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心思可真是矛盾,为了独占她,将她带进府,却又不出手,想除去她的家人,最终又回头去救……你到底想做什么?”燕奇临是大皇子,武学过人,兵法运用如神,但就是难以窥透他反复又矛盾的心思。
“王爷不妨慢慢地猜,这就像是围猎一样,总是要慢慢突围,才能享受成功的滋味。”
“啧。”燕奇临对他老是拐弯抹角的言词极不以为然,本想再说什么,但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他索性起身,掸了掸玄色绣金丝蟒的锦袍。“有人来了,本王也该走了,你慢慢静养,记得别好太快,扫了本王的兴致。”
“下官恭敬不如从命。”周奉言装模作样地作揖。
燕奇临哼了声,开了房门,于丫儿适巧踏上长廊,两人打了个照面。
拾藏见状,挡在两人之间,“小的送王爷。”一手在身后不住地朝于丫儿摆着,要她垂首。
燕奇临一把将他推开,居高临下地望着于丫儿。“可以想见,再过几年必定出落得更加标致,周奉言倒挺会挑的。”
“民女见过王爷。”于丫儿尽管满心焦急,还是耐着性子朝他欠了欠身。
“于姑娘,你不知道周奉言在宫中是可以与本王平起平坐,不须谦称?”
“民女尚未出阁。”于丫儿明白他意指她既是周奉言的未婚妻,亦可比照办理,但她不是,至少现在还不是。
“意思是,你并不打算嫁进周府?”
“民女……”
“王爷,别戏弄我的未婚妻。”周奉言搭了件外衫,一头乌发披落肩上,虚弱地倚在门边。
“奉言,本王都替你不值了,亏你为她做了这么多,但她可是压根不领情。”燕奇临回头,笑得一脸坏心。
周奉言笑了笑,道:“拾藏,送客。”
“是,王爷请。”
“对本王下逐客令?周奉言,本王不得不说,你的胆子真的是愈来愈大了。”
“不大不大,我家爷不过是神机妙算地算出宫中派人找王爷,要王爷赶紧进宫呢。”慢于丫儿一步踏进月洞门的巴律赶忙堆着笑脸走来,指了指身后跟来的老宫人。
他送丫儿回府,谁知道才刚进大门,就被老宫人给拖住。
燕奇临看了一眼,不掩厌恶地哼了声,随即拂袖离去,老宫人赶忙跟上,在他身后不知道叨念着什么。
周奉言直睇着于丫儿,哑声问:“怎么了?”
于丫儿绞了绞手指。“你要不要先进房歇着?”她有很多疑问想问,可他的气色差得像是随时都会倒下。
“也好。”周奉言回身,走了两步,身形摇晃了下,正要扶着矮柜稳住自己,一双小手抓住他的手臂搀着他,教他微诧的望去。
“既然病了,就该好生歇着,跑出来做什么?”她的骂声细软,搀着他到床上躺下,替他掖好被子。“要不要喝点茶还是什么的?”
周奉言有些受宠若惊,意外她不仅没避开自己,还主动关心自己。
“你……要不要喝点茶水?”于丫儿垂着脸,避开他那又惊又喜的表情,心里一阵五味杂陈。
“不用了,刚喝过。”周奉言收回目光,笑意轻逸地问:“你找我有事?”
“我……”她张了张口,轻声问:“你染上风寒,是因为大雨当日你赶到东江村救了我的弟妹?”
“你怎会知道这事?”他不认为巴律会未经他的允许告诉她这事。
“我在店铺里听见一些商旅提起翻江泛滥的事,知道东西江村被灭村,我想搭船过河,却被巴哥哥阻止,巴哥哥说,你会染上风寒,是因为冒雨救了我的弟妹,所以我……”
“巴哥哥?”他哑声喃念。
好亲昵的唤法,硬生生地逼出他的妒火,可是嫉妒自己的兄弟真是件可笑至极的事,偏偏现在的他控制不了这股妒火。
“嗯?”于丫儿没听清楚。
“没事,我只是听说那头淹水了,所以过去看看罢了,可惜的是我没能来得及救出你大哥和嫂子,因为我不知道他们在哪。”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谢谢你。”她与兄嫂不睦,但知道兄嫂离世,她心里还是难受的,庆幸的是她的弟妹尚在,教她极为欣慰,不过——“巴哥哥说,你把我的弟妹托人照料了,不知道他们是在哪里?”
“在王爷那儿。”
“王爷……”
“就刚刚那位冀王爷,把你的弟妹托在他那儿,是最安全的做法。”哪怕皇族兄弟阋墙,都还不至于找上燕奇临,因为燕奇临镇守京畿,手里握有十万大军,别说得罪他,拉拢他都来不及了。
“为什么不能将他们带在我身边?”
周奉言疲惫地垂敛长睫。“丫儿,毕竟我在朝为官,站在风口浪尖上,总是容易招来麻烦,不让他们进周府是为了他们好。”也不知道是她对巴律的亲昵称呼所致,还是药性发作,他说起话来有些意兴阑珊。
“那我呢?”
周奉言楞了下,缓缓张眼。“不管发生任何事,我会保护你。”
“为仆么?”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他低声喃道,缓缓闭上眼。
这一次,为了保护她,他让她在于家长大,给于家人衣食无虞的生活,却轻忽了人心贪婪,差点害她送命,于是他改变主意,要将她留在身边,由他亲自保护,任谁也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伤她丝毫。
至于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一个个都去死吧!他会用大量的死魂掩饰她的存在,直到她活过了九厄。
只要她能活着,他就为自己的罪孽赎罪,要是他心机用尽,老天还是不肯让她活,那么他临终之前,所有人全都一起陪葬!
忖着,他掀唇笑得疲惫。
奉行说的对,他已经疯了,差不多快疯了……
“咱们之前不曾见过,为何你认定了我?”她低问着,没奢望他回答,因为他像是已经入睡。
其实他们见过的,在上一世里。
上一世,她十岁进了周家的门,尽管无名无分,但她记得他有多疼爱自己,疼爱到允诺她,有一天她会成为他的妻,可是,她盼到最后,却盼到他即将迎娶燕芙公主为妻。
他要她离开主屋小院,住进后院的染香院,在他成亲的那一晚,她心碎了一地,泪如雨下,无法遏抑。
那一晚,她让双姊和舞姊去帮忙婚事,独自待在染香院,才会让那个男人有机会欺凌自己,为保清白,她拿他送的金钗刺入了喉口,当下她的胸口凝聚了恨意。
如果他连一个名分都不能给她,为何要她进周府?如果他根本不爱她,为何对她百般怜惜?为何有了她,他还要迎娶他人?!
她是受他教养的女孩,为了他,她开始学习他书房里的兵书,以防他锋头太健惹出事端时,她可以替他思量对策;她制衣擅绣,那是因为大燕的姑娘总会为心爱的男人制衣,让心爱的男人穿着亲手缝的衣,亲手绣的图腾,可以绑住他的心。
可是他不要她……他不要她!他最终选择放弃她。
她擅长做纸鸢,因为九九放纸鸢可以逢凶化吉,所以每年每年她都会为他做一只纸鸢,随他上永春岭放纸鸢。
他却不知道,她的命运像是一只纸鸢,绳的一端被他紧握,只要他不放手,她就只能占住那离他最远的距离;只要他一放手,天旋地转后,她从天而坠,人生从此结束。
岂料,睁眼后她还是于丫儿。
她不知道她的人生为何重来,但这一次她没有遇见他,没有在十岁那年进周府,她甚至怀疑那段记忆只是她的幻想,直到再次相遇。
她重来的人生与他有关吗?她想问,可又忍不住笑了。他是个神官,不是神只,哪来的本事让一个人的人生重来?尤其,那天她亲耳听见他与户部侍郎的交谈,与二皇子妃、冀王之间的对话。
预知,不过是以行动将预言之事落实罢了,一如他巧妙煽动了户部侍郎为邀功而提早秋收,再让二皇子以此为由关了水门,以至于大雨落下翻江泛滥,水淹沛县,灭了东西江村,死了数百条人命,数万石的粮作化为乌有。
最终,以意外收结。
可这分明是因宫中恶斗,拿了百姓的身家性命作陪,更可怕的,幕后操控的人却是他。
为什么?因为重来的人生一切都变了?她的家境改变,他们相遇的时间延迟了,所以其中掺入了某种她不知的变化?想了许久,她怎么也想不透。
“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哑声问。
一切都不同了,爷变了,而她呢?
她要怎么收拾心底的爱恨?
“好端端的,你怎会让冀王把于姑娘带走?”
哪怕交谈声已刻意压低,周奉言还是在听见的瞬间,张开漆黑无人味的眼眸。
“王爷要带她走,我挡得了吗?再者,是她要跟王爷走的。”巴律抱着头低声哇哇叫着。“而且在铺子里拉拉扯扯的象话吗?来来往往的商旅那么多,天晓得里头是不是有其他皇子的眼线,要是让丫儿太惹眼,就怕会惹事端,爷不是这么交代的吗?”
“可是让冀王给带走,这……”戚行眉头都快要打结了。
“都已经被带走一个时辰了,我派人守在冀王府外,至今一点消息都没有,我看还是跟爷说一声吧。”巴律苦着脸提议。
巴律眼巴巴望向一直充当门神不吭声的拾藏,一双俊眸里是诉不尽的哀怨,却见拾藏浓眉愈攒愈紧,仿佛对他的处理方式极不以为然。
“不然要怎么办?”巴律都快哭了。
如果冀王肯见他,这事他自然是自个儿担了,可问题是冀王压根不睬他,他能硬闯吗?闯进了之后呢?他要是闹了事,还不是得要爷去善后?既是如此,不如趁着还没闹大之前先告知爷。
“这……”戚行沉吟了会,看向拾藏,瞥向他身后的门板缓缓打开,一张脸都快绿了。“爷?”
“丫儿被冀王爷带回冀王府了?”周奉言面无表情地问。
“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把丫儿看紧。”巴律二话不说地跪下。
“起来。”周奉言微蹙着眉,闭眼倚在门边,一会才道:“王爷是以带她去见弟妹为由将她带走的吧。”
“是。”巴律被拾藏一把给拉起,不敢抬眼。
周奉言沉吟了会才低声道:“戚行,备马车。”
“爷要走一趟冀王府?”
“我不走这一趟,王爷不会放人。”他说着,已经回身入房。
事实上,他不走这一趟,燕奇临也会将丫儿送回府。他太熟知燕奇临唯恐天下不乱的恶性情,带走丫儿能玩出什么把戏,他心里有数,只是有点生恼。
他刻意不让丫儿太引人注目,可燕奇临非要闹出乱子,昭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