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在客厅追逐,江母爆走,智英闪躲,母女一个咒骂、一个回嘴,吵翻天。
阿嬷在看电视,只好把音量调大。
江少白坐在角落的电脑桌前叹息。唉,今晚又不得安宁了。
“你了不起,”秀娥逮到女儿,拧住女儿耳朵。“真了不起嗄,不是去结婚,是直接跟人家同居?”
“很痛欸,妈你干么生气啦!是好消息欸——”
“既然相爱就结婚啊!搞什么同居?不要脸,送上门给人家玩,你以为你是咸肉,会越放越香吗?那种富家公子都是靠家里养的,你以为同居几年,他就会负责吗?啧,你有没有羞耻心?”
“妈你的思想要前卫,要跟得上潮流,现在哪有人那么早结婚的,再说我也不是去让人家玩,要玩也是大家一起玩。”
“笨蛋!敢搬去跟他同居就给我试试看!”
“可是你也说了,家里没空间让我放画,我这样也是为你着想。”
“不要拿这当借口。”
“不是借口是正当理由。”
“出,你有没有长脑啊?先同居是吗?同居个几十年,等你三十好几了,要是不跟你结婚了,你怎么办?到时你亏大了——”
“唔——”智英抚着下巴陷入长考。
“是吧?终于听懂人话了?知道严重了吧?男人都喜新厌旧,现在爱你爱得要
死是因为没得到你,等到一天到晚看见你,就跟天天吃牛排一样,就算吃的是顶级和牛也会腻,到时跟他耗了十几年,皱纹长出来,皮也松了,宝贵的子宫也老了,还有谁要你?”
“唔——”智英揪着眉,真的很认真思考。
很好,继续洗脑!秀娥加大音量。“妈说的有道理对吧?你喔,长点心眼好吗?”
“我是在想——最后如果他没娶我——”智英抬起脸,认真地问。“我是哪里吃亏?房子是他们家的,我又没出钱,他还让我放画欸,到底吃亏什么?我怎么想,都觉得我是占了便宜。”
“你——”秀娥抡起拳头——啪喳!智英厉害,瞬间截住拳头。
“妈,我是真的不懂才问你。”
“亏的是你的青春啊!很多女人跟男朋友住个一、二十年,最后那男的娶的是别人!你没看新闻吗?社会上多的是失败案例,你以为你长得漂亮就例外?”
“哦……青春啊。可是,他也付出他的青春陪我啊,如果最后没结婚,呵呵,他比较吃亏出。”
“我揍死你——”
又来了,食物链又启动了。
江秀娥拽起扫把,往智英劈去。
不看电视了,阿嬷瞬间跳起,一个飞踢,踢走扫把。“江秀娥你当我死了吗?敢揍我的心肝宝贝?”
“妈是没听到吗?她要去跟男人同居!这种龌龊下流的思想我能不管吗?”
“讲到龌龊下流的鼻祖,哼,”阿嬷冷笑。“十七岁时,不管我怎么劝跟老酒鬼私奔下山的人,不就是眼前这位江女士吗?!”
秀娥憋住差点飙出的脏话。“妈,女儿在,顾一下我的面子。”
“老娘在这,你都不顾我的面子,对我的宝贝开揍,我干么还顾你的面子?”
“就是因为我经历过不好的下场,所以才更不能答应。”
“你下场很好啊——”阿嬷搂住孙女,掐了掐智英粉女敕女敕的脸。“你给了我这么可爱的宝贝孙啊。”
“阿嬷——”扑进阿嬷怀里,智英抱着阿嬷,啵啵啵地亲阿嬷的脸。“我阿嬷最好了。”
“喂!”秀娥指着智英,勾勾指头。“你,给我过来。”
过去就死定了。智英蹭在阿嬷怀里。“阿嬷我爱你。”
“唉喃,小宝贝喔,可是喔,你要是去跟男朋友同居,那阿嬷怎么办?阿嬷可以去看你吗?”
“阿嬷当然要来看我啊。”
“算了算了,你们会嫌我这个老人家碍眼。”
“不会不会,阿嬷这么可爱,又很会煮饭,阿嬷要来煮饭给我吃喔。”智英嘟起嘴,揉着阿嬷白花花的头发。“我会留一间房间给阿嬷,阿嬷想来就来,不然我打一副备份钥匙给阿嬷。”
“唉唷,小可爱,阿嬷听了好感动,阿嬷好怕被你抛弃,呜。”
“唉唷,小英英才怕被阿嬷抛弃呢,像我小时候,不知道谁啊,把我丢在山上,那时只有阿嬷陪我。”
现在是在演哪出?
秀娥把扫把扔地上,大喊。“江少白出来说句公道话!”
一个皮厚,一个是老番颠,快快终止这蠢画面。
“必完。”江少白幽幽道。
必完?必完是……
智英、秀娥、阿嬷一起看向角落,那里亮着一盏惨白桌灯,电脑后面传来极简的两个字。
““必完”是什么意思?”智英问。
“你要吃贡丸了?”秀娥问。
“妈,”敲打电脑键盘的答答声,伴随着慢条斯理的回应。“你记得——姐上画画课的事吗?”
“唔,那时花了三千块去跟老师学画,结果因为受不了画素描,上了三堂就退班了。”秀娥怒瞪女儿。
智英缩到阿嬷身后。“往事不要提啦。”
江少白继续说:“妈,记得姐为了考大学去补习的事吗?”
“唔,立志要考大学美术系,结果缴了一学期的补习费,只上了七天就给我跷头的理由是——”秀娥学着女儿的口吻,重演当时情况。“我每天坐在那里画石膏像,天气又热,我都便秘了,再补习下去我会上火,万一发痔疮死掉以后谁孝顺妈?”
“唔。”敲打键盘的双手停住,阴森森地嘿笑两声。
智英哆嗦。这家伙前世是吸血鬼吗?还是阴间使者?
“所以,妈,姐跟那男的同居可以撑多久?放心,不用耗掉姐太多青春,这段感情短期内“必”定玩“完』,有什么好担心的,没事。”
儿子果然是秀娥的心灵鸡汤,一句话便教她开悟完毕,心灵恢复平静。
“是,也对,还是我儿子有远见。智英,你去同居。妈错了,错得离谱。你是我女儿江智英欸,换男朋友跟换衣服一样容易,了不起一个月。行——当你出国考察,你去吧。”
“一个月?喂——”智英拽下拖鞋,掷向弟弟。“看衰我跟你姐夫的感情?!”姐夫?呵,还姐夫咧。
江少白冷笑两声。真结婚了再来叫姐夫啦!
澳洲,悉尼医院病房。
任凭生睁开眼,看见的是素白的病房和一张熟悉面孔。
谭仕振?
任凭生困惑。“你怎么搞的?”
看看谭仕振,他像个流浪汉,一头乱发,胡子没刮,眼角沾着眼屎,眼下发黑,脸皮好油,还有一股油蒿味。
“啧,好臭。”
臭?好臭?靠北,这像伙!谭仕振咆哮——
“我要宰了你!你知道我被你整得有多惨?因为没有普通舱座位,害我坐商务舱飞来,你知道多贵、多贵吗?!”结果还被他嫌臭?
睁着布满血丝的眼,谭仕振继续咆哮。“像这样一受伤就有朋友讲义气地搭飞机来看你,按情理法,正常反应是抱住我感动哭泣,而不是这样——”巴拉巴拉晓以大义,说得口沫横飞。
任凭生听着,非但不觉惭愧,还说:“你会来,是因为紧急联络人写你的名字。”
“所以我就倒霉?”
“用你的名字,是因为三十六坪大的房子,每年租金二十四万全免,你在这里有利可图,不是为了义气和友谊——”
谭仕振瞬间漏气,恼羞奋起。“你快通知你妈吧!你们应该见面了吧?头缝了十二针还脑震荡,至少要住院七天,我本来还很担心,但我看你这么祸害,连死掉都不容易。你叫你妈来顾,我明天就回去。”
任凭生傲然地撇开下巴,凛着脸不吭声。妈妈?好笑,她想照顾的不是他。
“怎样?要帮你通知她吗?”
“替我找个男看护,这趟飞机往返的费用开个明细,我汇给你。”
“你妈那边——”
“不用让她知道。”
“什么?跟外国人干架到躺进医院差点嗝屁还不通知她?喂,你到底找到她没?你有去吧?是你妈没错吧?”
任凭生翻身,背对着他。“出去,臭得我不能呼吸了。”
“已达人身攻击的程度了喔?”
“你走吧。”
“当然,你以为你很可爱吗?嗟,医生说你醒来后会头痛,还可能会呕吐,我看根本没事。真是令人讨厌的家伙,说声谢谢会死吗?又不用付钱!亏我本来还想留下来陪你。”
谭仕振愤怒离去,差点撞上经过的金发护士。“Hi——”
护士掩鼻走开。
“真是,有这么臭吗?”他闻闻自己,欲呕。“唉真是真是,应该先洗澡再过来。”
谭仕振一走,任凭生伏在床沿,拉出垃圾桶,吐得肠胃翻搅。
他从刚刚就头晕欲呕,只是一直忍着,不想被目睹狼狈,他像头负伤的兽,倔强着装作没事,等到独处才默默舌忝舐伤口。
谭仕振回到饭店稍作梳洗后,前往方嘉莲开的餐馆。
撂狠话是很过瘾没错,但他还是不放心让任凭生一个人在医院。
晚上九点,“米洛中式餐馆”的灯还亮着,用餐区开着电视,谭仕振在落地窗外站了一会儿,看着餐厅内的景象——
之后他回到饭店,联络医院,找好专业看护,打理好各项手续,等到全都安顿妥当了,才订返台的机票。
翌日一早,谭仕振搭机离开。
飞机起飞时,他坐在机舱内,看陆路渐小,耳边听着飞机起飞的声音,想着任凭生一个人在那辽阔的陌生地方是什么感觉?那家伙不是冲动的人,也不贪杯,竟会因酒醉打架,差点没命。
他把自己弄到这么狼狈,为什么?想象他的心情,谭仕振黯然揪心,对他的不爽烟消云散,继之而起的是无限同情。
可恶,那家伙真是——干么老是给他这种心疼的感觉?明明他态度超恶劣……但会这么恶劣是因为伤心吧?
身为法律系学生,谭仕振看过大量的犯罪档案,那些自小没家人疼,甚至是被家人伤害过的孩子,长大后多数会性情乖僻,无力爱人,像刺帽般对周遭充满敌意。因为没体会过被宠爱、被呵护的安心感,遂也不懂如何给予爱、如何表达爱。他们为了保护自己,忙着防御,害怕受伤,就恶言恶语,攻击想靠近的人。
追根究柢,是因为最亲的家人给的是伤痛,他们还敢信任谁?
谭仕振苦笑。
我算哪根葱?逼他对我好?
现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任凭生不让他通知方嘉莲。曾费尽心机寻找母亲,最后还千里迢迢寻到澳洲……可就在昨晚,谭仕振也看到了,方嘉莲正在享受天伦之乐。在餐馆里,她怀里抱着孩子,先生在一旁递茶献殷勤,一家人笑得欢喜。
洋溢着幸福的画面太温暖甜蜜,教任凭生要怎么介入才不显得突兀?
原来他的母亲根本不需要他来拯救。
放弃——就是任凭生的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