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语婕绷着脸搭上前夫的车,车行约十五分钟,来到这处他指定的说话地点,不免又一阵恼。
“这里就不会人挤人?就适合我们谈话?”他竟带她到美食广场商城的地下停车场。
“今天非假日,这里人潮没那么可怕,何况我是订餐厅包厢,妳待会想怎么大声说话,都不用担心被侧目。”关天旭径自推开车门下车。
坐在副驾驶座的安语婕,却没有下车的打算。
“怎么?要我替妳开车门?”他转身朝车内低头探问。他可不是司机,也不做那种矫情的行为。
她只能推开车门,跨下车。
他随即按下车子遥控锁,抬腿步往电梯方向,她只好尾随跟上。
一进电梯,她不免疑惑的问:“你什么时候订的餐厅包厢?”
方才在车上两人都没说话,也没见他拨打什么电话,显然是他事前就订好的,这就表示他算准了一定能带她来这里吃饭这么一揣想,令她更感到不快,好似直到现在她仍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昨天就订了,今天若没能顺利堵到妳,请妳过来这里吃饭,取消或我自己来吃也无所谓。”
他轻耸肩,其实并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带她来这里。
他带她前往九楼一间港式餐厅,在服务生的带领下,进入一间四人座、装潢雅致的小包厢。
他拿起Menu很快点好了餐,见她似无意点餐,索性连她的一并点妥。
“有话快说,我不认为自己有心情跟你在这里享用美食。”
他带她来的是一栋名为“飨味天堂”、有如百货公司规模的美食广场,这里应该是她离开台湾后才成立的,她以前并没有听过。
“既然妳迫不及待,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映雪是我的女儿。”他双手交迭在桌面,一双黑眸瞅着坐在对面的前妻。
安语婕秀眉一拧,再度冷冷否认,“她跟你没有血缘关系。”
“我问过映雪的出生年月日,除非是她故意骗我,又或者,妳在我们还有夫妻关系时,就让我戴绿帽?”他挑高一边的浓眉,故意质问。
“你—”安语婕忿忿地站起身,不满他恶意质疑她不贞。
“要妳老实承认映雪是跟我生的,有这么难吗?还是妳顾虑那位罗先生的感受?”关天旭微瞇起眼眸,探问道。
为什么一提起罗文骅,他心口会有些闷闷的?
“文骅早就知情。”
“是吗?所以妳承认映雪是我的骨肉?”听前妻熟稔的叫唤对方名字,他也觉得不太舒服。
两人重逢至今,她完全没喊过他的名字。
“映雪是我的骨肉,她从我的姓,跟你确实毫无瓜葛。”她强调,且女儿的父亲字段是空白的。
“这对我不公平。语婕,妳离婚前就知道自己怀孕了,对不对?如果妳那时说出真相,映雪就不会冠母姓。”或许,他们也不会草率离婚。
“你该不会现在想跟我争孩子的抚养权吧?”她拧眉怒瞠着他。
若他真有这个打算,她会非常痛恨他。
当初,她在提出离婚后才惊觉已怀孕两个月,然而因他冷漠表示尊重她的决定,她对两人的婚姻已不抱任何期待,更不可能会想以孩子来挽回。
她甚至怕自己后悔,所以仓促的在一个星期内就办妥离婚手续。
对于她执意离婚,父母其实很反对,尤其父亲非常不能认同,但她生平第一次态度强势,任谁劝阻也无用。
离婚后,她便前往美国,父亲虽对她的任性而为还气恼着,却担心她一个人远走他乡出意外,要求她去二姑姑那里同住。
过了不久,她才让父母知道她早已怀孕,免不了又被父母训斥一番,直到她生下小映雪,父母才去美国看她,父亲因外孙女轻易被软化,便没再计较她离婚的事。
这几年,她虽没回台湾,但父亲只要到美国出差,便会去看她和映雪,父亲跟映雪的关系,比跟她更亲昵,父亲非常疼宠这可爱的外孙女。
“我没这么想,但既然已经知道我有个女儿,我就不能当做没那回事,我有义务和责任,对映雪付出迟来的父爱。”关天旭神情认真的强调。
老实说他并不特别喜欢小孩,但在跟映雪第一眼接触时,他就对聪明可人的她很有好感,一确认她是他的亲生女儿,不禁想跟孩子多接触,建立好关系。
“不需要。”安语婕冷冷拒绝,认为他的说词未免矫揉造作。
“需不需要不是由妳决定,要由映雪自己做选择。妳应该让映雪知道我跟她的关系,而非故意替我安个坏人角色。”他对她语带一抹抱怨。
她抿抿唇,无意争辩这话题。
这时,服务生敲门,送进来一盅煲汤,还替两人在小碗里各盛一碗,接着便先行退离。
关天旭端起碗,拿起瓷汤匙舀一口品尝。“听说这里的港式餐厅很地道,主厨是从香港知名餐馆聘来的,但我怎么觉这白萝卜羊腩煲汤不如妳煮的美味,妳比较看看?”
她没因他话语中对她厨艺的称赞而高兴,丽颜仍紧绷着,实在搞不懂他刻意来港式餐厅,点她过去最常做的煲汤做比较,究竟有什么意义?
不待她开口质问,他似乎已猜到她的心里话,径自接话道:“我也觉得这种比较没什么意义。”
他抬眸看她,薄唇扯开一抹有些无奈的苦笑。“有人说人总是失去了才想珍惜,对于这样的说法,我不是很认同,只是离婚后,我确实常会去港式餐厅点这道煲汤,不自觉会与妳所做的汤品做比较,莫名怀念妳的料理,而且怀念的还不只一、两道。”他朝神情怔愣的她,再度扬唇轻笑,接着夹起一块碗里的羊腩送进嘴里。
以前她用心煮的各式料理,他即使感到好吃,也不会直言称赞,甚至常是面无表情,因为他对被逼婚而放弃兴趣存着埋怨,加上旁人及她舅舅屡屡的嘲讽言语,让他更难以理性看待两人的婚姻,无法对她的付出心怀感恩,甚至做出回馈。
“我后来认真回想,我之所以一再怀念妳做的料理,是因当初我没能怀着正面的心情品尝,我对妳因故存有一些错误的偏见,导致无法用客观态度、真实的感受来面对妳、面对我们的婚姻。语婕,我欠妳一个道歉,其实不只一个。很抱歉,过去的我,曾经伤害了妳。”直到这一刻,他才有机会向她坦然表达那欠她多年的道歉。
安语婕听了,神色怔然,心口微微抽紧。
他为什么在多年后,特地向她道歉,这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也许现在才道歉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关天旭似乎都能猜到她的内心话,径自续道:“但也不是真的没意义。我不希望妳把我当仇人看待,我希望能跟现在的妳,心平气和、自自然然地吃饭闲聊,我们可以当朋友。
“妳有选择感情对象的自由,我绝不会加以干涉,但就算妳将来再婚,仍旧无法改变我跟映雪是亲生父女的事实。我只想用父亲的身分关心映雪、疼爱映雪,不是要跟妳抢孩子。”他语气温和的表达内心期望,不愿跟她继续剑拔弩张,或让她对他心生危机而警戒。
她想反驳他的提议,没打算让女儿跟他相认,但面对他首次低声下气、好言好语的说话,还为过去的行为道歉,她心绪顿时一阵迷惘,心口竟有些揪疼,眼眶泛上热度。
她不想在他面前变得软弱,也很久不再掉泪,于是拿起碗,默默喝着汤。
服务生随后又陆续送上几道料理,她竟跟他气氛和平的一起用餐。
而且不同于过去两人吃饭的情景,这次是他主动闲谈,先聊些他这些年的状况,也问起她和孩子的生活情景,用餐间就只谈些生活琐事。
直到吃完正餐,他才向她提起另一个话题,“我没想到妳会设计,原来妳对西洋美术名画这么了解,改天带映雪来我的艺廊逛逛。”他释放善意邀约。
尽管她对他不若一开始那么冷漠、拒他于千里之外,但还是有明显距离,而他并不认为一顿饭、一句道歉,就能让她尽释前嫌,他日后一定会用行动,向她和女儿做出补偿。
当他从秘书的调查得知前妻一些消息,讶异她这几年在美国的事业成就,她在她二姑丈的自创品牌下,延伸出了一个副品牌,以单一设计师所设计出的Olsen.J-Ann的皮包款式,便是出自她手。
约略看过她所设计的产品型录,他非常惊叹且惊艳。
他从不知道前妻懂设计,且能把西洋美术各画派许多名画巧妙应用在包包上,甚至连东方美术和国画方面都有部分引用,那需要对绘画领域知悉甚详,令他讶异自己对她原来这么陌生,不禁想重新认识她。
“妳跟齐总经理谈得如何?”他清楚齐旭已的个性很谨慎,不太可能轻易就答应合作。
“齐总经理表示会慎重考虑合作的可能。”
初次会谈结果,她能感觉对方想合作的意愿不大,不过她也没想过一次就能顺利成功,之后她会再拜会齐旭已,多商谈几回,除非真的没希望,她才会再接洽其他的百货公司。
“我跟齐旭已有交情。”
“那又如何?”她抬眸看他一眼,颇不以为然。“这是我的工作,不用你插手。”就算他想替她关说,她也不会领情。
“我跟齐旭已交情再好,他也不会轻易就做顺水人情,他可是非常精明且精算的商人,没有他盘算的足够利益可取,不会随意做投资。”关天旭实话道。
“你的意思是,我们公司的自创品牌在这里没有市场竞争力?”安语婕轻蹙着细眉,以为他贬低她重视的事业。
虽说她会接触皮包设计完全是机缘巧合,但她之后很努力学习相关的专业课程,这也是她的人生中,除了他以外,投入最多心血及热情,全力以赴的事。
“不,我很欣赏妳的设计。”他一双深眸凝望着她,扬起唇角,由衷称赞。
她因他一句赞美,俊容一抹温润笑意,心竟不由得怦跳了下。
“先不谈妳二姑丈的自创品牌,就我初步看过副品牌,也就是妳所设计的成品,感到十分惊艳。我对于女用皮包虽然没什么研究,但是我非常肯定妳的设计能力,我也相信妳的品牌在台湾一定也能受到女性消费者爱戴。”他对她更进一步表达赞赏与肯定。
安语婕不免怔忡,内心竟有股说不出的感动。
曾经,她是因为他的绘画才华而心生爱慕,甚至要求父亲将联姻对象改为他,没料到当两人有了婚姻关系,他对她却不闻不问,他唯一一次称赞她,就只有她首次下厨所煮的那道羊腩煲汤。
如今,在多年后,听到他对她设计能力的称赞,令她心绪动容,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这几年她得到许多人的称赞和认同,都远远比不上他对她的一句肯定。
她不免有些暗恼,怎么到了现在,他的反应和态度对她还是这么有影响力?
听他接下来提的合作建议,虽认为这活动宣传很好,却仍因对他有某种排拒,怕自己被他影响更多,选择拒绝。
关天旭听了,倒也没面露失望,要她再好好想想,也可跟罗文骅商量,不用急着马上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