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隽凝视着佳人卷翘浓密的羽睫,只觉得冰冻多年的心房宛如雪崩似地融化,为她陷落。
“思思她……的确是个好姑娘。”他勘酌着用词。“从前我的确想过娶她为妻。”
感觉她的小手一颤,似又有抽回的迹象,他连忙紧紧圈握住。
“你可能也听说了,我年少时就是个纨袴子弟,镇日就是斗鸡走狗,打架闹事,主要是因为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听他提起去世的娘亲,郑恬震了震,忆起他曾经在梦里喃喃喊着娘亲,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无所适从。
他彷佛看出她眼里的疑问与怜惜,俊唇自嘲地一扯,涩声解释。“我娘她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小时候我很淘气,有一天意外落了水,是我娘亲自将我抱上来的,可她也因此受寒生了重病……”他目光一黯,语音更加低哑。“我娘去世后,有一阵子父亲很责怪我,我们父子俩因而有了嫌隙,父亲续弦后,我们父子关系越发冷淡,他既对我不理,这府里也就再没人能管住我,也没人真的关心我。”
“萧隽……”她不忍地轻唤一声,握紧他的手。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稍纵即逝,转瞬神情又沉凝。“之后我便有点自暴自弃起来,在京城里也得了纨袴的名声,十三岁那年,我认识了赵祈,他身为燕王世子,有许多身不由己的地方,他是假放荡,我是真放荡,倒也玩在了一块儿。有一回我们喝酒闹事,弄得满身是伤回燕王府,正好遇上他二妹,思思将我们两人教训了一顿,也就是在那时候,我才知道他那位温柔贤慧的才女妹妹也有泼辣的一面。”
“你就是在那时喜欢上她的吗?”郑恬轻声问道,感觉心口有些闷闷地疼着。
“当时我年纪轻,懵懵懂懂地也不晓得什么是男女情意,只觉得思思跟旁的闺阁千金不大一样,跟她在一起并不令人烦闷,直到父亲重病时,她开导我跟父亲和好,我才真正对她动心了。承袭了爵位后,我决定先上战场历练一番,有了成就后再向燕王府提亲,不承想……”
话语未尽,她却已懂得了那浓浓的惆怅,红颜早殇,他心里怕是有说不出的遗憾吧!
萧隽回过神,望向她苍白的容颜,她微蹙着眉,神情看来十分忧伤,他心念一动,伸手抚模她脸颊。
“我把你叫去清风阁那天晚上,曾经将思思的画像拿出来看,就是在那时候,我才领悟了一件事。”
“什么事?”她怔怔地问。
“我已经放下思思了。”他直视她,眼神意味深长。“我的心里已有了别的人……”
他心里有了别人?这意思是……
郑恬心口怦怦地跳,脑海思绪凌乱,如一团纠结的毛线,她明明可以理清的,却下意识地逃避。
“没有……没有赵思思,还有赵明明呢!她不是长得很像她的二姊吗?那天你见到她,不也看呆了?”
他凝定她,许久,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恬儿吃醋了?”
她呛了呛。“我、我干么吃醋?”
她愈是急急否认,他唇畔的笑意愈深。“明明是长得像思思,可我分得清,她不是思思。”
“是啊!她当然不是思思了,谁能及得上你的宝贝思思呢?”
这话可真酸呢!
萧隽好整以暇地扬嗓。“恬儿如此着恼,莫不是在意着我?”
“什、什么?”她又呛了呛。
他挪动身子靠近她,低头望她,星眸熠熠。“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
他靠她太近,男性的呼息撩得她心慌意乱,怯怯地将身子往后挪了挪,嘴上却倔强着。“哼!就讨厌怎样?”
他笑了,大手抬起她下颔,亲昵地揉捏着。“恬儿不讨厌我,不仅不讨厌,还喜欢得很,对吧?”
“不对!”她大声否认。
“你不愿意我多看旁的女人一眼,不乐意她们接近我,是吧?”
“才不是!”更大声的否认。
他偏是置若罔闻,笑意朗朗,眼潭温情满满。“恬儿的心意,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她瞪他。
“我明白你心里是有我的。”他笑得犹如一只满足的狐狸。
她忽地恼了,胸臆翻腾着一股酸楚。“那你呢?你心里有一点点在意我吗?”
“你说呢?”他没听出她的气苦,依然笑吟吟地捉弄着她。
她更郁恼了,喉间像噙着一枚橄榄,苦涩难言,羽睫颤颤地敛下,忽然恨起身旁这个男人来。
“你不在意我。”语音清冷,带着一抹涩意。“若是在意的话,你不会误会我有红杏出墙的心思,若是你有一点点在乎我,怎会不懂得我其实并不心甘情愿受制于郑瑜?若是……”
“那你呢?”他打断她,同样有股遭受误解的气闷。“为何你不肯信我?为何你宁愿受郑瑜欺凌压制,也不愿相信我能护着你?”
“我为何要信你?”她蓦地扬眸,眼眶微红。“你做了什么让我信你?你和郑瑜这椿婚事既是皇上所赐,就注定了你不能随心所欲,即便早就知道她不贞,你不也一直忍到如今吗?你能休了她吗?敢休了她吗?只要她一日是这侯府的当家主母,就一日有拿捏我这个小妾的资格,你要我信你能保我?你凭何保我?你能单单就为了我一个女人不顾大局,跟她身后为她撑腰的郑氏家族作对?”
一连串质问的言语,句句如刀,剜割他心头肉。
他黯然注视她。“原来我在你心里,是如此没有担当的男人。”
她别过头,水眸盈泪,容颜却冻结如霜。“这不是有没有担当,我晓得婚姻牵扯的不仅是感情,更有家族利益,更何况这桩婚事还涉及燕王与太子间的复杂关系。男人不会为了女人牺牲大局,我明白的。”
她一字字、一句句都似看透了世情,历经了沧桑。
她才几岁?正值二九年华,还是个韶龄少女,却已说服了自己不再作梦。
他禁不住为她心疼。“恬儿,你这傻丫头!”
这话里蕴含着太多怜爱的意味,教她忍不住落泪,神情却是更加坚毅淡漠。
“我不傻,我知道的,这世间就是这样的,即便是如我爹那般爱着我娘,口口声声地哄着我娘这辈子只会有她一个女人,最后还不是……”
“怎么了?”他低声问。
她抬头望他,唇角扬起一丝冷笑。“你以为我爹爹是怎么死的?他是落进水里淹死的。我娘只以为他是喝醉了,可我知道,那日黄昏,他跟村里一个寡妇纠缠不清,那寡妇其实是个出身风尘的女子,他们以前在风月场里见过,我爹爹很迷恋她……”
她又笑了笑,语气嘲讽。“男人都是这样的,所以我谁也不信,爹爹死后,我就发誓以后一定要坚强,因为能照顾娘和弟弟的人只剩下我了,只有我能保护他们不受伤害……我想赚很多钱,有一天将他们从郑府里接出来,我要打点誉哥儿的前程,看着他考取功名,成家立业……”
她蓦地停顿,嗓音似是哽住了,许久许久,才沙哑地呢喃。“我发过誓的,这辈子……不会把心交给任何人。”
不把心交给任何人!
萧隽胸口瞬间抽紧,剧痛不已,郑恬这话说得决绝,可他发现自己竟寻不到反驳的余地。
保护她的娘亲和弟弟、安置他们、替她弟弟谋一个好前程,这些事他都能替她做到,她却从未想过交给他来办,她不愿相信他,或者该说,无法相信。
可她说得对,他凭何令她相信呢?他什么也没做,如何说服她义无反顾地对他敞开心房?
这一刻,萧隽忽然恨起自己,如他这般的男人在后院养几个妻妾,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之事,却从未想过对一个女人来说,是生存与竞争,是不能付出真心的切身之痛。
他究竟为她做了什么呢?
在她爹爹背叛她的娘亲,丢下他们一家人去世后,当她被迫以一双稚女敕的肩膀挑起照顾亲人的担子,在郑家的深宅大院里和一群豺狼虎豹周旋时,他为她做了什么?
若是早点认识她就好了,早一点将她和她的亲人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她就不必吃那么多苦……
“恬儿!”他伸手揽抱她,将那纤细柔弱的身子护进自己怀里。“是我不好。”
他的嗓音太过温柔,温柔得令她心痛。
她强忍哽咽。“你没有不好,你对我……没有不好。”
“可也算不上很好,是吗?”他轻轻地吻她脸颊。
她静默不语,倔强地转头望向窗外明月。
他又亲了亲她柔细的秀发,暖暖地抱着她,陪她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