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什么主谋?”
“根据我刚刚听到的对话,把酒运去堵住车道出入口是你的点子,你当然是主谋。”
“要不要讲得这么难听!”巧梅咕哝。
盛大宇才不会轻轻放过,“你妹妹看起来凶,其实是从犯,你才是真正的奥客。
“如果我是奥客。”她反讥回去,“王经理就是黑心商人,堂奥就是包庇坏蛋的恶质机构!”
盛大宇在心里偷偷笑了,因为开心。
这才是她真正的个性,看起来娇娇软软,其实不然。
他回想过好几次,第一次见面时,他为什么会对她那么强势,非把她咚在门上不可?他自认修养不差,对女性也非常尊重,不曾有过那样的举动。
想了又想,恐怕是因为,那天她无论如何都要从他身侧钻出去。
人毕竟是动物,只不过常把兽性藏得很好。但那天,她像只白兔一样左钻右钻——虽然对个儿小小的她来说,“钻”乃常事,但对他来说,那不啻是一种挑衅。
特别是,他已经专程去找她了。
倘使她一两次钻不过就打住,他还不至于出手,是后来她使了声东撃西之术,把他的兽性全引出来,宛如狼对上小兔,小兔不挣月兑,不饿的狼或许讪讪的,觉得没滋味,就不理了,可小兔死命挣逃,狼就非胜不可。
是那种被挑起来的动物本能让他步步进逼,把她咚在寄衣间。
可反过来想,这小兔难道就脾气软,没个性了吗?
不!
她当然是脾气刚硬,胆气十足,否则见闯不过,干脆放弃,卖萌求过关就好啦,何必一再硬碰?
那天两人过招时,没说上多少话,可一来一往每次交手,都对他们揭明了对方的本性。他知道,她外柔内刚,压着的脾气不算温和。
他略带指责,“之前你还试图让我相信,我以大欺小,以强凌弱,企图激起我的羞耻心。”
就在她死板着脸,说“先生,你找错人了”的时候。
还有,在他尴尬万分,不知道该怎么把手收回去,把场面圆起来的时候。
“你让我暗暗内疚。”他盯着她说:“知不知道又高又壮的人,从小被叮咛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我是小个子啊。”她说。
他正气凛然,宛如师长附身,伸出代表申诫的食指,缓缓推向前,“不能拿体格优势压迫别人,尤其是小不隆咚的女人。”
巧梅瞬间被浓浓罪恶感包围。
好吧,她可能有点欠这男人,请他喝杯茶当赔罪吧。她拉开纱门,“进来吧。”
盛大宇怡然而入,一双好奇黑眼四处张望。
这真是老房子无误,而且比这一带任何标榜老房子的店铺更有古风。小院除花台外,地上铺的是砖红六角瓷砖,屋内是磨石子地板,窗框镶的是毛玻璃。天花板高高的,顶上大吊扇转啊转,即使没开冷气,通风充足也够驱暑了。
一进屋是待客区,一组仿旧沙发搭着茶几,规规矩矩置在长屋前端,稍后有张木制办公桌,靠墙是一组早年旧书柜,排列着一个个卷宗。
选用的生活器具也有古意,插花的玻璃瓶透着绿光,放糖果的宽口钵有冰裂纹,格调相衬,看得出打理的用心。
“这是你自己的房子吗?”他好奇问。
巧梅去后厨房端出待客用的柠檬水。“租的。”
“房东愿意租给你?”他惊讶,“这房子要是租给生意人,租金肯定比租给你贵很多。”
巧梅白他一眼,“我念大学时,这一带房子旧了,街区也没落,我租来当宿舍。后来老房子店号兴起,我的房东不想房子被敲敲打打,拆得半新不旧,就让我继续租下去。”她把柠檬水端给他。“问这干嘛?”
她不喜欢闲聊,太生活化的话题会把彼此拉得太近,他们已经曾经“太近”了,她有些不安。
“聊聊嘛。”盛大宇笑着坐下,饶富兴味的眼光转到了手上的玻璃杯。“这里就是精致美的大本部?你都在这里接待客户?”他是循着堂奥资料库登记的资料找来。
“有时会到附近咖啡店坐坐。这一带选择多。”她拉回正题,“你说有些事不方便在堂奥内部谈,是什么?”
他淡定的喝了下水。上次向客户道歉完,她有别的事要忙,他也是,于是各自散去。这几天,她承办的活动不在堂奥,他堵不到她的人,才会上门。
放下玻璃杯,坐得舒舒服服了,他才说:“我受董事长之托,整顿堂奥内部,我们知道主厨在食材上动手脚。”
比起那天给客户的交代,盛大宇此刻诚实太多。
巧梅微微蹙眉,“知道?那为什么不早点惩戒他?”
“之前的客诉,王峰奇包庇着,事情没爆开。”
“难道没有其他管控品质的人吗?”
“胡定和用现金收买了。”这是他软硬兼施从相关人等身上问出来的。
既然是现金交易,除非有人自愿站出来指证,否则没办法处理。
“你不把这件事往上呈吗?”巧梅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来。
“早呈了,董事长的意思是,再给他一个机会。”
“搞出这个事,已经很难堪了,还要用他?”巧梅呆了呆,“你们董事长是不是很怕堂奥不会倒啊?”
盛大宇苦笑,“董事长认为,厨师学艺辛苦,胡主厨可能是一时被财迷惑,如果迷途知返,就再给他一个机会。”
“屁。”巧梅飒爽的丢出一字结论。
但随即,她被自己吓坏了。她怎么可以这么直接!尤其对方是他,工作场合认识的人,更不该以真性情相对。
没想到他不以为忤,还万分同意。“我也这么觉得。”他力沉丹田,断然一喝,“屁!”
这下可好,继闲聊之后,他们开始用脏话沟通了。
一起飙脏话能拉近的心灵距离,可比闲聊多多了。巧梅冒出冷汗。她在不安,不是害怕有失形象,而是、而是……
盛大宇太有存在感了!他不止体格壮硕,存在感也很庞大。自从他踏进她的小院,就有种危机感一直在她脑际哔哔哔,彷佛他不止踏进她的屋,还踏进了她的意识空间。
她有种预感,这男人一旦来了,就不会轻易走掉。
“不过,上司的意愿不可违,这是我来找你的缘故。那天我只给客户一个交代,没有给精致美交代。”他一直惦记着这事。“接下来我会采取一些措施,监管胡主厨,但他还不会被发落。”
巧梅回过神,“也就是说,虽然才刚捅出楼子,但胡主厨暂时无事。”
“没错。”
她心中属于女人的那一面,或许受到盛大宇的震动,但身为负责人的性格却稳若泰山,不会因为他而动摇。
“我对堂奥内部要如何处理胡主厨没有意见。”她想了想,说:“我了解你们有你们的立场,不会越俎代庖去管不是自己范围内的事。但是——”
“但是?”他期待下文。
“站在精致美的立场,我要求上次那种丢脸又难堪的事,不要再发生。”
下午三点,厨房休息时间,胡定和来到经理办公室。
见他来了,盛大宇轻轻一摆手,“坐。”
胡定和拉了拉裤管,一在办公桌前坐下来,“找我什么事?”
“那天你跟精致美的人起了些冲突,我们谈谈。”
“谈什么?”他企图打哈哈混过去。“不就是两个不长眼的小人物闹了场笑话?”
盛大宇肃穆以对,“不是。”
胡定和顿时收住笑,先发制人,“在你开始放话之前,先搞清楚,主厨不受经理管控。你虽然是堂奥的最高行政负责人,但厨房里一切归我管,权力最大的人是我。”
盛大宇没反驳。
在他心中,自然尊重这条规定,才把主厨请进办公室,这里是他的地盘。
餐厅营运有其特殊之处,经理是熟悉一切运作的人,负责让餐厅上轨道,主厨则掌握技术,负责推出主力商品——餐点。
主厨与经理如果搭配得宜,餐厅前景自然可期,但如果产生矛盾……
胡定和把椅子往后退,右踝大剌剌的挂在左膝上,人往后靠,双手摊开。
他看了看四周,目光转向盛大宇时,转为轻蔑,“这间餐厅能有今天的好业绩,靠的不是历任经理,是我。我不但厨艺好,这两年更积极上电视,打开知名度,养出大批粉丝,让堂奥连带受惠。你知道有多少客人是冲着我的名气来的吗?我甚至没要求加薪!”言下之意,贪一点好处是理所当然的。
“你上电视时,没办法消化的工作量,是其他员工帮你完成的。”盛大宇直接道破。
胡定和羞怒,“反正你的业绩要靠我,你要让我开心,对上面才能交代。”
其实不然。
至此,盛大宇终于确定,胡定和认为自己无可取代。
堂奥国际饮馔会馆不是一间单独存在的餐厅,它隶属于掌勺集团,而掌勺集团专做餐饮,在董事长的坚持之下,多年来积极培养厨师,换句话说,掌勺集团从来不缺掌勺的。
这两年,粉丝经济异军突起,加上总经理年轻,热爱务虚胜于务实,大力提拔几个外型口才都不错的厨师到处串场,大大炒热话题,胡定和也是其中之一。
他显然已被名气冲昏头,忘了自己是可以被取代的。由于他态度嚣张,盛大宇干脆不浪费口水提醒他。
见他不语,胡定和欲罢不能。
“我是在厨房卖力的,不像你这种穿西装的会讲话,我就直说了——你的靠山是老董,我的靠山是总经理,老董老子会老也会挂,总经理儿子永远比他年轻。现在老董闲着无聊,出面管管事,你才能出头,但权力会再还给总经理。”
盛大宇忽然莞尔,“老董『闲着无聊』?”由此可知,他有多不清楚状况。
“我劝你,要拿我开刀,先看看老董能为你撑多久的腰,不要搞得你在掌勺集团里,连个位置都没有了。”
听了这番“肺腑之言”,盛大宇沉默片刻,后来还是没忍住,笑了。
“笑什么?”胡定和不爽。
“我一点也不担心在掌勺集团没前途。”
“最好你有那么强啦。”胡定和嗤笑。
他就是有那么强。盛大宇夷然不惧,宣布道:“明天起,我会派人进厨房,检查食材的重量与品质。”
“什么?”胡定和跳起来,把这当自己家的惬意全没了。“厨房不容许外人进出,这关系到食品安全,要是有人东模西模,造成交叉污染,怎么办?”他抬出专业压人,“你赔得起吗?”
说真的,要论及厨房专业,盛大宇自信不会输于他。
“我从高球倶乐部餐厅调人过来。”那是他之前负责的单位,也是掌勺集团内更高阶的餐厅,在那里工作的下属素质只会更好,不会更差,即便厨房从业人员也一样。
“要是你的人存心陷害我,那怎么办?”胡定和哇哇叫。
“指派一个你信任的下属共同监察。”盛大宇每一着都想得妥妥的。
胡定和只好耍赖了,“你这是在质疑我的诚信,践踏堂奥厨房的可信度!”“这两者不能绑在一起谈,你是你,堂奥是堂奥。”盛大宇很清楚,如果此时不质疑他的诚信,堂奥的招牌就岌岌可危了!“抽查结果只有你与管理阶层知道,消息不会外传。”
胡定和发了狠,“我会去找律师,还要联络工会,让所有人知道,为餐厅尽心尽力,得到的就是这种下场!”
站在理字上,盛大宇真心不怕。“这是内部调查,雇主本就有权考核雇员表现。不过,如果你想,尽管去联络。”
“哼!”主厨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