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万万岁 第九章 离别的愁绪 作者 : 陈毓华

日子如白驹过隙,时光荏苒,这是徐琼在婺州的第三年了。

常州徐府的人按例送来应节的一应物品,来的人还是大管家徐辅,带着他的儿子,徐钱。

徐辅每年都能见上自家大姑娘一面,每年她都会给他不一样的惊喜,一年一年过去,她就像蜕变的毛毛虫,枯黄的发逐渐乌黑发亮,头上轻挽着发髻,余下发丝全披在身后,五官渐渐长开了,冰清玉洁的一身好肌肤,饶是年年看着,仍然像看见天香国色的牡丹,含着花苞,就等花开时节动京城。

徐辅心中十分宽慰,大姑娘和夫人的模样有八分像,但细细品味又更胜一筹,夫人若是地下有知,不知道要如何高兴。

徐琼能从丑小鸭变成如今这副让人不舍移开目光的模样,万玄的白玉脂桃膏不是没有功劳,这些年她可是把它当成九制乌梅那样的零食在吃。

当初推拒是觉得交情不到,况且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自从两人开诚布公——应该说还是各自留了一手-成为合作伙伴之后,人家既然拿来了,不吃白不吃啊。

她身穿素雅淡绿的哆罗呢对襟褂子,端庄地坐在主位上。

“老奴见过大姑娘。”

“辅叔许久不见,焰大哥一路辛苦了。”她虚扶了一把。

“大姑娘千万别这么称呼这浑小子,您叫他的名字就好。”徐辅掀眉毛拧鼻子的,他是谨守分际的人,可不以为儿子小时候和大姑娘玩过一阵子就有资格和她平起平坐。

“大姑娘。”徐焰有些腼腆地喊了声。听到大姑娘这么喊他,其实心底还是高兴的,之后便站到父亲的身边。

“我爹还安康吧?”她只问了徐明珠,不问洪姨娘——是的,她还是姨娘,正确说,她的身分地位的确有因为生下庶长子而改变,徐明珠把她抬为贵妾,晋升了一级,但在徐琼心中,不管姨娘还是妾,都一样。

徐明珠在去年娶了新妇,是正二品礼部尚书家的嫡长女,荣秀致。

这桩婚事是由徐明珠的恩师翰林大学士吕之保的媒,原本荣家还有些看不上徐明珠,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的品阶太低,事实也是如此,从四品的知府想娶尚书嫡女,的确是高攀了。

后来荣家打听到徐明珠官声极好,虽是续弦,家中人口简单,本人也是儒雅翩翩,学问了得、性子温厚,荣府这一相看就看中了,这才同意把女儿嫁过来。

两人成亲已有一年,感情虽然不到如胶似漆的地步,但也是相敬如宾、十分融洽。

“老爷身体康健,每餐都吃得下两碗白米饭,只是对大姑娘甚为思念,老奴这次来,除了捎上节礼,老爷还让老奴转告大姑娘,年后出了孝期,就请您准备准备回常州了。”

“我知道了,定下起程的日子后,我会修书给爹的。”徐琼微微笑道。

徐辅看着她无波的小脸,心中不免嗟叹,大姑娘在婺州待了三年,瞧瞧她多会过日子,别的不说,就瞧这屋里头的摆设,整块的云母屏风雕的是王母蟠桃宴,那累累的桃子用的是粉晶,长几上摆着紫地粉彩花鸟梅花式盆子,盆里有几块乌石和两株淡白吐黄蕊的水仙花,以致屋里洋溢着淡淡的清香。

霁红瓷茶壶、同式茶盅,门帘挂的是宝蓝云昆流烟锦帘,地上盆子烧的是银霜炭。

再想想他从常州带来的用品,虽然是他亲手置办,却碍于主母给的银子,称不上坏也构不上好,和大姑娘这些低调又奢华的物品一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对于大姑娘的事业,他也不是一无所知,刚开始也是惊讶不解甚至有些反感,但是回去和家里婆子一聊,才猛地恍然大悟,大姑娘这是不相信府里的人,要为自己留后路。

这是多让人心酸的景况啊,一个让爹娘捧在手心疼的娇娇女,转眼母亲离世,虽还有个爹,但是那个爹才几年功夫便寻了新人,说难听的,常州那个家已经没有大姑娘可以立足的地方了。

“我记得辅叔爱喝金瓜普洱,我包了五两让您带回去,还有一些果脯,青梅妹妹最爱蜜饯了,我刚好得了些京里的松花蕊饼和橄榄脯,托您帮我带回去,也代我向辅婶问好。”

“不可不可,太贵重了。”徐辅连忙推拒,回来是替老爷办事,大姑娘却是每回都不忘让他带些名产点心回去给老妻和女儿,他都已经被家里的婆子念了好几回,何况,金瓜普洱可是贡茶,去年大姑娘给的狮峰龙井,他留到现在都还舍不得泡来吃,哪能再往回带?

“只是一些吃食,也不值钱,您要是再推拒就是跟我生分了,我可不依。好了,就照我说的这样吧。”她一锤定音。

新年近了,孝期也要出了,徐琼不再拘泥服丧期间不能过新年的旧例,让胡二提前将节礼和月钱、冬衣发给下面的人。

到了小年夜,她终于将李掌柜送来的帐册理好,按着工作勤勉与否的态度发下红包赏银,最多的人拿了二十两银子,再不济也有五两,每个人对照老爷给的赏封和大姑娘给的,心中自有一番体会,再加上这三年来几乎是朝夕和她相处,他们早就发了誓,只要大姑娘肯

用他们,他们就会一直干下去,可是一思及大姑娘就要返回常州,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带上,一颗心不免又悬吊了起来。

徐琼简单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让他们散了。

综合三年的收益,铺子的收入是一年胜过一年,聚珍堂的瓷器在江南一带算是打出了名气,生意日渐茁壮。

她从来不在意模仿,自己这些手艺握在手里就不怕别人学去,有别家瓷器坊买了她的小件瓷器回去,敲碎了研磨成细粉来研究,想从里头寻出蛛丝马迹,仿效着做出来,可惜做出来的东西总是差了些,加上订价比聚珍堂的还要贵,所以只在一开始吸引了一些人去买,但花钱的大爷不会是儍子,东西拿来和聚珍堂的瓷器一比较,高低立判,口碑差了之后,生意就没有了。

婺州窑制品均属一般民间用瓷,品种不多,可也因为这股跟风,试图慢慢走向高价位路线。

贵没什么好怕的,有些人怕的反而是东西做得不好还贵。

徐琼不管这些,能促进地方的发展繁荣都是无心插柳的结果,她的愿望很小很卑微,只希望自己这好不容易获得的新生能平安顺遂地过下去。

隔天晚上,吃过了年夜饭,她在提着灯笼的春娥和贞娘护送下回院子去。

前几天刚下了场大雪,这两天停了,白雪皑皑,压弯了树枝,路上也有很厚的积雪,不过府里都有人打扫,倒也不至于寸步难行,院子檐下透着灯光,粗使丫头见她踏进院子,小跑步过来禀报说,万玄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人在东次间。

徐琼颔首,卸了斗篷和手炉,进了次间。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寻你了。”万玄一见她进来就随手甩了打发时间的乡野裨谈。

“大年夜的,你不留在自己的宅子里,出来做什么?”

这几年,万玄不只个子抽高,容貌也褪去了稚女敕,漂亮有精神的丹凤眼往后拉长,五官显得更加立体,就算他随意坐着,无须华服,气势就能凌驾所有人之上。

而现在的他就宛如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材高姚颀长,举止从容自若,这样的他出门去,再也无所顾忌了。

一旁侍候着的浮生看见徐琼进来,向她见礼后,低首朝两个丫头使眼色,笑嘻嘻地退了出去。

这些年,他也有了小小心得,主子和徐姑娘一起说话的时候,不喜有人在旁服侍,他们只要在门外待着,主子有事喊一声,他们听到再进来就是了。

万玄替徐琼倒了杯热茶暖手。

她也没跟他客气,她方才其实带着手炉,但仍旧承他的情,捧着杯子的手更暖呼了。

“待在宅子里也只有我和浮生两人,不如过来找你说说话还比较有趣。”这些年,过来徐府已经变成习惯,一天不来,他的心里都觉得慌。

在她这儿其实也没做什么,喝杯茶、看本书,她若在坯房,他也跟着去捏几下泥坯,要是在窑边,他就扔几根木柴惹阿茂那个二楞子跳脚,最后她总是会把他拎回去,给他东西吃、给他几本书看,再不行就天南地北地和他聊天,还打发不了就找事给他做,当她的临时助手,忙得他没时间抱怨无聊。

浮生可是满心感激,常对春娥说她家小姐是救命的观世音菩萨。

徐琼一笑而过,“我爹派人来传话,过些日子让我回常州去。”

万玄完美的眉挑了起来,只要他一凝眉,脸上便有一片寒光,教人不寒而栗。

她伸出指头按了按他的眉头,他感觉到她指尖的柔软,脸色逐渐放松下来。

“你一回去,我想见你就不容易了,这么快,已经三年了吗?唔,打算何时起程?”他看着她,她的双眼晶亮,像两颗宝石,闪烁着动人光彩,青丝披在两侧,如丝绸般滑润,脸颊丰满娇润,令人忍不住想伸手掐一掐。

“把该交代料理的事都交代料理好就走。”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一紧,万玄修长的指头轻捏着她不放。

万玄也发现自己孟浪,怕她生气,慢慢地放下闯祸的手指,捏紧成拳。

“也罢,这边的宅子我也住厌了,你回常州,我也回我的京城去吧。”一阵心虚升起,几句话说得分外不客气。

“一路顺风。”她别过头,脸上却烧成一片燎原。

“你也是。”

他们是有默契的,嘴上不用说,无论是不是天各一方,他们的合作关系仍然会继续。

“既然你也决定要走,我有个东西就提前给你,当作朋友一场的践别礼吧。”她起身,也不叫丫头,去了里间从妆奁铜镜下的屉里捧出一个锦盒,重新回到东次间。

万玄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柔顺发亮的乌发因为走动而摇曳,看着她乌发下微微有些袅娜的腰肢,直到她转过屏风,他才收回专注过了头的目光,然后像是蓦然一发现自己干了什么事,蹙起两道好看的眉。

连连失态,他对她的感情已经浓郁到掩饰不住的地步了吗?

她很快回来,把锦盒给他。

他也不问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盒盖掀开,是两只对杯和一只鸳鸯盖碗,莹莹如玉躺在锦布里。

“你给我不少玛瑙石,我总得对你有所交代,否则被人家认为我吞下那些价值不菲的宝石,我的名声就臭了。”她说得轻巧,万玄却没有分神去听她的话,整个心神都被那两只杯子震撼了。

这半套茶具,触如凝脂,宛如美人肌肤,造型虽然简朴,却是胎薄壁坚,典雅清幽。

“润如肤,堆如脂,青如天,面如玉……”他赞叹地把杯子拿近看,肉眼能见一些稀疏的气泡,气泡周边有着美丽细小的开片,开片时隐时现,形似蝉翼。

“我知道你接下来要说什么,没有了,这种瓷器是一等上品,一窖难出几件,有这几个好的已经是走运了。”

这玩意儿难弄得很,光是瓷胎就要十多种粉碎矿石,她就那一个克难小窑,能烧出两只这么接近汝窑青瓷的成品已经是老天爷疼她了。

“琼儿,你真是我的财神爷。”

徐琼撇嘴,不怎么领情,既然礼已经给了,她是不管去处的,不过她猜得出来,半个月后,万玄的德宝斋架上就会有这半套茶具。

在这时代,官员崇尚青色,因为在他们看来,青色象征两袖清风、为官清廉,就算带进墓中,为的也是名流青史。

她也大概猜得到这两只青瓷杯会在京里造成什么样的轰动。

她认为,在世上但凡要想挣钱就要舍得花钱,自来真金都要白银换,没得取巧,这茶具便是如此。

万玄细细看着她宛如玉雕的侧脸,“为什么是半套?”

“我原来的意思是想送你自己泡茶用。”他那个孤僻的性子,就算邀人来对飮也不会超过三人,所以是属于他的私人用品。

他不回应这件事,“我放了个人在你身边,往后你要是有事找我,又或者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叮嘱他就是了。”

气氛突然有那么一丁点不同了,是别绪,是离愁,还是从来没想过分离这么快就来到眼前,有些猝不及防,有些茫然了。

直到很晚,万玄才从徐府出来。

“大君,徐姑娘这一回去,往后不就见不着了?”

好歹有过几年情谊,浮生觑向半明半掩在夜里的老宅子,心中也不免有些失落,别说那位沉稳大气的徐小姐,就连嘴皮子不饶人的春娥,还有每回碰到他总对着他羞怯笑着的贞娘,一来一去,总有那么点情分在,他的心里不好受。

万玄异常安静地走完从徐府到自家府邸的那段路。

不急。

是的,他能等,他从绝望等来希望,如今希望变成真实,那么,他可不可以有另外一个奢侈的愿望?

如果能,还有什么他不能等的?

但是,这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起初不经意瞧见她的泥脸开始,还是打从她相信他受人诅咒而致病的无稽之谈、非要自己交底开始?

然后,他慢慢吃了她的茶,听了她的话,信了她的一切所有。

他停下脚,看着天上那轮月,这三年怎么过得这么快呢?

出了孝期之后,徐琼带着春叔一家还有阿青和庄氏,一行人搭船回到常州。

她原来只打算留下几个顾门的人待在婺州的宅子就好,可是阿茂说柴窑不能离开他,不然柴窑会死的,她懂他,他说的是实话,所以她就让胡二一家留守,贞娘也留了下来。

“我们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主子、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命?”胡二媳妇欢喜得不敢置信。

“阿茂有把好手艺,他是个人才。”徐琼微微笑道。

胡二媳妇一时没反应过来,“就是个傻孩子,哪来的手艺啊?”

是吧,主子是看中他们家阿茂会看火、会顾窖、会捏泥坯,可这些不都是主子教的吗?

不不不,主了说是看着阿茂的脸面让一家团圆,是儿子有出息,他们哪曾想过有一天可以享这个傻儿子的福。他们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主子厚待,她对胡家的祖先总算可以有交代了。

徐琼向钟螽辞别,钟螽倒是朗朗大笑,说没有不散的筵席,能在婺州住上三年还得了她这么个学生也值了,师徒情缘既然已了,他想趁着还体强脚健,游走各名山大川。

她虽然再三挽留,却是未果,她只能送上束修、程仪和亲手做的护腰与护膝,才说完没几天,钟螽便决定轻车简从离开,徐琼送出三里亭,只能泪别。

三年,多么微不足道的时光,那可是为父、为师、为母的夫子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一日为母,慈恩浩荡,如何能忘?

最后,她去了外祖家,见到了外祖母和三舅父与三舅母,大舅母随大舅去了荆州,二舅母和二舅则去天津谈造船生意,可见褚氏一族商机无限,生意旺盛。

外祖母一见到她就拉着她的手不放,寒暄过后就告诉她,家里日前接到徐明珠让人送信来,说要接她回常州的消息。

这三年,她和外祖父母、舅舅舅母们来往密切,有好吃好喝的,老人家就让表哥们往她那里送,任何东西从没少过她一份,感情亲密得比一家人还像一家人。

众人一听到她要出发的日期已经确定,老人家开始抹泪,徐琼百般安慰,又使出孙女儿撒娇使憨的绝活,终于把老人家哄得笑逐颜开。

临走前才发现三舅父已经安排了几大车的土仪名产,甚至好几百匹的绫罗绸缎,还有江南新式样的杭绸和云锦,够她几辈子都穿不完,连珍珠、赤金、宝石头面等等的也是应有尽有。

她啼笑皆非,长者赐不能不受,只不过,他们这是当她一辈子都不回来了啊?外祖父外祖母,常州到婺州真的不远。

她出发那天,因是顺流,本来该要一天半的水路只走了一天便抵达常州。

常州码头上一如往常地人来车往,有做苦力的汉子、拉客的挑夫,有要搭船、要下船、各往不同地点的旅客。

徐琼乘上有着徐府标志的马车,仆人则是坐上后头放着行李的马车,此时是初夏,经过城中临河的桥,河中画舫颇多,有陪恩客玩的女伎,也有出来消暑的平常人家。

“大姑娘。”春娥轻喊。

徐琼放下车帘子,问道:“有事?”

“府里现在有了主母,之后大姑娘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没有试过,怎知道日子好还是不好?”徐琼的脸色与平常无异。

日子,总是要过过看才知道好不好的。

到了知府后衙,两排迎接她的小丫头莫不对她投以好奇的眼光和窃窃私语,据说这位元配夫人的嫡女一直住在婺州,想不到这位大姑娘居然如此月兑俗清纯如幽兰,这要是让一向不准人在面前提及的大……呃,二姑娘瞧见,心里不窝火才怪,而且,那位小主子据说在知道嫡长女要回来之后就已经把屋里的东西都砸过一轮了。

徐琼压根不在意这些人心里在嘀咕什么,后衙已经不是她初来的那个样子,很显然,她不在的这几年,本来只有正房和东西跨院的宅子如今往外扩建,多是青瓦红砖大房,连环紧套,庭院绿荫遍地,蝉鸣切切,好一派大户人家的排场。

她进了门,知道父亲尚未下衙,婆子告诉她,荣氏还有洪姨娘等人都在厅堂等着要见她。

来不及回院子换衣服,让春娥大致替她整理了服装和头发,徐琼便去了正房的厅堂,还未跨进门槛,她就听见里头传出来的娇蛮声音。

“凭什么她一回来我就要退居老二?我才是徐府的大小姐,她还好意思,竟然只身回来了。”

她认得,这是徐芳心的声音,她亲爱的庶妹。

守在门前的婆子略带尴尬,福身称呼了声大姑娘,撒腿便进去通报大姑娘回来的消息。

徐琼只听见里面有啸声,随即没了声音。

她淡定地踏进厅堂。

人的过去总会以不同的形式样貌追上来,现在就是。

荣氏的面貌生得好,朗目疏眉、秀鼻菱嘴,唇边带着令人捉模不透的笑,身子微微隆起,看得出来有孕几月了。

徐琼微微朝荣氏施礼,视线稳稳慢慢扫过。

“见过夫人。”

她的称呼令荣氏有些不快,可在同时,她也打量着这个元配的女儿。

十三岁的少女穿着素色罗裙,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别无其他饰物,但是那份从容端雅的气度,又或者说那份由内而外、皎若明月的大家风范,令她熠熠生辉。

荣氏让自己平下心气,早在知道这个女儿要回来之前,她就说服自己无数遍,她是有肚量的后娘,懂得公正处理事情,绝不是因为看重仕途的丈夫日夜告诫才如此,毕竟若家宅不宁,无法齐家的人在朝中岂会有大作为?

她也是出身大家的女儿,不能让人说她半点不是、说她容不下元配留下的子女,更重要的是,丈夫对这女儿极为看重,在她还未生下儿子、站稳脚步之前,凡事得谨慎着点。

再说,这个女儿都十三岁了,迟早要许人,在家也待不久。

“琼儿,你这一路奔波,想必是累了,往后我们一家人有的是说话时候,先让人带你回院子去歇息,晚膳的时候再好好叙一叙。”荣氏努力端出和慈善和蔼的一面。

“多谢夫人。”

“对了,因为你不在家许久,你的院子如今是芳儿住着,我另外替你安排了一个院子,里面要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尽管和婆子说。”荣氏说道。

“那院子,我们芳儿都住了三年,哪有姊姊一回来就要妹妹搬走的道理,人家都说姊妹情深,做姊姊的让着妹妹也应该。”坐在下首的洪姨娘从徐琼一进门就发现自己彻底被忽视,鼻子差点气歪。

好歹她可是替老爷生下了长子,徐琼这丫头居然还是像以前那样目中无人,此一时彼一时,情况已经不一样了,看这丫头还能得意多久。

听到姨娘为她出头,徐芳心哼了哼,也难怪她眼高于顶,这几年徐琼不在,她就是众星拱月的徐家大小姐,大家有什么都巴着她、护着她,她要往东就没人敢说要向西,可如今徐琼还未回来就想抢她的院子,她的安芳院可是知府后衙最好最大的院子,她才不管以前谁住过,如今她住着就是她的,谁也别想跟她抢。

“无妨,住哪儿都一样。”徐琼看着鼻孔朝天的洪姨娘和立在她身旁多年未见的庶妹,还是一副宠辱不骜的表情。

荣氏微不可见地颔首,单单这份不争不抢,徐琼可比芳儿强多了,但是只看一面是不准的,日子还长得很,往后谁会笑到最后,没人知道。

于是,荣氏身旁的老婆子领了徐琼出来,立在门外的春娥随即跟了上去。

老婆子姓范,是荣氏的女乃娘,她一路安静无声的端着架子,看看这位大姑娘会不会朝她打探有关主母的消息,不料,直到安排好的新院子门口,大姑娘也只朝她说了声“嬷嬷请留步”,点了点头便径自进去。

居然不让她进院子,瞧不起人嘛。

只是再生气又如何,她也只能灰溜溜地去回报荣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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