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连几天,魏暖暖跟汪衍誉有了消夜之约。
她会替他带馄饨面回来,他则早早站在巷子口等她,而这几天都在下雨,他总是撑着一把黑伞遮住脸,直到她走近,才会稍微挪开伞,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迎接她。
他们会一起走回天涯社区,沿路上,他们不大说话,直到他邀请她顺便到他家学鲁特琴。
魏暖暖渐渐发现,除了上班时间外,她其他时间几乎都被汪衍誉填满了。
这天,她休假,到超市买生活用品,提着大包小包回家,途中经过一家旧书摊,一时兴起好奇心,蹲在旁边翻阅泛黄的旧书。
忽地,她被一本旧杂志吸引了目光。
那是她从没看过的艺术月刊,封面沾上茶渍,纸张模起来皱皱的,之所以拿起这本杂志,只因为她想起汪衍誉是个画家。
阳光从左侧洒下,书页被照得反光,旧书摊老板懒洋洋的打呵欠,她看得很专心。
里面有关于汪衍誉的报导。
那是几年前的某个画展介绍,他展出一幅画,杂志内页的角落则有画家的简介。
她很仔细的阅读那段文字,然后眨了眨眼睛,心情有点沉重。
报导说汪衍誉出身小康家庭,父母亲都是老师,他从小习画,没想过当画家,父母亲是期望他能当美术老师。他十八岁那年,考上了某大学美术系,开学前某一天,汪爸爸开车,汪妈妈陪同,要送汪衍誉和行李到学校宿舍,途中却发生了车祸。
父母双亡,汪衍誉重伤住院,出院后他继续念书,毕业后,获得高额保险金以及父母留下来的财产的他,经济不虞匮乏,于是开始疯狂画画,画作风格丰富,而且多产……
阳光忽然变暗,彷佛呼应魏暖暖的心情,她想着,自己的爸爸也是在她升大学前过世,那是一段逼人成长的岁月,月兑离高中,进入大学,一个人生活……汪衍誉也一样。
她放下杂志,站起身,提起大包小包,整个人很没劲。
阳光普照的舒适气候,她的心却凉凉的。
汪衍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总是露出无害的微笑,眼神温暖,她还以为他在幸福的家庭中成长,没想到他也有坎坷的人生。
回到家,她先将买回来的物品一一归位,然后翻到了刚买的三片CD。
那是躺在超市特价花车上的无名CD,她只是靠近看看,没想到发现一片滞销的鲁特琴专辑,如获至宝,于是继续在花车里搜寻,很快的又找到了两片一模一样的专辑。
她自己留一片,一片给段先生,还有一片……她要给汪衍誉。
这时,电铃响起。
她愣了几秒,才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高壮的段先生,脸上挂着温和有礼的笑容。
不知怎地,她觉得他的笑容有些疏远。
“魏小姐,老赵跟我说你今天休假,所以我特地拿CD来还你。”
她微笑,收下他递到面前的CD。
“我听得很痛快,真是太棒了,后来也去买了一片。”
魏暖暖倏地记起要送给他的鲁特琴CD,“段先生,麻烦你等一下。”
“嗯,好啊。”段先生爽朗的回答。
她转身进屋,没多久,拿着一片CD走出来。
她抿着唇,面对这样示好的行为还是有些不自在,不大敢看着段先生,头微微低垂,眼神迷离。
“段先生,这是鲁特琴的CD,我刚刚在超市看到的,因为大特价,就买了一片送你……”
“送我?”段先生挑起眉头,“这样不好吧?我给你钱。”
“呃……不用了,真的很便宜。”便宜到只要三十九元,她不好意思说。
段先生很顽固,“不行,多少钱?”
她抬头,看着段先生的脸,强迫自己向他解释,“是因为你上次帮了我,我一直很感激,段先生,我不能收你的钱。”
面对她如此诚挚的眼神,段先生有一瞬间的恍神,他觉得自己只是举手之劳,可是这位芳邻答谢了无数次,每次都说是要报恩。
他知道对她来说,他真的是救了她,可是在那个当口,任何人都会伸出援手帮忙她,他不觉得自己特别见义勇为,只能说她太见外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你。”他只能这样回答。
离开魏小姐家,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鲁特琴CD,觉得CD很沉、很重,好像魏小姐没完没了的谢意。
这让他觉得……有点承受不起。
下午,魏暖暖带着南方之星的CD跟鲁特琴的CD,去找汪衍誉。
连按了几下电铃,一直没人应门,正当她转身想离开时,门极缓慢的开启了。
汪衍誉站在门后,身穿宽松的白色麻衫,底下是白色长裤,整个人像是在南洋度假,飘逸得不得了。
“唔……”他眼神迷蒙,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身体懒洋洋的靠着门框。
“你在睡觉?”她一脸抱歉。
他耸耸肩,让开身子,示意她进门,然后慵懒的按压着脖子,自顾自的进屋。
魏暖暖尾随在他身后,顺手带上门,看见他躺在原木地板上,姿态随意,一动也不动。
随手放下CD,她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感染,在他旁边席地而坐,手撑在后面,仰首看着天花板。
他家的天花板跟她家的同款,可是不知怎地,在他这里看,味道就是不一样,他家的天花板好像高了一些,看起来好广阔。
静默了一会儿,汪衍誉逸出浅浅的呼吸声。
不会吧?她霍地转头,看见他不知何时已经转为趴卧,脸枕在交叠的双手上。
她算是客人吧?怎么这男人就这样睡着了?
唉,望着他被头发遮住大半的沉睡容颜,眼睛紧闭像暂时休战的豹,姿态慵懒,啊?还是像猫?她搞不清楚了。
笑意稍纵即逝,汪衍誉睡在身边,她却觉得这氛围自在又舒坦,好像工作一个星期的疲累,就在这一分钟,得到释然。
她的朋友其实不多,或者该这么说,她的朋友全都来自于工作场所,过去是来自于学校,她跟朋友不会私下联络,一离职或一毕业,就分道扬镳,再也没有联络。
所以跟汪衍誉认识,让她体会到朋友的美好。
经过对比,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过得比自己一个人的时间来得快,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会寂寞。
她静默不语,忽然对这种邻居式的朋友关系起了不信任感。
如果有一天她或他搬走……
眼眸里透着浅浅的担忧,她望着汪衍誉的睡颜,忽然觉得若即若离,喉头彷佛被人掐住,狠狠的阻塞呼吸。
明明跟他很靠近,近到他可以在她面前毫无保留的睡着,可是一想到他惯于慵懒的姿态,她便开始会这么想,他是不是那种在任何人的面前都可以睡得很熟的人?
他是名画家,他随兴自然,不受牵制,性格飘忽。
她不懂他,更不懂该将他放在哪个位置。邻居?她觉得听起来好疏远。朋友?她怕他不想跟她做朋友。
听着他的呼吸声,她的心情乱纷纷,想了好多,明明已经努力不与人们亲近,不在乎人们要不要跟她联络或跟她交朋友,可是面对汪衍誉,她好像又回到童年时初次明白家境的特别,努力不要让父亲跟姊姊为难。
她患得患失。
怎么办?
原来她这么在乎汪衍誉,想跟他交一辈子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