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分,外头灰蒙蒙的,房里也昏昏暗暗的,喻子怀心思沉沉的躺在狭小的屋子里,回想起他十天前,前往南方的永明城洽谈一桩买卖,在三天前风尘仆仆回到喻府时,官府竟派了个捕头领着一干衙役过来,说是接获密告,指他私贩朝廷禁管的毒物哈芙蓉,接着就从他带回来的货物里起出一包哈芙蓉,人赃倶获之下,将他押进大牢里。
他哪肯受此不白之冤,仗着与兰河城知州有几分交情,他想要求见兰河城知州,没想到却被拒绝,最后他不得不拿出随身佩戴多年的玉佩,贿赂狱卒,狱卒拿了玉佩,却没有为他通传。
“怀爷,老实告诉您吧,咱们大人是不会见你的。”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上头早下了命令,不见您,您不如想想是不是得罪了谁。”
他被关押在牢里两日,怎么都想不出来究竟是谁栽赃构陷他,然而让他更加惊疑的是,这两日里喻家竟没一个人来探监。
他身陷大牢,无法得知外界的一切,又急又怒,就在昨天,他的嫡亲弟弟终于来了,却是来告诉他喻家家主换成他了。
闻言,他愤怒的隔着牢栏揪住二弟的衣襟,“喻家的一切全都是我亲手挣来的,你凭什么夺走?!”
喻子安面无表情的说道:“大哥,不是我想强夺喻家家产,而是你私贩哈芙蓉兹事体大,一旦传出去,对喻家名声不好,为免喻家因这事被拖垮,因此几个叔叔和爹商量后决定,让我暂时接掌喻家的产业,至于你私贩哈芙蓉的事,你放心,我已疏通官府,不久便会放你出来,不过待你出狱之后,便不能再留在喻府,得离开兰河城,到外头去避避风头。”
他暴怒,“我没有私贩哈芙蓉,是有人栽赃构陷我!”几座矿山已能让他日进斗金,哪里需要他再冒险私贩哈芙蓉,更别提哈芙蓉可是害人毒物,刚开始吸食时,它能令人快乐似神仙,但久了却会令人神智癫狂,因此朝廷才严禁贩售此物,这种毒物他绝不会碰。
“大哥的买卖我一向不曾过问,但哈芙蓉是在大哥这次带回来的那批货物里查出。”换言之罪证确凿,不容他狡辩。
“那些哈芙蓉不是我带回来的,这是有人想栽赃嫁祸给我,你去给我查清楚!”他朝弟弟咆哮命令。
喻子安似是认定那是他的狡辩之词,冷淡的道:“那些货物是大哥亲自带回来的,还有谁能嫁娲给大哥?等大哥出来之后,我会安排大哥尽快离开兰河城。”说完这些话,他不再多留,转身便走。
不久,他被放出来,当下便赶回喻府。
一回到喻家,他没见到弟弟,只见到父亲拖着重病的身子等在厅堂里,一见到他回来,便开口要求他暂时离开兰河城去避风头,以免官府反悔,再将他给关进牢里。
蒙受这种冤屈,他哪里肯就这样离开,非要查个清楚明白不可,可没想到官府那里竟派了师爷过来催促他离开。
师爷捻着八字胡说道:“怀爷,咱们大人看在过往的交情上私下纵放您,可是违了例,您若再留在这儿不走,岂不是让大人难做?”
“哈芙蓉不是我带回来的!”他再次澄清。
“咱们收到密告,亲自在您带回来的货物里查获那玩意儿,这可是铁证如山,您纵使不认也不行。您还是快收拾收拾,我受大人嘱咐,要亲自送您出城。”说到这儿,师爷语气已变得强硬。
他被逼得不得不暂时离开,但临走之前想带岑云虹一块走,她却不愿意,用着温婉的语气说出拒绝的话。
“爷,我一个弱女子,跟着您只会给您添麻烦,此番就不跟着您去了,免得成了你的累赘,我会守在喻家,等候您归来。”
他的继母张氏也接腔附和,“可不是,云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跟在你身边也伺候不了你,她还是留在府里头,免得拖累你。”
最后在师爷的催促下,他离开喻府,身边只带了两个跟随他多年的长随。
出了城之后,他越想越不对劲,发现其中疑点重重,思前想后,觉得定是身边亲信之人背叛了他,将哈芙蓉暗藏在他带回来的货物里构陷他,且这背叛之人绝对不只一人。
还有,兰河城知州拒不见他也有异,喻家位于兰河城,这几年来他没少同知州打交道,给了知州不少好处,发生这种事,他没道理不见他,起码也得给他个申辩的机会,但他却连过堂都没有,直接被关进牢里,之后还在师爷的监督下被赶出兰河城。
然而就在他想再返回城里查个清楚时,却突然出现几个蒙面人,不由分说上前便朝他动手。
这些年来他走南闯北四处行商,也练了拳脚功夫,但一来先前被关押在牢里的那两日,他吃不下牢里那些粗糙的食物,什么也没吃,体虚力乏,二来双拳难敌四手,原本跟随他的两个长随竟丢下他径自逃跑了,最后他被一拳击中后脑杓,倒地昏厥之前,他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
“够了,都给我住手。”
“子安,婆婆说,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这是他昏迷前,最后听见的两句话。
后头那句娇软的嗓音,他至死都不会忘记,因为那是这两年多来被他捧在掌心里呵宠的岑云虹,为了给她一个名分,他抛弃了与他成亲多年的妻子,就在下个月初五,他要正式将她抬为正室,宣布她成为喻家主母。
没想到的是,他倾心相待的人竟想要他死,而他的嫡亲弟弟则夺占他一手挣来的家产!
在昏迷过去的那一瞬间,他才豁然明白,背叛他的人竟全是他身边最信任且最亲近之人!
傍晚时分,东莲便回来了,同时带回她打听到的消息。
“湘湘告诉我说,是怀爷被官府查到私贩哈芙蓉,因此被抓捕下狱,经喻二爷奔走营救后,怀爷被放了出来,但已不能待在兰河城,这才会离开。”
闻言,罗晴娘既讶异又不敢置信,“哈芙蓉是朝廷禁管的毒物,他怎么会私贩哈芙蓉?”以喻家所坐拥的财富,完全没必要冒这个险私贩哈芙蓉。
东莲摇头,“再多的,湘湘也不知道了,不过听湘湘说,喻二爷好似与岑姨娘好上了。”
罗晴娘吃惊的怔楞住,“可岑姨娘不是要被子怀哥抬为正室了吗?”
“如今怀爷犯了事,连喻府都回不了,哪里还能再迎娶她。”东莲接着幸灾乐祸的道:“我就说这女人性子狐媚,如今见怀爷失势,转眼便勾搭上喻二爷,啧,还真是不知羞耻为何物呢,喻二爷也真是的,小叔勾搭上兄嫂,这事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人哪。”
罗晴娘沉默着没搭腔,当初喻子怀带回岑云虹时,她有次曾撞见喻子安喝得醉醺醺,口里直嚷着“明明是我先遇上她的,你怎么能抢、怎么能……云虹是我的”。
后来待喻子安酒醒之后,她找了个机会询问喻子安这事,他当时一脸痛苦的对她坦承。
“我对云虹一见钟情,正想回来求爹帮我去提亲,哪里知道大哥竟也看上她,抢先一步将她纳进府里。心爱的姑娘顿时变成了嫂子,你可知道我日日见着,有多心痛。”
这是喻子安的私事,因此她并没有告诉东莲,故而东莲也不知此事。
此时听东莲提起他们两人的事,她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只能嘱咐东莲,“这事你心里明白就好,别再往外说出去。”
“岑云扛如此恬不知耻,小姐,您怎么还顾着她的名节?”东莲有点不乐意,发生这种事,她巴不得说得全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才好。
罗晴娘摇头解释,“我不是顾着她的名节,而是顾着子安,子安向来待我很好,我不愿这事妨害他的名声。”
听她这么一说,东莲想起喻子安对她们的好,松口点头,“罢了,看在喻二爷的分上,这事我就烂在肚子里,不说出去。”
说完这事,罗晴娘让东莲帮忙把灶房里的菜端出去,在东莲回来前她已烧好饭菜,另外再准备了一份,要送到房里给喻子怀。
原本不太想理会喻子怀的东莲见状,主动抢着送饭菜过去。
“小姐,饭菜我来送。”如今的喻子怀就像被拔掉牙的老虎,她可是再也不怕他了。捧着饭菜,她大摇大摆的走进他房里。
进去后,她重重将饭菜搁在桌上,朝躺在床榻上的喻子怀喊了声,“吃饭了。”接着冷嘲道:“整日躺在床榻上,连饭菜都要人送进来,真不知是断了脚、还是缺了胳臂。”说完,见他朝她投来冷冷一眼,她忍不住缩了下。
但下一瞬她想起他已不是喻家家主,便挺了挺小胸脯,理直气壮的出声,“怎么,我有说错吗?是你先不要咱们小姐的,如今又死赖在这儿不走,是怎么回事?”
见区区一个奴婢也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喻子怀沉声怒道:“给我滚!”
“你可不是我的主子,凭什么叫我滚?你可要搞清楚,这里可是小姐的娘家,不是喻府,由不得你作威作福,你想作威作福,就回喻府去!”她刻意激他。
小姐不记仇,但她可忘不了当初她和小姐被赶出喻府的屈辱,这口气憋在胸口多时,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正好可以趁机发作,尤其再得知他如今已一无所有,她哪里还会再惧怕他。
被她这般冒犯,喻子怀坐起身,横眉怒视,“你一个下人,哪来的胆子敢在我面前这般撒野?!”
东莲两手叉腰,也没给他好脸色看,“我就是撒野怎么样?我可是小姐身边的丫鬟,已不归喻府所管,何况是你先不要小姐的,我还对你客气什么?你不就是看小姐心软好欺负吗?你要是有种,就别再赖在这儿,影响小姐的名声,咱们小姐这么好的女人,日后定会再嫁个比你更好百倍的人!”
见她这般维护罗晴娘,一口一句的指责他抛弃罗晴娘的事,喻子怀脸色铁青,却也没再出声。
东莲见状,得理不饶人的继续嘲讽道:“咱们小姐多好的人哪,好白菜却让猪给吃了,真是白白糟蹋!”
喻子怀忍无可忍,霍地站起身,“够了,我走就是!”说完,他阴沉着脸走出房间。
外头小厅里,罗晴娘见他突然从后头的房里出来,一语不发的径自朝外走去,不解的出声问:“子怀哥,你要上哪去?”
他脚步略微停顿了下,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话,“我走了。”
罗晴娘很纳闷他怎么会突然说要走,若是先前不知他的情况倒也罢了,如今得知,她有些不放心,便上前劝留,“天色已晚,要走不如明曰再说。”
他摇头,没再多说什么,越过门槛大步离去。
东莲没骂错他,他确实是仗着她心软,才心安理得的留在这里,现在被东莲这一骂,他实在没脸再留下来,是他负她在先,她不欠他什么,却在他落难时蒙她相救收留,她待他已是仁至义尽,他不能再拖累她。
罗晴娘想再挽留,跟在后头出来的东莲却着她说道:“小姐,既然怀爷想走,就让他去吧。”
罗晴娘回头质问她,“东莲,你是不是跟子怀哥说了什么?”兄长的房间在后头,因此她没听见两人谈话的声音。
东莲一脸无辜,“您不让我跟怀爷提喻家的事,我可是一句话都没提,八成是怀爷觉得愧对于您,不想继续留在这儿妨碍您的名节,这才想走的。”
“要走也不该是这时候啊。”罗晴娘扳开东莲的手,决定去将他追回来。
但出去时已瞧不见喻子怀的身影,冬日天色黑得早,外头已是一片昏暗,罗晴娘只好回去拿了盏灯笼出来,四下找人。
东莲无奈,只得陪着她一块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