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急诊室里打了点滴,她还在罗罗唆唆的。
“总监我没事,你赶快回公司。”
“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你赶快回公司。”
“这里有专业的医护人员在,不用担心我,你赶快回公司。”
“总监你不是很忙?你快点回公司。”
他愈听愈火大,终于爆发。
“忙?忙个屁!都结案上市了,没开新案我是要忙什么?”
无预警又被凶了,她战战兢兢道:“呃……因、因为你好像很不耐烦,我才会想说你是不是有别的工作要忙……”
他根本懒得解释。“你就不能安静躺着休息?”
“可是你坐在这里,我会有压迫感。”这么说,他就离开了吧?
“那好吧。”果然,他叹了一口气,作势就要起身,“我去护理站请医师帮你加点镇定剂。”
“啊?”这哪招?她伸出手,连忙制止,“等、等一下!不用了,真的不用再麻烦……你……这样子……”
他冷眼睇着她。“哪样?”
“没事。”她赶紧闭嘴,翻过身,眼不见为净。
然而,即使已经背对他了,他的视线却好像一道死光射过来,让她瘫痪。她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也不太顺畅。
她那微微耸起的双肩暴露了她的紧绷,他见了,虽不想妥协,倒也还是难免内疚。他忍不住伸出手,模了模她的头。
“你放心的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回公司。”
“……嗯。”
那是一声软软的、很虚弱的回答。然后,他看见她那白皙的颈后开始泛红,像是红色的水彩在画纸上缓缓渲染开来。
也许她根本没变,还是那个神经质、爱紧张、容易脸红的小女生。
不出十分钟,她睡着了,睡得很安稳。
他偶尔会探出手,模模她的额头,确定体温稳定下降中后,他也不再板着一张脸了,神情渐渐变得柔和。
突然,她翻了身,转过来面向他,他才发现她的眼镜还戴在脸上。
他轻轻地替她摘下,摆在一旁,又想,口罩大概也没必要戴着吧?戴着那东西能睡得好吗?于是,他又替她摘下了口罩。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不戴眼镜的样子。
哦不,不是第一次,其实是第二次——只是第一次的记忆被他模糊了而已。第一次,是那个下雨的午后,他把自己的伞给了她。他记得很清楚,她当时正在低头擦拭着眼镜。
回想起这件事,他不自觉地笑了。
然后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神,确认了手机铃声是来自她的背包。
何本心弯身拿起她的包包,稍微翻找了一下,他很快地找到了手机,他拿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的画面上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照片——上头显示着“疯君”两个字。
疯君?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
他不以为意,按下了拒接,然后立刻收回了背包里,可不到几秒,对方锲而不舍地又打来了一次。
他吁了口气,按下接听,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电话里就传来焦急的女人嗓音。
“喂、女人,你还活着吧?”
他愣了下,眉头蹙起,“嗯,她还活着。”
彼端静了几秒,才又响起声音。“……你谁?”
“我是她主管。”
然后他听见对方倒抽了一口气的声音,“是‘那个’主管?!”
闻言,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确定你说的是哪个主管,不过我就是她现在的直属主管。有事吗?”
“小璇人呢?”
“她在医院里,现在睡着了。需要告诉你医院地址吗?”
“呃,不用了不用了,有你在的话我去了也只是打酱油,掰啦。”说完,对方挂了他电话。
他盯着手机,一脸莫名。
什么叫做“有你在的话我去了也只是打酱油”?他摇摇头,没多想,正当他打算将手机收回她的背包里时——
手机又响了。
天哪,烦不烦呀?他吁了一口气,拿起手机瞧了眼,是一组没登录的手机号码,可这组号码却令他觉得再熟悉不过。
他愣了下,随即接听。“喂,你干么打这支电话?”
“因为你的手机没带。”果然是欧阳昭的声音。
“是吗?”他皱了眉,下意识模模身上的口袋。
“是,它正安安稳稳的躺在你的桌上。”
……好吧,人总有疏忽时,他问:“怎么了?”
“你那边什么状况?”
“还好,打了点滴,人现在正在睡觉。”
“那就好。你的组员说你发飙骂了那个新来的,”虽然她早就已经不算是新人了,但部门内仍然习惯以“新来的”来叫唤她,“还说什么你抓着她就往外面拖,好像要拖出去宰掉一样。”
何本心抹抹脸,没力气澄清。
“要替你带午餐过去吗?”
“好,有空再买过来就好,不用特地。”
“要吃什么?”
“随便。”
“随便我没办法买。”
“那Chilfs的牛肉汉堡。”
“……你的随便会不会太不随便了?”
“你自己要问的。”
“啧。哪一间医院?”
他报了医院的地址,然后收线——却蓦地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他顿了几秒才道:“你这么快就醒了?”
她没说话,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她咯咯地笑了声,道:“总监你不要偷看啦。”
说完,她翻过身去,继续睡。
“……”慢着,那是在说梦话吗?,
到底梦见了什么呀?
苏鹤璇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床边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没了眼镜,她下意识眯起眼,这才发现那个人好像是欧阳昭?
“制作人?!”
她瞬间清醒、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瞪着对方——奇怪?送她来医院的不是何本心吗?怎么一觉醒来变成了欧阳昭?不可能吧?
她立刻左右看了下,在枕边看见了自己的眼镜,伸手一抓戴上,那身形立刻清晰了。
是欧阳昭本人没错。
这是怎么回事?是她发烧脑袋不清楚了?还是其实她现在正在作梦?搞不好此时她还在躺在套房里的单人床上,闹钟还没响、她还没上班,何本心也没有忧心忡忡地载她到医院来……
“你的表情好像很失望。”欧阳昭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啊?”
“我说你的表情,太明显了吧?”
“什么意思?”
“你懂我的意思。”他低头微笑,岔开了话题,“我叫本心去外面透透气,找个地方把午餐吃了。”
“午餐?”她一愣,“现在几点了?”
“四点半。”
闻言,她悄悄倒抽了口气,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那、那制作人你……怎么也在这里?”
“嗯?”他眉一挑,笑道:“我送午餐来给那家伙。我猜,他大概连一秒都没离开过。”
她听了,心口像是被人掐捏了下,又酸又疼。她觉得难为情,于是济出一抹干巴巴的笑。
“哪、哪可能那么夸张?”
“他怕你醒来找不到他的人。”
她的脸热烘烘的,却无关发烧,她的烧早退了,“什么嘛……我又不是小孩子,没有必要这样子吧……”
欧阳昭却失笑了声,彷佛在笑她的愚钝。“他那个人就是这样,在意的事情就会全心全意。很多人以为只有我是工作狂,其实他们都错了,在米兰的时候,他偏执的程度不输我。”
她听得一愣一愣,似懂非懂,却也不敢多问,不愿意自我感觉太良好。
“那个人就是这样,在意的事情就会全心全意。”
她不愿去揣测自己是否就是那全心全意的对象。没了期待,就不会有失落感,没有了失落感,她将不会继续受到伤害。
看着她那局促不安的模样,欧阳昭笑了。“你很喜欢他吧?”
轰!她的脸瞬间像是被红漆刷过。
“为、为什么你会……”她吓得差点滚下床,整个脖子都红了,“为什么你会问这种问题?还是、还是他……是他告诉你的?!”
“嗯,他说的。”欧阳昭很老实。
她呆若木鸡,不可置信。
可恶呀,那个男人,不接受她的心意就算了,还如此混蛋地把她的心情昭告天下,这要她以后怎么有脸在公司活下……
“给他一点时间吧?”
“欸?”
“你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呃……”
这男人说话一定得这么跳跃吗?曾经听公司里的人提过,跟这个人交谈很容易会产生一种陷入迷雾里的旁徨……或是那种遭到一击必杀的挫败感。
她以前听不懂,现在好像稍微有点体会了。
她点了点头,“知道。如果你指的是珠宝设计那一块的话……他的确是有稍微提过。”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后来整个放弃了?”
“不是因为欧洲的经济环境不好?”
“那种鬼话你也相信。”
“……”不该相信吗?她怎么可能会去怀疑呀?
“IvanHo,I,V,A,N。”他还逐字读出了字母。
“什么?”
“那是他在意大利的名字,有空去Google一下吧。看了之后,你就会知道为什么我说那是鬼话。”
“我——”
话未说完,何本心回来了。他见她已经清醒,先是露出了小小的讶异,而后是浅浅的微笑。
“你醒啦?”
“啊嗯。”她低下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四周顿时产生了一股微弱的暧昧气息。
欧阳昭识相,站起身,道:“现在没我的事了吧?”
“嗯,谢了。”
“那我走啦,你们继续。”
“继续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们本来在干么。”
然后欧阳昭就这么走了,留下尴尬的两人,面面相觑,两相无言。
“那个……”半晌,她好不容易挤出了声音,“我可以回去了吗?”
“我不知道,我去护理站问一下。你等我。”
“好。”
她看着他走远,见他走到护理站前,与护理师交谈了一会儿,然后拿着一张单子往批价柜台的方向走去。
他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一刹那,一个念头闪过,她立刻弯身拿起搁在地上的背包,从里头找出了手机,在捜寻列上输入了“IvanHo”这个名字。
可她却犹豫了,迟迟无法按下“搜寻”键。
他会希望她这么做吗?像这样子,擅自上网搜寻他的事,而且似乎是他有意隐瞒的那段往事。
她曾经亲自问过他,他却随口胡诌、马虎了过去。
这代表什么?他不想让她知道。
想到这,她吁了口气,将手机收回了背包里。是呀,既然是他不愿让她知道的事,那么她又何苦强行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