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起门,确定无人偷听,叶霜立刻站到卫昀康面前,左手叉腰,右手指着他的鼻子,满脸泼妇相,不客气的质问道:“说清楚,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把我摘出去,是不是因为留在王府里很危险?既然如此,我更不能走,我要当你的眼睛,帮你到处盯仔细。”
他听出来了,听出她的反应灵敏,听出她的担心,更听出她不畏艰难、不惧险阻,要与他同生共死的决心,她的怒火烧暖了他的感情,微温的爱,热度再次提升。
卫昀康拉下她的右手,把她抱进怀里,低声道:“别担心,你先过去,我很快就会到家庙找你。我在府里多留数日,一方面是要把母妃的嫁妆点收好之后,连同你的嫁妆,分批送出去,一方面是要安排严嬷嬷、玥儿等人慢慢出府,与你会合,再则京城里还有一些事,我暂时抽不开身,等处理好,进宫去见过皇姑婆,我就会去找你。”
他说得避重就轻,让她不免心生怀疑。“你确定你一个人不会有危险吗?”
“过去几年左氏都伤不了我,何况今时今日,你放心,我没拿她当成对手,相较之下,你只身在外,我更担心。”
“我会小心的,进了家庙就足不出户,乖乖抄经、诵经,当几天好媳妇,绝对不惹麻烦。但爷这样安排,是不是代表以后咱们都不回王府了?”
“对,不回来了。”
这个答案太出人意料,他要承爵的,怎么可以离开王府?万一王爷发怒,上折子废了他的世子封号,那、那……
见她一双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他笑着揉揉她的发。“别瞎折腾脑袋了,你猜不出来的。
有这个闲功夫,不如趁在家庙这些日子,好好琢磨铺子的事,记住,千万别和那些尼姑对着干,她们年年收左氏的好处,肯定不会对你太客气。”
老巫婆旗下的恶尼姑吗?不怕,兵来将挡,真想不出法子,就寻来一票坏和尚,用爱情来散播欢乐散播爱。
“知道了,我会忍着。”
“我让墨兰和墨竹陪你去,墨兰行事谨慎,墨竹胆大,需要人商量,你多听听墨兰的,需要人出头,别自己来,让墨竹顶着。”
叶霜没好气的睨他一眼,他说的这是什么话,下人的命不是命吗?墨竹要是听到他这么说,指不定会躲起来偷哭。
“我还会安排几个隐卫在暗处守着,不过我估计她没那么大的胆子对你动手,何况接下来的事,会让她忙到分身乏术。”
接下来的事?他真的打算做点什么了。
“爷,我还是不放心,让玥儿和我一起离开吧,如果她趁机害玥儿……”
当初左氏哄骗吕氏出来闹事,不就是想把人放到眼皮子底下,方便动手?她实在没办法把玥儿留下。
“你为何这么担心他?”卫昀康扶着她的肩膀,企图从她眼底找出说谎心虚。
明知道自己的企图多余,满院子上下谁看不出来叶霜是真心疼惜玥儿,只是多年下来,他已经学会不相信人性。
“他是我儿子呀!你亲耳听见他喊我娘的。”
她可不打算把玥儿还给吕氏,那女人要的是荣华富贵和地位名声,为达目的,使尽心眼手段,就是不见她为了要玥儿而极力争取。
她回得那样理所当然,让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多疑很可笑,但他仍无法全然相信她的说法,再次问道:“将来你会有自己的孩子,到时玥儿就会是孩子的对手,身为亲生母亲,你不会替儿子排除异己吗?”
叶霜鼓起腮帮子,对他的话有强烈的不认同。“哥哥为什么会是弟弟的对手而不是助力?倘若当年左氏待你如亲子,把你养在膝下,好好教养长大,你这样聪明能干,日后有了成就,岂能不提携二爷、三爷?有问题的从来不是孩子,而是大人,是大人的狭隘造就孩子的偏颇。
“玥儿如今还不满一岁,就能感受到我的疼惜,乐意与我亲昵、喊我娘亲,我不信等他长到二十岁,不会明白我的爱怜与用心,就算知道自己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他也会因为我的百般宠爱而心存感激。”
她的话让他的目光再也转移不开,许久,他叹了口气道:“你是个很善良的女子,玥儿能遇到你这样的母亲,真的很幸运。”
“同意!”叶霜笑着点头。“你知道吗,其实善良体贴比聪明睿智还要困难。”
“为什么?有人拿这个相比的吗?”
“有!因为聪明睿智是一种与生倶来的天赋,善良体贴却是一种选择。我选择对那些待我好的人宽厚和善,选择爱那些愿意爱我的人,我付出,然后在他们心里留下印记,我不知道好人是不是会长命百岁,我在乎的是在对人好的过程中,心里得到的满足快乐。”
“那你对左氏可就真的特殊了。”
“以德报怨,何以报直?你会亲吻毒蛇,给它机会反咬你一口吗?你会抚模老虎,让它咬下你的头吗?对不起,我不是割肉喂鹰的佛祖,我没那种伟大的博爱精神,对我而言,她不值得我善意付出。”
十几条人命呐,转眼就没了,左氏怎么下得了手?每每想到这个,她的心就隐隐抽痛,尤其那日她无意间发现他背后密密麻麻数道旧疤,一问之下才晓得左氏曾经买凶,对他动手多次,这样的女人存在着,绝对不会是周遭人的幸福。
“别气,父王已经知道外宅发生的事,也晓得左氏买通下人,给女乃娘和玥儿下药……”
“什么?!那个老巫婆居然要给女乃娘和玥儿下药?!”她嚷嚷出声,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你怎么没告诉我!”
“我不会让她成功的,你放心。”
他讲得自信满满,她却气到想捶他。
哪有这么大男人的啦,他真以为自己是无敌的蜘蛛人哦,拜托,就算他是蜘蛛人,绿恶魔出来的时候,就不会弄死无辜百姓吗?
“你说,我怎么放心?凭什么放心?她会做第一次,谁晓得会不会动手第二回,如果我傻傻地活在自以为安逸的后院,下场会多凄惨啊,就算我什么都不能做,至少要让我知情,这样才能有危机意识啊。”
“你不信我能护你周全?”卫昀康的口气带了些不豫。
见鬼了,她在讨论状况,他却想夸耀自己的实力,这种沟通,简直是鸡同鸭讲、没效率到让人跳脚。
“这是两码子事,你有没有听过,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老,靠来靠去还是靠自己最好?如果我没有自保能力,事事都要依靠你,你不累吗?”
他更不满了,声音凝出冰花,“你的意思是说爷会倒?”
“你弄错重点了,重点是,我、叶霜、不、是、傻、子!我有行为能力,想要知道所有和自己切身有关的事情,不想老是被蒙在鼓里,这是对人起码的尊重。如果你尊重我,就会把每件事情、每个细节通通告诉我,而不是得意洋洋地说一声,别怕,有爷在呢!”
她把卫均康的火气挑了起来,这会儿想跳脚的变成是他了。
说来说去,她就是不相信他有本事保住她,女人的不信任,是男人自尊心上的一把刀刃,所以他生气了,甩袖,走出屋外。
见状,叶霜不禁一怔,话不讲清楚,转身离席,是最最可恶的挑衅,是最最没风度的行止,他好歹是尊贵的世子爷,做这种事,羞也不羞。
她迈起小短腿,急起直追。“喂!你回来……”
但哥哥是练过的,她哪儿追得上,不就是生气吗?谁不会!
谁没父母?谁没脾气?她越想火气越大,幸好妈妈有教过,生气一定要发泄出来,不然憋久了会内伤,所以她必须找一个宣泄出口,不,不是必须,而是迫切。
想想,是谁害他们吵架的?
没错,就是披着美女皮的老巫婆,王爷明知道她为祸,却闷不吭声、粉饰太平,王爷喜欢装死,正义使者却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她决定了,她一定要反咬一口回去!
于是在严嬷嬷张罗着收拾行李时,她让墨竹去寻太医进府。
“林姑姑,求你把话再说一遍。”左氏抖着嗓音道,身子发软,几乎站不住脚。
房嬷嬷见状,赶紧上前搀扶。
“皇后娘娘说,明年的选秀,芙姑娘没机会了,请王妃赶紧替芙姑娘寻门好亲吧。”
“为什么,不是都说好的吗?娘娘很喜欢我们家芙儿的,为什么……”左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说了多少年的事儿,若不是两年前的选秀因大水而停办,芙儿早就进宫,成了太子的侧妃,芙儿一门心思全在她的太子哥哥身上呐。
“是皇太后发的话,之前外头就在流传,过去几位世子妃的死,与王妃月兑不了关系,这会儿世子妃卖嫁妆的事闹上朝堂,举朝震惊。皇太后是这么说的,女肖母,怕芙姑娘随了王妃性子,面上一套、背地一套,在外头名声传得好听,私底下却是性情狠戾,手段毒辣。
“皇后娘娘说,金宝发当铺的事被御史掀出来,人人都道王妃对世子爷刻薄,世子都成亲好几次了,先王妃的嫁妆还把持在您手中,显是有想要独吞的心思。娘娘让王妃手脚干净点儿,别为那几个小钱,把前程给赔进去,卫二爷、卫三爷还在外头拚搏,王妃千万别把他们的脸面给砸光。”
把皇后的话带到,林姑姑转身离开。
直到门让房嬷嬷关起来,左氏才一个拳头狠狠敲上桌面。“该死!”
她没想到一个又蠢又笨的傻女人,做出来的事总让她吞暗亏,现在连芙儿的婚事都弄没了,该死的叶霜,她们是八字犯冲吗?
等等……从典当嫁妆到要回嫁妆,这件事摆明是输了面子、赢得里子,何况失的还不是他们夫妻的面子,而是自己和王爷,一个治家不严、家风不正,一个苛待前妻嫡子、贪图前妻嫁妆?
叶霜是输小赢大啊,所以她是真蠢还是刻意和自己杠上?
可……那女人连话都说不清楚,只会委屈哽咽,一再道歉,这种小庶女她见多了,哪有胆子同自己叫板?
但说她蠢,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前头才发话让叶霜自己付银子买下人,她转过身就跑去典当嫁妆。
皇太后给的嫁妆里头怎么可能没有真金白银,何况头面首饰那么多,谁的不挑、偏挑皇上赏赐的……没错,她是装的,她才不是表面上这样懦弱无能!
之前没想清楚的,现在全想清楚了!
叶霜是故意的,故意把事情闹大,故意破坏她的名声,她的目的是挣回王氏的嫁妆,现在,叶霜不但成功了,还顺势往她脸上狠狠踩一脚,替卫昀康报仇。
她太大意了,以为小户人家的庶女没胆量在王府兴风作浪,只有被人控制的分儿,没想到叶霜这般能耐,是她把人给低看了。
“禀王妃。”翡翠从外头进来。
“什么事?”
翡翠走到王妃身边,低声道:“芷修院的小丫鬟来报,世子爷怒气冲冲离开,世子妃命人寻太医进府。”
左氏思前想后,把整件事给理清楚,随即勾起一抹冷笑。
卫昀康怒气冲冲离开芷修院?换言之,典当玉如意是叶霜自个儿的主意,卫昀康并不知情?卫昀康也因这件事而感到丢脸,怕被那些狐群狗党嘲笑?
没错,是男人都好面子,靠老婆典当嫁妆过日子,这种名声,王府承担不起,他更承担不起!
她什么都不担心,就怕卫昀康与妻子齐心,两人拧成一股绳,难对付得多,如今两人嫌隙既生,她就有本事扩大裂痕。
房嬷嬷凑上前,低声问:“王妃,叶氏请太医进府,莫非是怀上了?”
她最好有本事怀!喝了江氏、陈氏的茶,还想生儿子?下辈子吧。
旁人不知,她岂会不清楚,那两个媳妇是心狠的,下手从无失误。
“她是想装病扮弱,哄得卫昀康心软,看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不逼她进家庙,不过她想得太简单了,上头还有一个王爷呢,御史和皇太后扫了王爷的面子,王爷不打杀几个人,能轻易消气?”
“要阻止叶氏请太医吗?”
“让她请,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本事,能把卫昀康的心给拢回去。”
叶霜让她丢了名声和颜面,连女儿的亲事都给搞砸了,这口气,她咽不下!
“房嬷嬷,去把琥珀几个识字的叫进来。”
这两天得熬夜做假帐了,几个丫鬟都不是熟手,可她不敢用外院的人,更不敢花钱请外头的帐房先生,深怕消息走漏,谣言四起,选秀不成,她得替芙儿另觅亲事,再不能有任何恶名传出去。
没错,她得赶紧把嫁妆交割完毕,尽快出门辟谣,挽回名声。女儿已经十五岁,婚事不能再等。
听到林姑姑进府斥责母亲的消息,卫芙哭得两眼红肿,丫鬟劝也劝不住,只能由着她哭。
卫芙惨白着一张小脸,骄傲的双唇紧抿,胸口起伏不定,汗水湿透背脊,她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好好的一桩亲事会变成这样?
她和太子哥哥是青梅竹马,他能不知道自己的脾气?怎能因为叶霜的愚蠢行径和口德不修的愚夫愚妇传几句谣言,就……
这太伤人,她一直都想嫁给太子哥哥的呀,太子哥哥满月复才华,能诗善词,性情尔雅,待人温柔,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约定过无数次说要成为夫妻,一世相守的呀。
都是叶霜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她没脑袋就去祸害自己的院子、自己的男人啊,何必把祸事往外闯,害得那些无知八婆传说不实闲话,断了她的亲事,阻却她的情缘,她何其无辜?
该死的叶霜,她到底对不起她什么了?这个该死女人!
“今儿个找各位妹妹们过来,是有些事得嘱咐。”
叶霜说完,扫了众人一眼,发现有人按捺不住脸上的欣喜,有人绞着帕子,心情激动,看来消息已经传遍满府上下了。
到底是左氏太能耐,能在严嬷嬷的控制下挖她的墙角,还是说这群女人各个都是不安分的?狼遇上狈,一拍即合,同心协力为奸为恶?
也好,就让她们看看清楚,自己的合作对象是哪一种角色。
叶霜似笑非笑,目光轮流扫过众人,目光与她触到的侍妾通房纷纷低下头,封氏甚至在心里暗暗责备自己太得意忘形。
米氏皱眉,看一眼凌氏控不住的眉梢飞扬,心道,她以为世子爷最宠她,世子妃不在,就是她的天下?才怪,大伙儿安分那么久,世子妃一走,定是奇招尽出、各显神通,到时是谁占优势还不知道呢。
叶霜不是没看到米氏、凌氏几个女人神情有异,受不了的暗自翻了个白眼,她都还没走呢,这些女人已经开始斗心机了?不过她懒得理会她们怎么想,凝着眉,严肃的道:“本妃做错了事,工爷令我到家庙去反省思过,为府中长辈祈福,明儿个一早就要离府,离开前,有几件事情得交代清楚。”
“请世子妃吩咐。”封、米、凌、夏四名侍妾齐身屈膝,又是一个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礼,唯一参差不齐的只有吕氏。
叶霜忍不住想,这种时候就能分辨出身与家教的差异,同是侍妾,吕氏的层级显然太低,她赢在肚子里有一块能出产子息的沃田,不过对卫昀康而言,这比家教背景都还重要。
卫昀康离开屋子后,侍妾们几乎各个都有动作,封氏派人往左氏那里探问消息,凌氏、夏氏聚在一起讨论后续,清高的米氏也没少了动作,一锭银子砸下去,砸开封氏丫头的嘴巴。
知道叶霜被罚,满屋子热闹起来,胭脂花粉、香汤沐浴,各个摩拳擦掌,等着叶霜离府后好近身伺候世子爷。
比较起来,最安分的反倒是吕氏,进府不到一个月,她受到太多的震撼教育,从滴血认亲、受人排挤、落井下石到险遭毒害……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教导她,踏进王府,迎接她的不是幸福美满、荣华富贵,想要长命百岁谈何容易,她必须小心翼翼,谨言慎行。
“王爷命我在家庙反省三个月,这段日子里,芷修院的大小事由辛嬷嬷和严嬷嬷全权掌理,你们不必费心,你们唯一要做的是……”叶霜故意一顿,看着众美的表情,她们像排队准备进夜店的女人,期待、兴奋到不能自已。
叶霜怀疑,若她们知道自己不孕,会是什么表情?
过了一会儿,她才又道:“世子爷身边不能没有人服侍,但你们应该清楚,世子爷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是什么?”
吕氏问得傻,众美低头轻笑。
叶霜没理会她们的讪笑,直接道:“是儿子,世子爷已经二十二岁,膝下却只有玥儿一个,所以你们得趁这段时日加把劲儿,我不管你们是怎么分派日子的,我只打算挑选身子最强健的来服侍爷,但愿我回府时,就能听见好消息。墨竹,请太医进来。”
叶霜的话勾起众美巨大反应,什么叫做身子最强健的?要是有人与太医挂钩,没被挑选到的怎么办?
封氏猛地转头,想起凌氏和夏氏关门密谈,难道她们已经知道这件事,在商议着如何买通太医?等等,方才墨竹出府请太医时,米氏拦住她,与她说了几句,难不成她已经在墨竹身上下过手?
凌氏却是一脸看好戏地回望封氏,旁人不知,她却很清楚封氏和夏氏铁定入选不了。
而玫瑰、海棠几个通房却惊疑不定,过去她们都是姨娘身边的人,姨娘的身子,她们又怎会不知底细。
米氏想得深,认为这是叶霜想唱一出大戏,将府里多余的女人逐出门,可叶霜已经把自己搞成这样,眼下出了王府,日后还能回得来?省省心思吧,德王府又不是没死过世子妃,想到这儿,冷笑在她的嘴角凝结。
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叶霜心头益发寒冷,想来她们没有一个是干净的,左氏在芷修院里手伸得够深。
严嬷嬷眼也不眨地盯着八人,在宫里待那么多年,什么手段心机没瞧过,这群女人在想什么,她可以一眼看透,唉,世子爷的后院,需要大扫荡。
墨竹领唐太医进屋,他是最擅长妇科的,很得宫里娘娘重视。
他分别给几个侍妾通房把脉,这一把,眉头越来越皱,甚至冷汗涔涔,手指微抖。
等他轮流号过每个人的脉象,叶霜开口问:“请教唐太医,她们的身子状况如何?需不需要进些补药,以利为世子添子嗣。”
唐太医倏地双膝落地,伏地道:“禀世子妃,老夫……诊不出来。”
“唐太医这是在开本妃玩笑吗?妇人病一向是您在行的,连您也诊不出来,还有谁能?要不,咱们进宫去请皇太后评评理儿,是唐太医看不起本妃呢,还是觉得世子爷的子嗣不重要?”她冷着声调,怒目望向他,不允许他这个时候打退堂鼓,戏已经开锣,观众等着鼓掌呢。
唐太医的额头满是汗水,全身抖个不停,目光与叶霜对上时,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越是恐惧紧张,众美心里越是发毛,难道那些事儿……
硬的不成来软的,叶霜扮完黑脸,得有人跳出来演白脸,于是她向严嬷嬷使了个眼色。
严嬷嬷意会,软言安抚道:“唐太医,您还是实话实说吧,有事自有世子妃替您担着,如果您还是不放心,您是知道老奴的,老奴立誓,定会为您在皇太后跟前担保,事后绝不牵扯到您身上。”
得了严嬷嬷的保证,唐太医这才松口,“各位姨娘和姑娘都被人下了绝育药,只是时日太久,已经无法治愈。”
“什么?不可能,明明只有夏妹妹和封姊姊……”话急急出口,凌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捂住嘴巴,不再出声。
这消息令人震撼,严嬷嬷心头一悚,原来这就是答案,难怪世子爷妻妾众多,却始终得不了子嗣。
叶霜看见唐太医神情扭曲,想着他快吓死了吧,高门大户里的秘辛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不过既然托人帮忙,就没把人拉下水的理,她为他解套,“辛苦唐太医了,墨竹,赏五百两银子,送唐太医出府。”
他感激地瞅了叶霜一眼,也恨不得当场谢天谢地,他真怕一路查到底,还让他与下毒者对质,万一下毒的元凶不是妻妾争宠,而是牵扯到更上头的人,他的小命就难保了。
“是。”墨竹领着唐太医离开。
叶霜凝眉望着众人,低声道:有人想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方才匆促间月兑口而出的凌氏,这会儿反倒一个劲的沉默。
叶霜也不催促,耐心等她们开口。
可大家好像说好了似的,谁也不发话,尴尬的静默在厅里到处流窜。
又过了一会儿,叶霜犀利的道:“你们一个个都不说,是吗?行!我把此事禀明世子爷之后,分别把你们遣送回娘家,王府不需要养一堆彼此残害又无法诞下子嗣的女人。”
封氏咬牙,她不能回去,这些年她自以为有王府庇护,便把娘家置在脑后,嫡母几次上门求见,她打死不理会,她可以想象,嫡母有多恨自己的忘恩负义,倘若被送回娘家,还能得个好?
深吸口气,她望向凌氏,沉声问:“凌妹妹,请你说清楚,为什么知道我和夏妹妹身子有疾?”
凌氏心头一惊,强忍恐惧,顽强地不发一语。
叶霜和封氏齐齐望向凌氏,无声的逼迫,逼得她软脚。
夏氏款款走到叶霜跟前,双膝落地。“别问了,答案呼之欲出,若不是凌姊姊动的手,怎会知道此事?求世子妃为婢妾作主。”
这会儿,迫得凌氏不能不澄清,她沙哑着嗓音道:“不是这样子的!”
“不然是怎样?”夏氏反口问。
“夏妹妹进府那年,王妃赏给咱们四个一人一瓶荣蔘丸,说是可以强身健体,让咱们尽快替爷诞下子嗣。我多存了个心眼,把药交给娘家哥哥,让他到外头找大夫问问,那药是不是真的对身子好,哥哥说了,那药是害人的……我从那时候便知,王妃不乐意世子爷有后代,从此在饮食上处处小心。当年,我亲眼看见米姊姊把药倒进花盆,便知道我与米姊姊都没用药。”
“那药我也没用,为什么……”封氏迷糊了,她反手抓住夏氏,凝声问:“夏妹妹,你用过那药吗?”
夏氏不愿说,但叶霜那双眼睛像会看透人似的,她垂下头,低声道:“我把药赏了玫瑰、海棠、紫薇。”她怀疑过前几任世子妃的死,所以从头到尾都不相信王妃。
玫瑰一听,猛然抬头,怒指夏氏,半晌却说不出话来。
紫薇上前,口气清冷的问:“夏姨娘说的可是那瓶百花玉露丸?”
“是。”
“可我们明明看见,那是夏姨娘命人到保生药堂买回来的啊。”
保生药堂的药很贵,一瓶百花玉露丸要价一百两,寻常人哪里吃得起,可人人都知道这药吃不了不仅可以养颜美容,还可以助孕。
当时夏姨娘拿到两瓶药,打开瓶子立刻倒几颗,和水吞服,她们就是看见夏氏当面吃了,才会收下药。
“我打开的那瓶确实是百花玉露丸,但赏给你们的,里头装的是王妃给的荣蔘丸。”
夏氏说完,几名通房恨得咬牙切齿,唯有海棠勾起冷笑,诡谲的表情让人起鸡皮疙瘩。
“还有人想补充什么吗?”叶霜又问,接着她示意墨莲,让她取来纸笔将众美讲的话一一抄录下来。
此时又是一阵沉默,叶霜轻叹,是把她当成好人了吗?以为嘴够硬,她就拿她们没辙?
以为法不责众,最后她只能高高提起,轻轻放下?
偏不!她今儿个就是专门来挑事惹事的,怎么能徒劳无功。
严嬷嬷蹙眉怒道:“世子妃,不必同她们讲道理,眼下几个姨娘留在府里已经无用,就让她们把嫁妆收拾收拾,明儿个通通送出府。至于通房丫头,叫声姑娘是好听、是客气,说穿了就是个给爷暖床的奴婢,做错事还不肯认,不如一人打二十大板后发卖出去,让芷修院清净清净。”
“严嬷嬷见多识广,讲出来的必定是好法子,我本该听从嬷嬷的,可我进门不久,不想多造孽,总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倘若有人像夏氏那般自承错处,本妃定为她在世子爷面前求饶,就算世子爷恼火也可免去责罚,要不,若是能指出别人的错处,我也会帮着说话。”
“不公平,夏姨娘害了我们,世子妃还要替她说话?”玫瑰忍不住月兑口而出。
“我干么要对你们公平?害你们的不是我,想耍脾气,去对那些动手的恶人耍,我只要真相,你们手里犯过多少肮脏事儿我不管,但我得知道,往后该提防什么人、什么事。”
得了叶霜的话,紫薇第一个站出来,指着玫瑰说:“不公平?哪里不公平?封姨娘的身子就是你坏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可以对封姨娘为恶,为什么夏姨娘不能对你动手?何况当时那瓶百花玉露丸,还是你谄媚巴结才得来的,可不是夏姨娘硬塞进你嘴巴里。”说完,她不禁面露苦笑,因为当初是她和海棠露出羡慕眼光,才会让夏姨娘补上一句“这药,你们三人分了吧”,她们三人才会全栽了进去,贪心果然是祸乱源头。
“是你!”封氏怒视玫瑰。“为什么?当初你是我的贴身丫鬟,我待你不薄,又提拔你做爷的通房,你怎么可以这般对我?”
玫瑰重重朝叶霜磕一个头,道:“世子妃,是王妃威胁我的,她说我不这么做,就要杀了我爹娘和弟弟。”她看紫薇一眼,决定也用自己知道的事儿来免除责罚,便道:“封姨娘也没多干净,发现米姨娘送来的枕头里有麝香后,她便给夏姨娘和凌姨娘送掺了寒药的燕窝,封姨娘那时还说:“人人都这么做,我不害人,人家也会来害我,在这府里,善良的人活不久。””
玫瑰说完,米氏、夏氏、凌氏全望向封氏。
叶霜无言,封氏没说错,所以世子妃一个接一个死,就是因为她们不够狠毒,却又敢坐上那个位置。
叶霜道:“很好,紫薇、玫瑰,你们安全过关了。”说完,她的视线投向海棠。
海棠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也抖出了真相,“紫薇是夏姨娘的丫鬟,我是凌姨娘的丫鬟,贴身服侍,可以动手的机会多得是,王妃允诺过,日后有机会将提我们当爷的侍妾。至于米姨娘,她太信任王妃,经常往德修院里去,谁知道喝了什么、吃过什么。”
米氏回道:“我只吃王妃吃过的东西。”言下之意就是,绝对不会有问题。
她与王妃交好,却要处处表现出与王妃不对头,所以亲手把荣蔘丸给倒进花盆里,也故意表现得冷漠清高,却没想到自己的”举一动还是落入旁人眼里。
叶霜失笑道:“王妃已经生下二子一女,连孙子都有了,你觉得她陪你吞几口绝育药,有差吗?”
她的话令米氏一楞,这才知道要后怕,原来王妃竟是个狠的,为求伤敌,连自己的身子都可以舍去?
叶霜不在乎米氏的想法,又道:“好了,你们七个人不孕的因由找出来了,现在可以告诉我,吕氏又是怎么回事?她才进府不到一个月。”
吕氏跪地哭道:“求世子妃为婢妾作主!”她才进王府几日就让人坏了身子,不平呐!叶霜的视线,锐利的逐一扫过众女子,却没想到封氏、米氏与凌氏同时挺身站出来,她们都想争取留府的机会。
封氏道:“最近给吕姨娘送饭食的丫鬟早已经让王妃收买了,吃食里定是搀了绝育药。”
凌氏道:“吕姨娘是个傻的,竟敢跑去德修院闹,嚷嚷说王妃要害她,王妃把她叫唤进去,好言好语安抚一番,她竟又相信王妃是好人,相信所有的事都是世子妃在欺骗她,换儿子、滴血认亲的事全是假的,她甚至相信世子妃才是霸占世子,在爷耳边吹枕头风的恶人!”她走到吕氏跟前,睨着她道:“你可还记得在王妃屋里吃过什么、喝过什么?”
叶霜这才明白,吕氏的安分乖巧,不是因为受到震撼教育,而是因为害怕自己,连分辨真相与谎言的能力都没有,她凭什么争、凭什么想在王府里生存?
米氏上前,对叶霜微微屈膝,道:“禀世子妃,吕氏从德修院回来时带着一个包袱,婢妾认为,那里面除了王妃的赏赐之外,定还有王妃指使她为恶的物件,世子妃不妨命人查查。”
严嬷嬷闻言,不等叶霜发号施令,立刻带了几个丫鬟去查。
不多久,严嬷嬷带回一袋碾碎的红豆,又低声在叶霜耳边讲了几句话。
叶霜顿时恍然大悟,碎的红豆居然有剧毒?!
看见那袋红豆,吕氏急忙辩解,“世子妃明察,红豆不是毒,它代表相思,王妃教我念一首诗,说是把红豆做成的香囊送给爷,爷就能回心转意,眼睛不会只看得到世子妃。”
叶霜反问:“我当然知道红豆代表相思,只不过红豆之所以有这层隐喻,是因为它看起来像一颗心,既然想把相思传给爷,为何把心给碾碎?”
被这么一问,吕氏顿时无言以对。
“你是想把它煮粥、熬汤,还是加在红豆粥里,让爷把你的相思给吞进肚子?可惜啊,掌理小厨房的吴氏做事严谨,不让不相干的人踏进厨房一步,要不你已经得逞了,是吗?”
叶霜偏过头,似笑非笑的问。
一吕氏再怎么蠢,也听出她话中之意,忙不迭磕头道:“王妃说,把它加在红藜米里,熬成爷最喜欢的粥品,爷吃下就会想起过去的事儿,就会、就会……”
“行,就让你亲眼看看,真相是什么!墨兰,去拿一个炭盆子来,当着吕氏的眼,熬一锅她的相思粥。”
叶霜说罢,满屋子的下人闻言,轻笑不止。
炭盆很快就取上来,粥品炖上,叶霜趁这时间让严嬷嬷再带人去众美屋子里搜搜,看还有多少没用上的“相思物”。
不搜不打紧,一搜,全是些肮脏货儿,胭脂花粉、药材、茶叶……也不知道是旁人送的,还是准备要拿出去送人的。
严嬷嬷看得直摇头,谁能料想得到,世子爷这院子竟然脏成这副模样。
一顿斥责怒骂,严嬷嬷骂得众人低头无语。
粥品熬好、放凉,粗使丫鬟抱着一只鸡,牵了一条狗进门,一部分粥撒在地上,又找来一根肉骨头,沾满粥米,喂食鸡狗。
要不了多久,狗和鸡便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倒在地上,口吐白沬.
叶霜偏过头望着吕氏,看得她心惊胆颤,全身发抖。
叶霜越发感到无奈,而后她让众人在录满对话的宣纸上,分别画押后,便道:“早在你们第一次奉茶时我就说过,姊妹齐心,家和方能万事兴,千万别无事挑惹事情,有枪口去对着外人,别朝自己人使,结果呢?你们竟是这样回应我的话。封氏经常往德修院走动,米氏提了房嬷嬷的孙女当大丫鬟,凌氏与大姑娘交好,夏氏……”叶霜冲着她微微一笑,却不把话说破。
夏氏托卫昀贤替自己带东西,可府里小厮奴婢众多,何必去请托二爷?不过是图个眉来眼去、心里舒坦罢了,反正卫昀贤的大义凛然不过是外表,内里也就是个之徒。
这话,叶霜不说,却丢给夏氏一个心知肚明的眼光。她不想逼死夏氏,这院子里,死的人够多了。
“其他的我不多说了,虽然允诺不处罚、不赶人出府,但这事儿还是得让世子爷作主,如果能让世子爷相信你们是受害者,愿意把你们留下,就留吧,如果不成,你们下去合计合计该怎么做吧。”说完,她挥挥手,让人全部退下。
八名女子鱼贯走出小厅,吕氏满头雾水的道:“这是要我们在世子爷面前狗咬狗吗?这样的话,到最后世子爷生气,不是一个都不留下?”
米氏冷笑,身分登不上台面还妄想爬高枝就是个错,脑袋浑沌还想与人使心机,更是错上加错,这女人怎么能活得久?
紫薇鄙夷的道:“狗咬狗?你犯傻了吗?世子妃暗示得那么明白,你还听不懂?这会儿咱们得“同心协力、枪口朝外”,方能“家和万事兴”——”
封氏道:“走吧,到我屋里商量商量,该怎么做才适当。”
其他人皆有志一同的点点头,若非万不得已,谁愿意与王妃杠上,怎么说她都是执掌中馈的当家主母,惹恼她,只有苦头吃,但情势不由人,世子妃是摆明了要与王妃对着干,她们不能不选边站。
选王妃?世子妃把那张口供拿出来,所有人只有一个死字。
选世子妃?她才和爷吵了架,如今还被罚进家庙,跟着她能有前途?
可没有前途好过没命,世子妃手上有她们为恶的证据,王妃不但不能翻出那些证据,还得多方掩盖,所以,该怎么选,众人心里多少也有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