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挡不住周遭眼光与浅见时人的灼灼目光,纪海蓝努力做好心理建设后,才放开捣住他嘴巴的手,夹起一块臭豆腐送进他口里。
“怎么样?可以接受吗?”纪海蓝目不转睛地看他咀嚼后吞下那块臭豆腐,还是有点担心一下就吃到小吃之王的他会受不了。
“嗯。”他点点头,又用那种渴盼的眼神看着她。
“还想再吃?”
见他又缓缓张嘴,纪海蓝百分之百傻眼了。
这人,明明平常一副非日本食物不吃的样子,原来都是刻意压抑的?醉酒后才露出内心真正的渴望?
不不不,只有一个样本是不准确的,也许只是他刚好喜欢臭豆腐而已。
纪海蓝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与他分食完那盘臭豆腐。
浅见时人是个餐桌礼仪很好的乖宝宝,她也开始越喂越上手,极度羞耻的感觉过去后,她开始觉得这状况其实满有趣的。
难得他这么乖,她是不是该把握这个机会,证实她的推测是否正确?
“风衣男,那我们再去吃点别的东西好不好?”
“好。”他看着她点点头。
于是,纪海蓝真的带他吃遍夜市,从街头吃到街尾,专挑很有台湾特色的食物:猪血糕、四神汤、碗果、肉圆……而且都是纪海蓝喂他吃的。
“风衣男,吃完这碗豆花就差不多喽。”纪海蓝挖起一匙豆花送进他嘴里,真的开始觉得自己像幼儿园老师,只是对象是个披着西装、俊男外表的三岁小孩。
实验证明,浅见时人对台湾小吃接受度极高,而且胃口奇佳。
这绝对是她认识他以来最惊人的发现了。
“呐,风衣男,其实你不是真的讨厌台湾料理,对不对?”看浅见时人将豆花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你只是,抗拒着跟这片土地变得更亲近吧?我猜得对吗?”
“……”浅见时人忽然停下吞食的动作,沉默地看着她。
咦?他听懂了吗?刚刚摄取的水分这么快就有解酒效果了吗?
纪海蓝看着浅见时人似是有些不悦而微微紧缩的瞳孔,不自觉被他凌厉的眼光给捕捉住,动弹不得。
她……踩到什么不该踩的地雷了吗?
直到简讯进来的提示音响起,纪海蓝才回过神来,赶快把还在自己口袋里的浅见时人的手机拿出来确认。
“风衣男,好消息,你同事陈先生把你的住址传过来了,这下你可以回家了!”
感谢老天!她终于不用带着一个男人去开房间……虽然她没有要一起入住,可是光想就乱尴尬的,还好不需用到这个最后方法。
她看了一下住址,果然跟她猜的一样,浅见时人就住在单身的日商外派们聚居那一带的其中一栋高楼公寓,离这个夜市大约几条街远。她付了帐后,考虑一下受了小伤的膝盖已奔波了一整天,决定奢侈一点,叫车陪他到家门口。
在出租车内,浅见时人很安静,也不知到底酒醒了多少。
纪海蓝也难得沉默,她告诉自己只是因为折腾一天累了,不是因为浅见时人刚刚的眼神太慑人。
今天她虽然对他小有不敬,老是叫他绰号,还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带他吃遍夜市,但他明天应该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她一边看着台北商业区高楼林立的街景,一边如此说服着自己。七分钟后,两人便在浅见时人所住的电梯大楼前下车。
纪海蓝用从他旅行袋里找到的一串钥匙上的感应器开了楼下的大门,搭上电梯,到了他住的十二楼,门一打开,她按着地址上的门牌编号走到左边走道底端的那扇墨黑雕花铜门前,以钥匙串上的另一支钥匙打开门上的三段锁。
好了,难得的轻松相处时间结束了,下次见面他又会恢复成平常那种充满距离感的样子吧,她想她会怀念他今天这么配合又孩子气的样子的。
自己的任务终于完成,却忽然有些不舍的情绪涌上心头,纪海蓝悄悄叹口气,才堆起笑容,回头对他一笑。“风衣男,你家到喽,那我就送你送到这——”
话还没说完,就被浅见时人抓住手腕拉进房。
“风衣男?!”他的手劲让她无法挣月兑,就这么被拖进他家客厅里。
“你这个女人……”
进门后,强撑已久的精神忽然松懈下来的浅见时人只是模糊不清地低语一句,便往左侧的长沙发倒去,力道之大让被抓住的纪海蓝也跟着倒在他身上,两人手上拿的行李全散落一地。
“喂,你没事吧……”
浅见时人倒上沙发的瞬间,便发出绵长的吐息;纪海蓝手忙脚乱地从他背后爬起身,稍微用了点力才解开他的抓握。
“睡着了?真是的……”纪海蓝抚上自己因一连串突发事件而急促跳动的胸口。“到、到底想对带你回家的恩人做什么啊……”
她胡乱收拾两人散落一地的包包行李,抓起掉在地上的手机丢进背包,像想逃离自己失控的心跳般,逃难似地逃离浅见时人的住处。
头好痛,而且好冷……好像作了一场非常诡异的梦。
梦里那女人带他去了很像福冈老家卖小吃的中洲露天屋台的地方,食物的气味与她幸福的吃相让他跟着好饿,忍不住想分享她的食物,结果她趁机喂他吃了一大堆他平常绝对不会吃的食物,但居然每一样都非常好吃,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梦中的她笑得很开心,还很亲昵地用奇怪的绰号而不是平常的敬语称呼他,所以他本来其实也感觉很不错的,直到她说了让自己感到有些不愉快的话……
但他的反抗,不过是抓住她的手,希望她留下来陪伴突然感到孤单的自己,然后她就消失在他的梦境里。
……自己哪有这么脆弱,而且他怎么会乖乖任她喂食?果然在梦里才会出现这种不合逻辑的事。
一定是昨天那杯黄色的酒的关系,他喝完之后似乎就睡着了。
原本面对沙发椅背躺着的浅见时人微一翻身,透过落地窗直射进磁砖地板的朝阳立刻反射到他眼睑上,他挣扎万分地睁开眼,觉得脑袋里好像有十万个小人正此起彼落地敲着又小又尖的槌子。
他痛苦地眨着眼,熟悉的客厅摆设在视界里跳动。
这里是……他的公寓?
等一下!他是怎么从花莲回到这里的?为什么他会睡在沙发上?
昨天自己最后的清醒片段跃入脑海,头痛却使他无法好好思考前因后果,只能将手掌放在额头上低声喘着气。
彷佛老天还嫌他头还不够痛似的,手机铃声此时凑热闹地响起,头痛瞬间加剧的浅见时人低吼一声,手伸到茶几上抓过手机,没看屏幕就胡乱点下接听键。
“小蓝,起床没?本来我昨晚就想打给你问你有没有平安回到台北的,你知道你那个日本雇主看起来就像会变身成大野狼的闷骚鬼,可是我不小心打电动打到太晚了哈哈……”
操着华语的男声劈哩啪啦说了一长串,浅见时人愣了一下,心想应该是打错电话,便以日语回道:“抱歉,您打错了,我不会说华语。”
话筒彼端有半刻的停顿,然后听起来礼貌到有点可怕又有些耳熟的声音缓缓响起:“……Mr.Asami?请问为什么是你接我表妹的电话?她人呢?”说的是英语。
这种讨人厌的语气、这个讨人厌的嗓音——
浅见时人忍不住放下手机,找来自己掉在地上的眼镜戴上,仔细观察刚刚自已接起的那支手机。
机型完全一样,没装保护壳的果机这点也一样,但是这一支手机使用的时间明显比较久,背盖上有几道刮痕——简言之,这不是他刚换的那支手机,这也不是一通他该接的电话。
见鬼!这是她的手机!那他的手机跑哪去了?
“Mr.Asami?请回答我的问题。”耿霁的声音又从手机中传来,这次大声了一些。
浅见时人忍住头痛站起身,重新抓起手机,先到电视旁的浴室入口,靠落地窗的厨房跟饭厅及挑高跃层二楼的半开放寝室迅速确认了一轮,才把手机贴上耳朵。“M1SS纪不在我这里,她只是把手机忘在我这里。”
“Mr.Asami,你说的最好是真的。”耿霁的声音听起来仍然很可怕。
浅见时人凝视着落地窗外远方的一0一大楼,听着脚下台北街头越来越热闹的人车声,头脑开始清晰起来,马上下了决定。
“我会尽快联络到Miss纪,等我联络上她,我会请她跟你报平安。”
听他说得合情入理,耿霁只好再度强调希望他早点确认她的安全后,才不甘愿地切断通话。
通话一断,他手上的手机马上恢复到锁定状态,只能接不能打。
浅见时人皱眉看着手上那支无用武之地、还使自己再次惹上那个麻烦表哥的手机一眼,想起手机的主人,微叹了一口气。
她是怎么带着醉酒的他回到住处的?她脚上的伤不要紧吧?
等等!他是怎么了?竟然真的担心起她的安危来。
一定是被那个麻烦表哥给影响的。
比起这个,下午他必须跟同事去拜访客户,必须在那之前找到自己的手机,这两件事显然重要多了。
浅见时人将自己一天的行程想过一遍,将手机放到一旁桌上,走进浴室。
中午吧……抽个空去把手机还给她,然后他就会知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也能找到自己手机的下落。
希望联络得上她,希望她一切平安……他到底又在担心什么?
浅见时人命令自己别再妄自揣测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月兑下沾染一身酒味的衣物,踏进干湿分离的淋浴间,猛然扭开莲蓬头,让洒下的水瀑冲去自己莫名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