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佑福粗眉一皱,知道这关难过,他抱着双拳,先向兄弟们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兄弟们这顿饭,我请。”
“哎哟,瞧不出我们领队这么大方,又是买女奴,又是上高级客栈,现在为了封我们的嘴,连酒饭都请上了。你哪来的银子?莫非是对大伙儿藏了私?”
驼队里有忠厚老实的,就有奸诈滑溜的,这挑衅的人叫大毛,在张家口是出了名的无赖泼皮,但因念他上有老母要养,全佑福才会挑他进驼队。
“大毛,你怎么这样说话?”立刻有人反对。“一路上大牛照顾你多少,你自己也不害臊,大家都是哥儿们,认识那么久,大牛什么为人你不知道?”
“大牛,别理他。这家伙一张烂嘴,喝醉了酒就会胡说。大家也不想想,要不是大牛挑我们进驼队,咱们哪来白花花的银子赚?”和全佑福私交不错的张大哥也跳出来力挺他。
“听你们放屁。他没来时,你们怎么说的?还不是说他傻得要命,花五十两银子买个丑婆娘,他一来,你们就改口,一群龟孙子,呸!”
大毛藉着几分醉意,越发无礼,他抓着一坛酒,摇摇晃晃踱到全佑福身边,张着臭嘴阴阳怪气的又说:“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回去呢,我呸,还银子呢,就算老子有命回去,银子也被他吞了大半。”
大伙见他挑衅得过分,有几个离得近的,纷纷要上前拉人。
全佑福举手阻止。
说也奇怪,全佑福人虽长得粗莽,但待人和蔼,人又厚道老实,和谁都相处得很好,谁也没见他发过脾气,但他若真板起脸孔来,那股不怒自威的神情,还真有些怕人。
此时喝酒的都放下杯子,夹菜的都停下筷子,划拳斗酒的也都停了下来,大伙儿屏住气,看向他俩。
“大毛兄弟,我全佑福做事,向来一是一,二是二,该兄弟们的,我不会少一分,是大伙的,我绝不一人私吞。你刚才说的话,我当你是醉酒,不会放在心上。你我是兄弟,今日我能容你,他日你出去,用这种态度对外人说话,别人不见得能容你,希望你好自为之。”
“我呸,少跟我讲这些废话,你还不跟我一样,都是草堆里爬出来的穷小子,你哪来的五十两买女人?既然你在高级客栈给你那婆娘要了上等房,干嘛还要回这里来?凭什么你做领队的,就能独自一个住在上房,我们就活该像猪仔似的挤大通铺?”
说来说去,原来症结在这里。
全佑福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对大毛也有深深的失望。这世间就是这么不公平,你再如何掏心挖肺地对人,人家也不见得能相同待你。
“兄弟们放心,我原就没打算住这里的上房,我们带来的货物那么多,虽然已经找到商家托卖,可还是要小心为上。我已和商家打好招呼,我夜里就睡到他家仓库前的柴房里守货,退房的钱,分给兄弟们做贴补,快过中秋了,大家也好买点东西回去孝敬父母。”
如此合情合理的安排,大家都感动了,原以为这下大毛应是没话好讲了,没想到他反而更咄咄逼人起来,他拎着酒坛,豪饮一口,不顾大家的警告,继续大放厥词。
“娘的,你骗谁啊,有女人你不上,去睡柴房,你当我是天字第一号傻瓜?”他晃了晃,傻笑起来,“也对,听说你那个婆娘又脏又烂,还得痨病,送我都不要睡……啊啊啊啊……杀……杀人……杀人了啊……放、放、放、放手……”
众人大惊,猛眨眼睛。也没见大牛有什么动作,他不过是把手按在大毛肩上,大毛就像杀猪似的惨叫,是大毛装的,还是大牛真下了死力?
真下了死力的话,大毛这肩膀就别想要了,大牛那身力气……
唉,大家齐齐摇头,都回想起张家口那块压在活泉口十五年之久的石石,大牛只用单手便抓起了,连大气都不喘一下,解决了张家口多年的缺水问题,城守老爷感激得痛哭流涕,差点没给他下跪磕头。
“我不许你对裴姑娘不敬!买她的银子和她住的客栈,是我多年的积蓄。我全佑福从来不打诳语、对姑娘不敬,就是对我全佑福不敬,大毛兄弟,现下你明白了吧?”
“啊啊啊……痛啊……杀人了啊……放手啊,全大爷,你饶了我,我、我、我是龟孙子……”大毛痛得酒也醒了,腿一软,他跌跪在地,酒坛子也掉到地上,酒水哗啦啦流了满地。
没人打算救他,就算真有人想救,也被大牛那一身蛮力吓得断了念。
“大毛,你现下明白了吧?”全佑福面不改色地再次逼问,大手仍搭在大毛的肩上,那股认真劲儿在外人看来,还以为他多想得到大毛的谅解似的。
“明、明、明、明白了……全爷,您老饶了我一条小命,我再也不敢了。”
“喔,你说就说吧,干嘛还跟我下跪,快起来快起来。”
全佑福作势要扶起他,搭在大毛肩膀的手顺势滑下,拉住他的手腕一提,只听“喀嚓”一声,众人的身子都跟一颤。
忠厚大好人,从没见跟兄弟们红过脸的红实大牛,这次真的发火了,代价就是某人的一只手臂。
好美的一觉,裴若衣娇懒的伸伸腰,却觉得身上微微的痛。
怕是瘦得见骨,稍微有点摩擦碰撞,就会不舒服。
她缓缓睁开眼眸,就见着一个粗壮男人背对着她,坐在外厅的红木桌前,察觉她睡醒的响动,他立刻转过身。
斜刺入室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一半阴暗,一半明亮。
意识仍有些模糊的裴若衣一时还想不起昨天发生的事,突然见到有个陌生男人出现房中,那隐在阴霾中的半边脸孔仿佛异样狰狞。
不假思索,她张开檀口就要大叫。
“小姐别叫,我是全佑福,昨天救你出奴隶市场的全佑福。”
全佑福?
她眨眨眼睛,记忆一点一点回流。
抄家、没籍为奴、发配边关、被卖。
还有……被访个男人买下。
“是你。”她轻叹,放松下来,又抬头看看窗外的阳光。“我睡很久了吗?”
“是,一天一夜了,你饿吗?我这就去叫小二送饭上来,还是想吃肉粥?”
他已来到她床前,像个巨人似的矗立在她面前,大脸被场光照得发亮,黑润的眼睛里有着明显的欣喜。
她醒了,他这么开心吗?
“还是哪里不舒服?”
见她不答话,以为她哪里不舒服,他马上紧张起来,不敢随便碰她,又不能确定她是否安好,让他急得手足无措。
他抓耳挠腮的样子,她见着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别着急,我一切都好,只是刚睡醒,头还有点昏昏的。”
见她笑,他也跟着傻笑,她笑起来真好看。
傻瓜!她在心里啐道,也不知怎么的,心口异样的暖。
“我饿了,不要喝肉粥,想喝点清淡的汤。”
“喔,我这就去吩咐厨子。”他指了指床头矮几上叠得整齐的衣物,大脸红了红,“那……那是给你准备的衣服。”说完,健步如飞地走了出去。
这人在害羞呢。
裴若衣强撑起身子,取过衣物翻了翻看。一共是两套衣裳,从肚兜、里衣、中衣、外裳到绣鞋,一样不缺。
模着肚兜,她脸也红了,想着一个大男人在衣铺里买肚兜的样子……怪不得他脸红。
仔细瞧瞧,这些衣服可不比她以前穿的质料差,就是手工差了些,她一边穿衣,一边打量这房间。
白粉墙一尘不染,外厅与内室间有一道圆拱门,墙上镂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房内摆设着昂贵的红木家具,云锦绣屏上用金线绘着富贵牡丹图,一面等身长的铜镜擦得雪亮,床前红木踏板前,铺着厚厚的波斯长毛白毯,她身上盖的薄被是蚕丝的,被罩是丝缎制的,就连床单,都是奢侈的丝绸。
他很有钱吗?这间房看起来很贵的样子,可是他穿的又不像,一身褐色粗布长袍上有几块补丁,她甚至注意到他沾满灰尘的长鞋,在小趾的地方有个快被磨穿的洞。
她疑或不解,又不知该不该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