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羽丰离开后,他走进林郁青的房里,企图找到些蛛丝马迹。桌上孤伶伶地躺着一台笔电,他按下电源,然后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盯着占满整个屏幕的大脸,不相信她竟拿自己当桌布。
怀着偷窥的心虚,他点开桌布上以及C槽和D槽里所有的档案,发现其中百分之八十都跟他有关——他的相片、他主演的电视剧和电影下载,甚至他脸部化妆技巧的研究分析。
我的天,他这张脸竟值得她花这么多心思!
关掉笔电,他拉开抽屉,左边是整套“变形侠医”,右边是“近击的巨人”,中间大抽屉则摆了几本陈旧的相簿。
相簿一翻开,时空立刻倒回八0年代,纤细而眼熟的女主角、斯文但不高的男主角,两人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好不甜蜜。
童话故事的结局总是“王子公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然而相簿里男女主角幸福快乐的日子,似乎在新生命诞生后划下了句点。
最后一张相片,1989/11/20,医院病床上,公主怀抱红通通皱巴巴的小婴儿,倔强的脸上藏着淡淡的哀伤。
那张倔强的脸——喔哦,他知道像谁了。
“只是像,未必真的是林郁青。”石砳对他的推论持保留的态度,“阙羽丰不是亲口承认她是他包养的?”
“父亲供女儿吃住也算包养啊。”
“若是这样就太不合理了,做父亲的岂有坐视女儿被黑道追杀的道理。我调查过,翼展集团的保全堪比一支精英部队,找个人绝非难事。”
“可见阙羽丰没说实话。”
“胜天,找机会再去探探,听起来他对你挺友善的,搞不好会露点口风。”
“正有此意。石砳,那林郁青呢,有查到她的资料吗?”
“刚送到,马上传给你。”
十分钟后,他对她有了更多的认识——
林郁青。
女,二十五岁,未婚,身高159,礼重42。
出生于台北市,成长于台南市;父不详,母亲七年前病逝,没有手足。
2009毕业于台北市私立高职美容科,之后赴北京传媒大学专攻美妆一年,并受聘当地影艺公司化妆师。
2011~2012年间曾短暂在韩国、日本、美国等地的影艺圈担任化妆师。
2012年5月在美国加州发生车祸腰椎受伤,历经半年的治疗后返台。
2012年12月正式成为闪耀娱乐经纪公司旗下艺人任胜天的专属化妆师。
2014年1月行踪不明至今……
“行踪不明”四个字强烈刺激着他的视神经,他发誓非把她找出来不可。
所以尽管凌晨三点才收工,他仍在五点钟穿着连帽外套、戴上眼镜和口罩,来到河滨公园加入晨跑的行列。
鹤立鸡群的他,引来不少关注的眼光,还好他遮住头脸,没给认出来。
当他发现阙羽丰,立刻加快脚步,却在靠近时遭到私人随扈阻挡,幸好阙羽丰眼尖,及时认出他来。
两人并肩跑了一段之后,阙羽丰开始力不从心,于是他们停在河边休息。
见四下无人,两名随扈又背对着他在三百公尺外戒备着,他便放心地卸下装备,大口呼吸清新空气。
阙羽丰注视着智能手环上显示的心跳速率,感叹道:“年轻真好,可惜时不我予啊。”
“阙董的步伐和呼吸都很稳,五十岁有着四十岁的体力,『你女儿』的苦心没有白费。”他耍心机地说。
“是吗?”阙羽丰似乎不觉有异,“可是你跑一步,我却要跑两步。”
他大笑。“这跟年纪无关,腿长是遗传的,就像『你女儿』遗传……”
“她虽然腿不长,国中小可都是田径队的,你未必跑得赢她。”
“是喔,我以为『你女儿』最强的是滑手机的一指神功,没想到『你女儿』的腿力也那么强。”
“得了,任先生,你何不直接问,郁青是不是我女儿?”
漂亮!
“既然如此,请问林郁青可是阙董事长的女儿?”
“你猜对了。不过由于她的不谅解,我们的父女关系至今仍秘而不宣。”
他坐在石凳上,望着前方的河面娓娓道来:
“年轻时,因为事业,我错过了爱情,连带也错过了刚出生的女儿,直到七年前郁青的母亲临终,总算让她跟我相认。记得我那天说的吗?郁青虽然没有名份,但我绝不会将她甩掉,毕竟血浓于水啊。”
血浓于水?
才怪!他从父亲身上体会到的压根不是这么回事,但阙羽丰的表情真挚恳切,连他都被感动了,只是还有一点——
“她失踪,你当真不担心?”
“你说呢?”阙羽丰苦笑,“郁青的个性叛逆,又不按牌理出牌,做她的父亲经常得提心吊胆。她母亲过世后,我将她从台南的职校转到台北一所私立明星高中,希望她将来读大学,没想到开学那天她没去学校也没回家,留下一张抗议纸条人就不见了。如果是你,会不担心吗?”
“肯定急疯了吧。”
“的确。一个月后,她打电话跟我『谈判』,除非我同意她继续学美容,否则她会一直躲下去。在那种情况下,你说我能不同意吗?”
“真惨,被她吃得死死的。”
“老实说,多亏了上回的经验,这次我才没那么紧张。经过七年的历练,她的躲功想必精进不少,所以我才叫你等。”
“等她躲够了自己出现?”他不以为然,“帮派的威胁不容小觑,我不能冒险。”
“那好吧,需要我的话随时联络,你想慢跑也欢迎奉陪,只不过我最近全身酸痛,可能会停跑个几天。”
“哈,全身酸痛我最有经验了,有个叫『灵穴』的养生馆听过吗?专门给按摩的?”
“没有。”
“那地方很有意思,保证让你大开眼界,记得先上网预约,指定一个叫N4WDT的按摩师。”
“你去灵穴给N4WDT按摩过?”
“是啊,她的技术一流,按了以后通体舒畅。”
阙羽丰饶富兴味,“真有这么好,我非去试试不可。”说完,他站起来朝他伸出手,“胜天,谢谢你,其实我并未预期你会找上门来,更没料到你对郁青这么关心。”
他握住他的手,“应该的,她是我的责任。”
“听你这么说,酸痛顿时好了大半。”阙羽丰欣慰地说:“只不过郁青天生反骨,你得有心理准备。”
他不怕她反骨,就怕找到的是一堆白骨。找人的行动迟迟没有进展,令他焦躁万分,连工作都没心思了。
“老家、学校、打工过的飮料店和租书店,跟她有关的全问过,连出人境也查了,却一无所获。”石砳苦恼地说:“没见过像林郁青那么独来独往的人,朋友少得可怜。”
他掏出一支iPhone6。
“喏,她的手机,解锁后查查通讯簿,搞不好有漏网之鱼。”
昨天晚上收工后,他心血来潮,二度造访林郁青的住所,警卫瞄他一眼后直接放行,因为“董事长交代,只要戴这种安全帽又长得很高的男人,就让他上去”。
进屋绕了一圈,没有新的斩获,直到他再次打开书桌的大抽屉,赫然见到端放在相簿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iPhone6。
手机上锁解不开,于是他便上武术馆求助。
石砳抚着手机外壳的水钻,沉吟着说:“目前掌握到的只有阙羽丰和她的父女关系,但这条线好像不管用。”
“我还是认为阙羽丰不老实,他表现得太轻松了,不合常理。”
“嗯,一定有鬼。”
“要不要派人跟踪?”
“省省吧,没他的同意谁近得了身?”
“那倒是。连到公园慢跑都有随扈贬着,有钱有势却没自由,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他有感而发地唉声叹气。
“别自怜了,任大明星,多少人羡慕你的名利双收呢。”
“名利双收个屁。到哪都得戴着安全帽扮变形金刚,要不就是把自己包得像藏镜人一样,叫那些人过过这种日子,看他们还羡不羡慕。”
“听起来是有点悲惨。”石砳寄予无限同情,“不过呢,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
“够了。你去转告老天,本人虽然姓任,却不屑担什么大任,叫他给我自由,其余免谈。”
“呵,老天肯定不敢不从,你『胜天』嘛。”
“最好是。”
抱怨归抱怨,除非不当明星,否则他跟自由是永远无缘了。
幸好,没有自由的大明星,发现了生活中的“小确幸”,那就是他的NT4WDT。
最近他一有空就上灵穴,享受短暂却全然的放松。他不再管她为什么叫N4WDT,甚至连气也不敢乱吭,省得被呛坏了兴致。
这按摩师,手技温柔,态度却一点也不,工作时几乎无声无息,每次按完总是立即消失,彷佛他身上有伊波拉病毒。
但这次,他决定有所突破——
“正面?”典型的N4WDT问法。
“不用。”胸月复乃禁地,闲人勿碰。
“那么我的服务到此结束,谢谢光临。”千篇一律地说完之后,她转身整理用具,空气中扬起了若有似无的药草味。
“一、二、三……”他埋着脸开始数,仅露出右眼观察她。
数数成功地让她停下动作回过头来,但光线昏暗看不清表情。他自顾自地数下去,就不信她沉得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