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乎钱。”狄蓝冷冷地说。
这是事实。做为时尚界的精品龙头,CL集团已经是全球营收最高的奢侈品集团,身为继承人,钱对他来说从来就不是重点。
姚曼宁说得对,他确实很焦虑,一直想着透过显露才能,证明自己并非只有空泛的美丽外貌。
正因为他什么都不匮乏,早已拥有一切,因此更想证明自己。
成名要趁早,于是他将自己推上时尚舞台,展示与生俱来的美貌之余,更让世人看见他的艺术天赋。
他深信自己拥有的才能,足以惊艳全世界。
时尚界恐怕是世上最残酷的产业之一,人们不会出于仁慈而给予掌声,但他得到了全部人的赞赏,事实证明,他的天赋无庸置疑。
但他依然焦虑,依然苦于追寻证明这份天赋的下一个可能性,于是他插手夏洛特。洛威的设计,甚至介入主导每个宣传拍摄,透过一次又一次赢得世人的赞誉,证明这副美丽躯壳之下,藏着更深邃丰富的灵魂。
他将这份焦虑掩饰得很好,有时就连他自己也遗忘,只是单纯地投入每一个创作,将他对美、时尚、艺术的理念,融入他经手的每一份作品。
但,说穿了,这些作为全是源自于一份焦虑。
一份渴望证明存在价值的焦虑。
这份焦虑透过他的潜意识投射裁切,成了无数的碎片,散落在各个作品中。
没人看见,没人发现——
除了她。
“狄蓝,究竟发生什么事?”莫维被他异常执着的神色骇着。
狄蓝默不作声,手中的烟随意往要价上万的真丝寝具捻去,然后跳下床,捞起散落在沙发的外套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莫维在后头高声问。
“去找一个答案。”狄蓝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门后。
酒红色复古敞篷跑车,奔驰于巴黎的深夜,抵达位在郊外的校区时,墨蓝色的天空透出一束霞光。
狄蓝当然知道要上哪儿找人,早在他执意缠上姚曼宁时,他便将她在巴黎的动向调查清楚。
姚曼宁住在大学校区邻近的小小区,成排的灰砖老房子,其中两栋是学生公寓,她就住在其中一栋。
当他将车停靠下来,透过挡风玻璃便看见她。
她在小区前的小公园里,长发散在身后,有丝凌乱,身上罩着大大的黑色披巾,掩饰底下的睡袍。
她蹲在花圃前,身边围绕着一群鸽子,她撕了一把面包屑撒去,鸽群低头啄食。
显然有人昨夜有严重的睡眠困扰,因为那张白皙的脸蛋正挂着两圈深深的青色暗影。
她疲倦的掩下眼眸,晨光晕染了她的侧脸,像一幅静止的油画,但当她仰首望向天空时,眉宇间的那抹强韧,使她看起来充满生命力。
修长的指头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弹打着,那急促而焦躁的节奏,应和着狄蓝此刻的心跳声。
狄蓝下了车,关门声惊醒了那群鸽子,纷纷飞起,姚曼宁也看见他,表情错愕的站起身,眼底是浓浓的挣扎。
“你是怎么办到的?”几个呼吸的时间,满目血丝的狄蓝已来到她面前。
“什么?”她被他的颓废模样吓了一跳,一时回不过神。
“我问你,你是怎么办到的?”他扣住她的双肩,一反平日的从容。
她满眼茫然。“我什么都没做……”
“你为什么能看穿我的心?”
“这很重要吗?”她有丝回避的眨了一下眼。
“对我来说很重要。”狄蓝寒峻的说道。
“这有什么困难的?只要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
老实说,这两天她很懊悔,当时为何要逞一时之快对他吐露那些话,那无疑是替自己惹上更多麻烦。
“这就是你拒绝我的原因?”
“不是。”她望着他的双眼,坚定否认。“我对时尚或艺术没有兴趣,跟你的焦虑或者自恋一点关系也没。”
狄蓝望着被他拢在双臂之内的女人,忽然有种被什么牢牢抓住的错觉,可明明是他抓住了她。
“你生病了?”冷静下来后,姚曼宁才发觉,总是光鲜亮丽的他,此时竟然一身颓废邋遢。“你的脸色看起来糟透了……”
这份关心蓦然打住。
她不该问的,那语气,那话,听起来像是为他担忧。她一点也不希望两人有任何牵扯,即使是朋友交情也不允许。
狄蓝心情复杂交错,他甚至不知该用什么样的面貌,面对这个将他从里到外完全看透的女人。
狄蓝舌忝了下干燥的嘴唇,早晨的风吹乱前额碎发,他目光深邃的凝视她,沙哑地说:“曼蒂,我累了,相信你也是。给我一个机会证明自己,当我的缪思,哪怕只有一小时也好。”
一如往昔,姚曼宁当下不假思索想拒绝。
但,当她看见他眼中那抹灼热的执着,那旋转发亮的美丽星球,那座她永逮不会懂的另一世界,她让步了。
“好,我给你一小时。”她平静地说。“但前提是,不管你想利用我从事什么样的创作,我都不露脸。”
“……狄蓝?”
莫维的叫唤将狄蓝从封锁的记忆之海捞回现实世界。
狄蓝缓过神,瞥见手机上的时间跳了两分钟。
短短两分钟,却已足够他回忆四年前发生在他与她身上的每件事。
“是那个女人吗?”莫维指着手机屏幕上的监视画面。“那个你还没完成的影片模特儿,就是这个女人吗?”
狄蓝没响应他,而是开口要求司机将车掉头,循从来时路返回“巴黎香颂”。
莫维太好奇了,也不打算阻止他。“狄蓝,你别再卖关子了,究竟是不是?”
一切的分水岭,都从四年前开始。
以四年前为划分,过去的狄蓝从不与出任缪思的女人有情感上的牵扯,大多时候是那些女人混淆了这份关系,故意制造假绯闻好哄抬身价。
但自从四年前开始,狄蓝的作风骤变,他的一切都起了变化。
四年来他一共换了七个缪思,每一个都与他有过恋爱关系,七段感情的结局皆是无疾而终,无一例外。
尽管时尚界开始传出他花心的耳语,甚至更难听的传闻,但狄蓝根本不在乎,态度依然故我。
其实这种事在时尚界早已司空见惯,众人并不当回事,但莫维很清楚,四年前那支未完成的广告影响狄蓝甚巨。
他一路看着狄蓝如何走进七段感情,又是如何走出来,他是最清楚情况的人,狄蓝会跟这些女人谈恋爱,分明是在逃避某个现实。
莫维不晓得该怎么形容,或者分辨四年前与四年后的狄蓝,他依然积极于展现自己,无论是得天独厚的外貌,抑或是才能。
但有些什么就是变了。
狄蓝变了,他似乎在惧怕什么,又好像在闪躲什么。
究竟他惧怕什么,又闪躲什么,答案恐怕只有他,与那个未完成的广告中留下一抹背影的女人最清楚。
礼车抵达“巴黎香颂”门口,狄蓝边盯着手机屏幕边下车,莫维则被留在车上,带着满腔疑惑离开。
狄蓝快步走进大厅,屏幕上的姚曼宁正抱着花猫走进电梯,迈动的长腿蓦然收步,他停在大厅的正中央,收起手机,抬头望着电梯门。
等待。
当。一部电梯抵达,漆金钢门才刚刚开启,狄蓝已大跨步走去。
“呀!”
“喵呜!”
电梯里的一人一猫不约而同发出惊吓声,表情同样惊恐,那画面滑稽可笑极了,但狄蓝可笑不出来。
胖呼呼的花猫自姚曼宁怀里挣扎蹦下,循从本能想逃离逐渐逼近的陌生人,可惜狄蓝快手一按,早在猫咪逃月兑前,电梯门已密阖。
姚曼宁惊吓过度,虚月兑似的紧贴着身后的镜面。“你、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你吓到我了……”
一只手臂越过她的肩头,贴在她身后的银花镜面上,她瞪圆了晶眸,被狄蓝突来的壁咚手势夺走了心跳。
彷佛意识到主人正陷入困境,胖花猫蜷到角落,做出观察敌军的姿势,电梯里少了猫呜,落入沉默。
狄蓝用另一手执高手机,好让她看清楚监视联机的画面,在她彻底傻掉的愕瞪中,微笑地说:“故意让猫咪到我的地盘撒野,又让牠尽情享受我的大床,将我的丑照与朋友分享,曼蒂,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先把手拿开……有话好好说。”望着那张不断逼近的俊脸,姚曼宁屏住呼吸,胸骨被狂跳的心脏撞得发疼。
“你在整我吗?”狄蓝挑了一下眉。
“没有。我很尊重我的工作,我没有。”整人计划不是出自于她,她只是倒霉的打手,不能把帐算她头上啊!
“你到底想做什么?”狄蓝直接判定她有罪。“四年前忽然消失,四年后再碰面,你居然利用工作之便恶整我,其实你的用意是想让我忘不掉你,对吧?”
姚曼宁呆住,瞠大的水润黑瞳映上狄蓝暴躁的俊颜。
四年后再重逢,其实他们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假象,彷佛那些令他们恐惧的都不曾发生过。
彷佛四年前的他们,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未曾留下任何痕迹。
于是彼此很努力、很小心地维持着这层假象。
狄蓝正在撕除那层假象。
“够了吧?比起四年前你对我做的,你现在做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由于情绪激烈的波动,姚曼宁的呼吸越来越喘,已顾不上两人的姿势过分暧昧,她瞪着他,表情是受了栽赃般的恼火。
“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也没对你做过!”
“对,你什么都没做,但是现在,我要做我四年前早该做的事!”
狄蓝恶狠狠瞪视她,扔开手机,然后用那只手捧起她的脸颊,俯下脸吻住那张粉女敕的柔软香唇。
时光在一刹那倒转,带领他们回到四年前的巴黎,四年前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