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天宝是你表哥?”霍连逍有些意外,想起蓝方对纪家两兄妹的评语,又想到姚天的无法无天和那两个兄妹有得比,原来是一家子。
“是啊,你听过我表哥吧?”见他面色如常,姚天又道:“我还有个表妹,和我同年生,叫作纪天遥,人家都说她和我长得很像。”
霍连逍闻言,抬头看了姚天一眼。姚天坐在他对面支着颐,浅笑盈盈,左颊上梨涡微现。他从未细看过姚天,这才发现他长得细眉大眼,肌肤细女敕,甚是秀气,倒像是个女儿家。纪天遥如若和他相貌相似,应是一个美人。
霍连逍不是轻薄浮浪男子,不喜讨论闺阁之事,因此不置一词。见他并无它话,姚天的好奇心可被挑起了,“你难道没听过我表哥的名头吗?”
“令表哥富甲一方,家业遍天下,自是听过。”霍连逍嘴上客气一番,至于名声颇恶,仗势欺人那一部分,他就隐而不言了。
姚天善于观言辨色,又和他相处日久,霍连逍一抬眉一低眸,大约能猜到他七八成心事。他虽没现出鄙夷的神色,但那淡淡神色就表示他对纪天宝并无好感,只是不说罢了。姚天哼了一声,扬着下巴。“我知道我表哥在外风评不佳,但是你不知道的是他们纪家也是经历过一件惨案,表哥才会变得如此。”
于是娓娓欣来。
当年纪家在朝为官,后来纪天宝之父因为得罪朝中权贵,被罗织入罪下狱问斩。纪家倾家荡产,多方奔走,却被人骗走钱财,落得人亡金尽。纪母因为受不了连番打击,加上身体本就虚弱多病,就此撒手人寰,遗下十五岁的纪天宝和三岁的纪天遥。纪天宝带着幼妹四处投靠亲戚,但纪父是重罪钦犯,谁都不敢收留两人,甚至落阱下石,恶言驱赶。纪天宝见昔日逢迎附势的亲友背弃若此,心里就此对世间生起恨意。后来他带着妹妹在街头行乞,更是受尽欺侮,因此立誓要成为天下第一有钱人,不再看任何人脸色。之后他得了一桩巧遇机缘,救了一个重病路倒的男子,那人身负陶朱之术,就带着纪天宝兄妹四处买低卖高,广积人脉商线,之后将所有家产交给纪天宝管理,自己浪迹天涯去了。纪天宝有了钱底,做起生意更是顺风顺水,加上他深得经营之术,终于成了天下前三富。
原来纪氏兄妹行事偏激,背后竟有这样一段故事。霍连逍虽对纪家兄妹心生同情,却对他发迹之后的行径并不认同。
“大哥,我知道你行事正直,看不惯我们这种人。但依我看来,王法也未必公允。我姨丈受了不白之冤,遭人诬陷而死,谁又来为他伸冤?”姚天说来仍是忿忿难平。
霍连逍长长吐了一口气。“天道难明,这是非曲直我也说不明白。但我只知道凡事尽其在我,男子汉大丈夫立身于天地之间,应当对得起良心。一朝得势,如果反过来加害别人,那又与那些当初欺负纪家兄妹的人有什么两样?”
姚天听得变色,绷紧小脸,语气生硬:“别说啦!我不想听你说我表哥坏话。”
“我去解手。”霍连逍暗悔自己说话太直,心想还是先让他冷静冷静吧。
姚天正生着闷气,忽见街上一行人罗列而来,前面有官牌开路,原来是辜仁贵坐着官轿出来。他正一肚子气没处发,怒道:“你这势利眼,看我今日当街让你出丑!”说着便冲下楼去。
姚天冲到辜仁贵官轿前,轿班见有人挡路,连忙喝道:“辜大人在此,闲杂人等还不让开!”
“闪开!”姚天一拳击去,那人登时鼻血长流,哇哇大叫。众人见有人来闹事,纷纷围了上来。姚天的武功是名师所授,虽然贪玩偷懒,不刻苦练习,但是一般凡庸他还不放在眼下,三拳两脚,就打趴了一群人。
听见外面吵嚷混乱,辜仁贵掀起轿帘观看究竟,见姚天气势汹汹朝自己而来,心下微慌,仍是强自摆出镇定神色。“姚少侠,你有何事尽可到平江府申诉,你当街冲撞了本府轿班,又把本府的部属打到这般田地,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姚天双手叉腰,仰天哈哈两声,对着好奇观看的街坊朗声道:“我姚天做事有没有王法我不知道,但是你这个假仁假义的辜大人满口仁义道德,做出来的事情却是比我姚天还不如!今天我就说给街坊邻居听听,让大家来评评理。”放开嗓门,对着街上围观的人群朗声道:“各位乡亲父老,你们的这位辜大人,前些日府里来了个幼时订下亲事的女婿,不过他嫌人家家道中落,配不上他辜大人的高门贵第,于是借口他没有婚书信物,对他冷嘲热讽,将他赶了出去。在下我路见不平气死闲人,所以特别来看看辜大人嫌贫爱富的嘴脸,看看这位父母官是如何的勤政爱民。”
丑事被揭,辜仁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耳听得路边百姓在低声议论,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他一向爱护名声,以期博得朝廷信任,希冀能早早加官晋爵。今日当众被姚天揭发丑事,大伤脸面,心中恨极姚天,忙对左右喝道:“还站着干什么?!:你们还不给我拿下这个嘴里不干不净的家伙,带回官府严办?!”众捕快吃过姚天的苦头,嘴里呼呼喝喝,却是进进退退,不敢真的上前。姚天看了冷笑连连:好一班色厉内荏的衙役,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
“你们如果还想试试爷爷的拳头,就尽管上来没关系。”姚天双手在胸前一横,摆出个欢迎上来指教的架势。
“天弟!”背后一声怒喝。
霍连逍解手完回来,只见座头上人影空空,姚天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还以为他因为自己说话触怒了他,一怒之下离开。正自懊悔纳闷,忽然听到不远处街上热闹滚滚,霍连逍登高眺望,只见姚天拦住了辜仁贵官轿,正在高声讲话,心下暗叫不妙,急忙赶去。
“大哥!”见霍连逍脸色不善,姚天高张的气势登时馁了一半。
辜仁贵满腔怒气不得发作,见霍连逍出现,他拿姚天这泼皮没办法,对霍连逍他可正好大摆官威,冷冷道:“霍总捕头,你来得正好。你这位好兄弟在街上造谣生事,诬谤本府,说我嫌贫爱富、背信弃义。侮辱朝廷命官,此事非同小可,你说这事要怎生处理才好?”
霍连逍闻言怒视姚天,姚天两只眼睛圆滚滚,不甘示弱地瞪视回去。霍连逍向前一步低声道:“天弟,去向辜大人赔罪。”
姚天哼道:“他敢做,我就敢说。我说的是实情,没有一句诬蔑他,我何必向他道歉?”
霍连逍见他倔强不受教,气恼在心,又怕他遭受辜仁贵报复,忍气道:“天弟,向大人赔不是。”
“我不要!我没有错!”姚天高声道。
霍连逍再难忍耐,举手打了他一巴掌。姚天被打得头一偏,这一掌霍连逍虽未动上真力,但也打得他左颊红肿起来。
姚天脸上热辣辣生疼,不敢相信霍连逍居然动手打他,他圆睁双眼,眼中满是不甘和委屈。“你……你打我?我从小到大,不管吃过多少苦,人家如何欺负我们,我哥从未让我挨过一次打,你竟然打我?”他手抚脸颊,气到极处,眼中泛泪,胸口急遽起伏。
“天弟……”霍连逍一出手就后悔了,伸手想要上前安慰。
姚天气恨交迸,拍开他的手,高声道:“姓霍的!你不辨是非、不分善恶,跟你做兄弟算我倒了八辈子的霉!今天你打我这一掌,咱们金兰结义之情就算恩断义绝,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人走各人的,谁也别管谁死活!”伸掌推开围观众人,气愤离去。
眼见姚天怀恨离开,身影很快消失不见,霍连逍懊悔难言,握紧右掌,深悔自己一时冲动打了他一巴掌。
“霍总捕头,你的兄弟对本府无礼,本府令你将他带回府衙,本府要办他一个不敬犯上之罪。”辜仁贵冷冷交代完,重整轿班,回平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