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