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凌春开口想要劝和,周呈阳却护着她走回当铺。
“你不需多想,柳掌柜只是迁怒。”周呈阳淡声安抚着。“咱们吃了两个月的排头了,你应该明白的。”
“我知道。”她点点头,泪水在眸底打转。明白是一回事,真正感受又是另一回事,她一直是受街坊喜爱的,如今却成了过街老鼠,哪怕她有心想助人,却总是徒劳无功,还拖累了家人。
“就说别理他们了,他们不识好人心,你这老好人也该适可而止,否则再这样下去,就要轮到咱们喝西北风了。”周绣春闷声说着,一双盈亮水眸直瞪着对街上叫骂的人。
“绣春,少说两句。”周锦春斥了声,担忧地抓起周呈阳的手。“三哥,你的手得要上药,都红了。”
“一点小事。”周呈阳挣月兑她的手。
周凌春见状,紧抓住他的手,就见手背上一片红肿,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滑落。“三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说什么错。”周呈阳轻咂了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没事,不哭。”
周锦春愣了下,生硬地别开眼。
“好了,进铺子里再说,在家里搂搂抱抱没话说,在外头也这样,教人瞧见了又不知道要生出什么蜚短流长。”周绣春推着两人进铺子里,一会周锦春才拖着慢步入内。
而这一切,全都落在殷远的眼里。
“……爷,要回府了吗?”岁赐在前头问着。
“岁赐。”
“是。”
“我干的事与她何干?”
叫骂声在冷清的街上显得刺耳,他想不听清楚都难。
岁赐模模鼻子,一脸无奈地道:“其实咱们要离开丰兴城前一晚,我跟爷说夫人已经发觉这事,本是要顺便说夫人遭街坊辱骂,但爷急着去周家,所以我就没说了。”后来就算想说,那气氛教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殷远怔了下,冋想她毅然决然的决定,却只字未提街坊怪罪她,而在他离开丰兴城的两个月里,她又受到多少辱骂欺凌。
她不反驳不反抗,甚至还为他们调粮调炭火,丰兴城方圆五百里内的各种粮、药、炭、丝,透过周家牙行居间交易,早已被他收购一空,她如果要调,得远到五百里外,战乱之后寻常的店家已无法像以往可以千里之内调货……也难怪会要周呈阳出马,因为这一走,得要走上千里远。
他浓眉攒得死紧,想着她忍着泪的笑脸,想着她落泪投入周呈阳的怀抱,一股怒气几乎淹没了他。
是他干的事为何是她承受?
她甚至已经不想当他的妻了!他蓦地想起休书未写,她还是他的妻,她……如果把休书给她,她是不是会少受点苛责?可是……
“岁赐,回府。”
“是。”
殷远吁了口气,闭目养神。他要好好想想,得要从长计议才成。
然而才刚回到殷府,正巧遇到要离去的周呈阳,教他微愕了下。
“你……念玄身子不适?”殷远愣了下才问。
“没事了,不过是天候变化大了点,他的心脉还不算稳定,只要服上几帖药,教他一套强身的武术,往后这毛病就不会再犯了。”周呈曦背着药箱,面无表情地说完,见他还挡在面前。“麻烦让让,殷爷。”
“你……怎还会愿意替念玄看诊?”
周凌春受到城里百姓的欺凌,其它周家人势必也不好过,但周呈曦竟还愿意救治念玄……难道他们不恨他吗?
“我爹说过,就算是个罪大恶极的阶下囚,也得将他治好再赴法场。”周呈曦冷哼了声,“既然你回来了,顺便写休书吧,我也好拿到知府那儿注销,从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殷远抽紧下颚。“你也认为我该写休书?”
“与我的看法无关,只要是凌春做出的决定,咱们兄弟都支持。”凌春还在殷府养伤时,他就听闻殷远在外头做了什么,周家人因此受到不少谩骂,但他认为只要凌春能择其所爱过得好,他们被唾弃又如何?只要别让凌春发现他的所作所为就好。
可惜,凌春终究是知道了,而凌春选择的是保护百姓,坚定自己的信念,所以他们只能跟进。
殷远注视他良久。“我要是写好了,会让岁赐送到你手上。”
“那就多谢了。”
目送他离开,殷远走到长寿居,见殷念玄正沉沉睡去。他坐在床边良久,回想他用尽一切想保护的人是念玄,而救了念玄的是凌春,是周家人。
他必须救念玄,否则他对不起兄嫂,对不起爹娘,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是他。
他恨徐家,但他更恨自己……他蓦地想起凌春问过他,他恨的是谁……原来她已经发现了,所以她要他妥协,为的是要他放过自己?
倚着床柱,看着房里摆设,想起她不顾一切地援救念玄,想起她伤重时还惦记着念玄,想着她尽管遭受谩骂欺侮,只默默承受,未曾对他提过,更未将这一切怪罪在他头上,她只惦记着百姓衣食无虞,惦记着他是否放过自己……
良久,他走到外头,守门的岁赐和罗砚随即转身。“爷。”
“岁赐,把底下几个管事都找来。”
“咦?”岁赐微愕地看向罗砚,就见罗砚耸了耸肩,意味同样不知情。
不会吧,爷又想做什么了?
几日之后,周凌春守在铺子里时,瞥见遮羞板外一直有人来回走着,像是羞于典当物品,干脆推开了遮羞板,正要出声询问时,却见来回团走的竟是柳掌柜,身后还跟着几个熟悉的街坊铺子老板掌柜。
“大伙怎么了?”周凌春不解地问着。
今儿个大伙看起来不见杀气,一个个面有豫色。
见柳掌柜被人硬推到面前当代表,欲言又止地过了好一下,周凌春才小心翼翼地说:“无妨的,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大伙一起琢磨琢磨,总可以想出法子的。”
比较为难的是昨儿个她收到大哥的来信,说是巴乌城的青稞得要下个月才能采收,亏她几天前夸口说就要送来。
“就……”柳掌柜就就就了好久,就得满头大汗,连脸都微微泛红,一脸的难堪。
“柳掌柜,对不起,前几天跟你提起的青稞得要下个月才采收,可你放心,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再想法子到邻近的城镇调调。”周凌春猜想柳掌柜八成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才会想用她的青稞应急。
柳掌柜闻言,一张老脸红得像是烫熟的虾。“周当家,你再这么说,我真不知道这张老脸要搁到哪去了。”
“嗄?”她又说错什么了?
“就昨儿个,咱们城里那家米粮行又开始卖米了,不只是米,原本之前都调不到货的粮啊炭什么的,这下子在商行里都买得到了,而且价格非常便宜。”
“怎会,那是上哪调的货?”
“……是殷远让人卖的,徐家也出来说了,说什么北方有战事,之前屯粮其实是挪了米粮去支持北方将领,所以说都是咱们误会了,凌春,咱们真是对不住你……”
周凌春瞪大了眼,怀疑自己听见什么。后来,街坊又是跟她道谢又是道歉,她心不在焉的应答,满脑子想着殷远怎可能改变主意。
晌午过后,难得的日光被层层乌云挡住,她看了下天色,猜想今晚也许会下雨,瞧街上的人潮多了起来,再没有之前死气沉沉,她不禁托腮忖着是谁改变了殷远的计划,而徐家又怎会帮着圆谎。
“娘。”
一声叫唤吓得她抬眼望去,惊见是罗砚带着殷念玄到铺子里,她赶忙绕出柜台,一把拉着他在旁边坐下。
“你这种天候怎么跑出来?你二舅舅说你前几日才又犯病,你今日就跑出来,你爹要是知道了肯定不开心。”周凌春边说着,边要周绣春赶紧泡壶温茶来。
殷念玄见她满是担忧心疼,不禁笑眯了眼。“娘别担心,爹不知道,爹已经好几天都没回府里。”
“他……不是刚从兜罗城回来?”二哥说那天离开殷府时,刚好遇见殷远的。
“嗯,可是爹这几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直都没回府,问了罗砚也不清楚,我就想说到这儿来找娘。”
周凌春看向罗砚,就见罗砚寡言的摇了摇头,她想了下,扬起笑脸道:“这样好了,待会我下厨,你在我这儿用过膳再回去,顺便再让你二舅替你诊脉。”
“好。”殷念玄喜出望外地道,亲热地握着她的手。“娘,你什么时候要回家?”
“呃……再看看吧。”她干笑着。
冋殷府?她想都没想过,因为她还在等他的休书。
用过膳后,趁着雨势稍缓,周凌春和周呈煦赶紧将殷念玄送回殷府,就怕这春暖乍寒会教他的病又犯。
来到殷府前,让罗砚带着殷念玄回长寿居,她回头正要和周呈煦离去,就见一辆马车骏来。她微眯起眼,凭着车前风灯认出驾马车的人是岁赐。
马车停在殷府大门,岁赐跳下马车,喊了声,“夫人,这时分怎么来了?要走了吗?爷刚好回来了。”
周凌春眨了眨眼,不禁轻逸笑声。“我不是来找你主子,是念玄来找我,我送他回府,现在正要回去。”
岁赐闻言难掩失望,清俊脸庞皱成腌酱瓜。听闻后头有了声响,他赶忙打开马车门,扶着殷远下来。
周凌春瞧他脚步虚浮,在岁赐的搀扶之下走到她面前几步外,她闻见了可怕的酒味,不过似乎没有胭脂味。
殷远身形不稳,但黑眸从下马车便一直盯着她,探手轻触着她的颊,微凉的温度教他月兑口道:“……是真的。”
“嗄?”难道周凌春有冒牌货?
“你……怎么来了?”他微眯起黑眸,大手暖着她的颊。
“我送念玄回府。”
“不是来找我的?”
周凌春没料到有这一问,顿了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殷远抽回了手,另一手拨开岁赐,摇摇晃晃地踏进殷府,眼见他身形踉跄了下,周凌春不及细想立即伸手扶他。
“小心点。”
殷远闭了闭眼,缓缓地拉开她的手。“不是不要我了?”
“我……”
不等她回答,他又向前走去,她赶忙接过岁赐递上的伞,随侍在他身侧,省得他一个不小心撞到哪磕到哪。
跟着他踏进了易福楼,踏进了她的寝房,双双倒在床上。
“哇……你先把靴子给月兑了,还有被子得要先拉起……”她起身奋力地抽出被子,就见底下竟有件她的衣衫,她偏着头想了下,那是除夕那晚被他月兑下的衣裳,她后来找不着,原来是卷在被子里。
她面红耳赤地要将衣裳拉出,却见他一把抢过,紧抓在手。
“夫人,你退后些,我替爷月兑靴再扳正身体。”岁赐喜笑颜开地动手,不过眨眼功夫,殷远已经在床上躺平还盖妥了被子。
“他怎么喝得这么醉?”周凌春小声问着,想偷偷抽出自己的衣裳,岂料他侧过身将衣裳抓在鼻间,像是嗅闻着。
“这事等爷醒来,夫人再问爷吧。”岁赐说着,笑嘻嘻地退出门外,顺手拉走守在门外的周呈煦。
周凌春看了门板一眼,暗叹岁赐真是个城府深的人,竟用这种法子将她留下。
但,算了,他醉成这样,还是得有人在旁照料伺候。
看着他的睡脸,不知怎地总觉得他削痩了不少,也憔悴了些,气色差得教她心头微微痛着。
真是的,知道怎么照顾念玄,却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