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花主之前,我不曾见他露出那样含情的眼神,更不曾见他脸上浮现过那种温柔的微笑。”初见时,他还怔了下呢。“今后有花主在他身边,就算日后见不着他,只要想到他与花主在一块儿,我就能安心了。”
花静初愣了下。“顾大人是什么意思?”
“以往的我总是提心吊胆,担心他心无挂碍,说走就走,毫不在乎是否有人会在乎他、关心他。”怪了,他明明与刑观影年岁相仿,心境却宛如长辈。
“现下的我仍是担心,担心他一心护你,什么皆可舍弃,切割得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静初不太明白大人所言。”
“没关系,以后你就……”倏地,顾生云眼一瞪、脸刷白,顾不得形迹曝光,足尖一点急奔而出。
心一惊,花静初连忙尾随于后,焦急的眸仓皇寻向刑观影所在之处,却见刀光一闪,一溜腥红飞溅而出,映红她惊骇莫名的眼……
一切,仿佛皆慢了下来。
在眼前上演的一幕幕正以缓慢之速于花静初眼底掠过。
翻飞的衣衫碎片、恣意淌出的鲜血……这刀锋一划,硬是削去刑观影胸前一块肉,下手之重毫不留情,真够狠的!她脑中一片空白,心里却急着想替刑观影止血,茫然中探出的指被握进他掌中。
行动受阻的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睁大的双眸直直盯着刑观影的胸口无法移开。
“我来。”难得沉下一张脸的顾生云出指连点刑观影胸口几处穴道。
“才想着要你别做得这么绝,你还真不手软。”骂归骂,他语气中的不舍却难以掩藏。
花静初只知道顾生云正对着刑观影说话,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下意识模进他袖袋的手终于找到了他为她随身携带的伤药。
拔开瓶盖,她屏气凝神地将药粉一层层撒落,然后看着浅绿色的粉末慢慢变得湿润、潮湿,而后融于血水之中。
湿了再撒,又湿,继续撒,她重复做着同样的动作,眼里容不下其它事情,也无法顾及其它事情。
“呈上来。”太后的口气有些不稳,望向刑观影的眼神复杂难测。
“住手!”一声喝下,一名男子快步而入,制止了侍卫的动作。“这是什么?”
地上那摊血中是一连皮带肉的肉块,手掌般大小,硬生生刚从人体上切下来的肉。
从刑观影胸口割下来的肉。
但……为什么?
看了眼抿唇不语的刑观影,望了眼神色仓皇的太后,六王爷拿走侍卫手上的白绢,蹲将肉块拾起,将血迹拭净。
唉。见状,顾生云叹了口气。怎么连六王爷也来了?该不会是皇上对他说了什么吧?
可惜,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你……”灯火虽不明亮,却足以看清皮肉上烙出的龙纹印,六王爷震惊得向后退了一步。
“你……四皇兄?!”凝视着刑观影的他,满眼的不可置信。
四皇兄。
一位从小便失踪的皇子,一位只在六王爷满月庆贺图画中存在过之人。
对他而言,未曾谋面的四皇兄并不存在,甚至不存在于他的记忆中。如今,一见到象征皇子的龙纹印时,“四皇兄”这三个字竟自然地月兑口而出,不加思索。会有如此直接的联想与反应,连六王爷自己都感到诧异。
“六王爷说笑了。”刑观影淡声开口,因伤而略显苍白的脸让他的神情更加漠然。
“说笑?”六王爷挑了下眉,这样的事岂能用一句“说笑”便解决?
“若是说笑,母后何需暗地派私兵将你捉到此处?”话虽是对刑观影说,六王爷的目光却锁着太后。
“刑某曾担任军师,脑袋多少有点用处,为太后消愁解忧一事,还能帮上一点忙。”
闻言,顾生云瞪了刑观影一眼。是!他这一刀划下去,确实是替太后解忧了。
“那这块龙纹印又该怎么说?既是说笑,你又何必割了它?”
淡漠地望着六王爷握在手上的血肉,刑观影自嘲一笑。“那是一颗瘤。也许能一直相安无事,也许某一天会突然生疮发脓,变成一颗毒瘤。”垂眸,他看着拿起手绢按压着他胸前伤口的花静初,那惨白的脸色仿佛伤的是她。
“以前,刑某无所谓,但现下,刑某开始贪生怕死了。”他伸手覆上她沾染着他血迹的手。“倘若能在瘤转变为毒瘤前割除保命,何乐而不为?”
“割除保命?”六王爷不接受这样的说法。“龙纹印象征的身分你岂会不明白?”
“六王爷看错了。”刑观影坚决否认:“那不过是一块腐肉而已。”
“你……”皱起浓眉,六王爷转向太启。“母后是何时知情的?”
太后紧抿着唇不发一语,目光迟迟不与六王爷对上。
原本,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若非皇上要她别再为了拒婚一事为难刑观影时漏了口风,这样不得了的大事不知还会被隐瞒多久。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就算不能赶尽杀绝,也得永绝后患。
“原本本王还不明白为何皇上说他错了,错在不该用赐婚七妹一事逼刑观影表明身分。”原来如此。本是同根生,如何能成亲!“但母后,您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不这么做?!”太后怒吼一声。“那个贱婢和先皇生的野种凭什么待在皇室?!凭什么当你的皇兄?!”
“所以四皇兄当年突然失踪是您下的手?”
“是又如何?”太后仰高下巴。“说什么也不能让那野种坐上皇位,一丁点机会都不能有!”她护着自己的儿,何错之有?
“啊!”六王爷震惊得朝后退了一步。身在皇室虽已心里有数,但亲耳听见太后说出的残忍事实仍是难掩心伤。
怪不得。
怪不得,他总觉得每当皇上提及刑观影时老是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
怪不得,十年前刑观影辞去右相之职时,皇上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怪不得,他每次见着形观影时总有一股说不上的亲近感觉。
但,他不能怪母后,后宫里的争权夺势与勾心斗角并不输政治上的操弄。只是他没想到遭受如此残忍对待的刑观影当年竟仍毛遂自荐,亲赴战场为皇室赢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本王问你,”六王爷看着刑观影。“当年你上战场的理由?”
“当然是因着刑某的私心,”为了他梦中的女子能否极泰来。
“想藉此功高震主,被拥为王。”语毕,他不在意地扬了下唇。“结果只挣了一个右相之职,一气之下便辞官不做了。”
哼!顾生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样的谎话亏他说得出来。
“王爷,我是刑观影。”刑观影正色道。
“就只是刑观影而已。”和芸芸众生一般,只是个普通人,只是个想要有人爱、有人疼的普通人而已。
听着听着,六王爷蹙起了眉,仿佛有什么牵连被切断了。
“至少你还是个军师。”只要还在朝为官,便不怕他失去联系。
“军师任期,上个月已满。”
“何意?”
见刑观影没有解释的打算,顾生云只好接口:“十年任期确实已满。”
“什么十年任期?”
“十年前,观影辞去右相之职时,皇上要他再当十年军师,藉以挽留。”当时的顾生云偏偏在场,刚刚好当见证人。
“十年期满,便让观影自由。”
“自由?”这两个字让六王爷很不满。“你想去哪儿?”
刑观影朝着太后颔首。“承蒙太后恩泽,除上这颗瘤,去哪都成。”这是条件,换取日后平静所需付出的代价。
“不留恋?”
闻言,刑观影低声笑了,微微震动的胸口让花静初的心颤了颤。
“六王爷有所不知,刑某所留恋的绝不会轻易放手。”刑观影环在花静初腰上的手收拢了些。
留恋的,绝不轻易放手?六王爷的眼微眯。反之,轻易放手的,绝不留恋。当真无法挽回?
“今后,你会在哪?”六王爷总觉得不能就这样让刑观影离开。
“内人还需要花主。”倘若能拖住花主,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花主可不能就此撒手不管。”被点名的花静初恍若未闻,满心满眼只有刑观影的伤。
“静初。”刑观影在她耳畔低唤一声,只见她眼睫轻颤了下,心神却迟迟无法回应他。
见状,他心口一暖,歉疚之情也油然而生。那种恨不得代之而伤的心情他懂,也清楚花静初此时内心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