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婚人 第九章 作者 : 乐颜

第八章

孙嬷嬷没有立刻回应,多年皇宫与公主府的生活,让她见惯了各种阴谋诡计,面对这种突发事件,保持冷静,仔细观察事态发展,才是最好的方式。

阮明秀随后也走了出来,她看着跪倒在地上的一大一小,那名红衣女子大约二十出头,细眉大眼,高鼻红唇,除了肤色有点黑之外,竟是个颇为夺目的美女。跪在美女旁边的孩子也是皮肤黝黑,眉眼间和女子很相似,五官颇为清秀。

阮明秀打量着这疑似母子的两人时,跟随红衣女子进来的两个嬷嬷已经上前拉扯女子,嘴里呵斥着:“碧玺,你疯了,到贵客面前来闹什么?有事就去找管事娘子和夫人说,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快和我们回去!”

那两个嬷嬷嘴里说的大声,手中的拉扯动作却未见用上真力,两个强壮嬷嬷居然拉不动一个跪地的女子,也够稀奇了。

红缨却直觉大事不妙,这两个嬷嬷都是虞夫人身边的人,怎么看这件事都透着诡异,搞不好又是专门针对大少爷而来。她立即挡到孙嬷嬷跟前,对那位名为碧玺的红衣女子说:“姐姐,你不是自赎身分离开侯府了吗?有事咱们回头再说,别在贵客面前胡闹,让别人看了,还以为永定侯府毫无规矩。”

碧玺却一把推开红缨,跪着膝行到孙嬷嬷面前,又“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头,眼泪立刻流下来,哭求道:“嬷嬷救命!并不是奴婢胆大妄为,而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奴婢身贱命薄,死不足惜,可孩子是无辜的,他可是大少爷的亲骨肉啊。大少爷不愿意让孩子认祖归宗也就罢了,怎么还要置他于死地?呜呜呜……都说虎毒不食子,大少爷……大少爷怎么能忍心……嬷嬷,奴婢求求您,帮奴婢传个话给公主殿下,奴婢和这个孩子绝不会打扰贵府小姐,更不会阻挠小姐与大少爷的婚事,以后也不会到她面前碍眼,只求公主能让大少爷饶过奴婢的孩子一命,呜呜呜……只要放过这孩子,奴婢愿意以死谢罪。”

说完这话,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碧玺就拔下了头上的金簪子朝自己的心窝刺下去,眼看就要血溅当场,一只脚却横踢过来,踢飞了碧玺手中的金簪,碧玺因为尹腕被踢得太痛,倒在地上申吟着蜷缩成了一团。

众人震惊地看着及时飞踢出那一脚的阮明秀,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最柔弱的试婚丫鬟竟然如此暴力,连红缨都忍不住多看了阮明秀几眼。

阮明秀前世是个演员,也演过行侠仗义的女侠,向来不爱用替身的她,就算是武打戏也尽量自己亲自上场,所以跟着剧组的武术指导学过一些功夫,出拳踢腿都还算有力,用来对付这些内宅弱女子已经很足够。

阮明秀不顾众人好奇与惊惧的目光,走到碧玺面前,低头俯视着红衣女子,压下自己心头莫名其妙翻涌的怒气,质问道:“你是云初的女人?这是你和他的孩子?”

碧玺抬头看了看阮明秀,只见她身材娉婷,肌肤如玉,五官更是精致无比,美得连女人看了都觉得惊心,碧玺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恨意,快速低下头,低声应道:“奴婢曾经在侯府为奴,伺候过大少爷,这……孩子确实是奴婢为大少爷生下的。”

“那你为何离开侯府?为何府内众人都不知道大少爷有私生子?”阮明秀轻哼一声。“而且,你早不来晚不来,现在大少爷要与公主府联姻了,你偏偏跳出来要孩子认祖归宗了?你是真的不打算阻挠大少爷的婚事呢,还是根本就是要惹怒公主,彻底破坏这桩婚事?”

孙嬷嬷和红缨也很快反应过来,可不是嘛,这女人明显是来闹事的,什么恳求公主放过他们母子,如果她不站出来,公主哪知道他们的存在?这不是明摆着跳出来告诉常乐公主,云初不仅私养女人,甚至还未大婚就已经有了私生子吗?

孙嬷嬷盯着碧玺,恨不得将她乱棍打死,谁给了她这个天大的胆子,居然胆敢破坏公主看中的婚事?呵呵!这些年因为儿女都长大了,公主也收心养性了,多年不在外头耍威风,别人就以为她和善可欺了是吧?

简直不知死字是怎么写的!

红缨愤怒的目光却投在那两个跟随而来的嫂嫂身上,她们都是虞夫人身边的人,此事做得如此明目张胆,还把大少爷放在眼里吗?

欺人太甚!

可红缨也明白,现下最重要的不是与虞夫人斗气,而是应该立刻解决这件麻烦事,起码不能给公主府的人留下更恶劣的印象,如果她们真的认为大少爷人品不端,然后回绝婚事怎么办?

在红缨、绿意等忠心为主的奴婢心里,也认为云初能够迎娶公主府的千金小姐是一件大好事,云初在侯府的地位太低微,如果没有强力外援,其他主子都可以用身分压制他,让他白白受气。

红缨挥手招来负责跑腿的小丫鬟,靠近她的耳朵吩咐:“你快去前庭找二少爷,就说大少爷内院出了大事,要二少爷派人去大理寺请回大少爷。记住,一定要亲口告诉二少爷,碧玺出现了,不要托人传话。”

红缨担心,如果不是二少爷亲自处理,怕口信无法及时传到大少爷耳里。小丫鬟听话,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那两个跟来的嬷嬷还想阻拦,却被听到动静及时赶来的绿意伸手拉住,红缨也上前帮忙,将两个嬷嬷都扣留在屋里。

红缨厌恶地瞪了还跪在地上的碧玺一眼,转身对阮明秀和孙嬷嬷说:“这次真是对不住,让你们见笑了。不过此事太过蹊跷,奴婢们相信大少爷绝不是胡作非为、无情无义之人,所以还请两位等事情真正水落石出,再回公主府传信可好?”

孙嬷嬷也已经明白恐怕是有人想阻挠公主府与云初的联姻,她虽然看着碧玺母子两人很不痛快,还是听进红缨的劝说,坐下喝茶,等待当事人云初到来。

阮明秀坐在孙嬷嬷旁边,也不再看碧玺与那个孩子,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白瓷茶杯上,心有些乱。

她虽然不是古人,可是作为演员,她接触过不少宫斗、宅斗的剧本,这几年来,这种题材的电视剧火红得很,她自己也演过两三部,对这种女人间的明争暗斗并不陌生。

只不过,以前她都是在演戏,上戏时,演员们恨不得斗得你死我活,卸了妆,大家却还是同行,甚至还是好姐妹,亲热得不得了。

可现在不是,她遇到的是真实的内宅私斗,争风吃醋,争权夺利,甚至争肚皮,看谁先生儿子或多生几个儿子等等。

而这位碧玺,显然是出于某种目的才忽然跳出来,阮明秀脑子急转,判断一件阴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最后谁能得利,那个人就最有可能是幕后主使。

其实这真的很明显,就算阮明秀对侯府的情况只有粗浅了解,也知道最不想看到云初与萧韵成亲的,就是那位虞夫人。只要能阻挠这件婚事,云初就无法再借助公主府的外力,甚至还会因此得罪公主府。

只是不知道这个碧玺,是虞夫人暗藏了多年的棋子,还是碧玺自己不安分才被虞夫人顺势利用?如果是虞夫人特意暗藏了这么多年的棋子,到这关键时刻才用出来,那么那位虞夫人潘真是个有几分城府和心机的厉害人物。

这些也还罢了,真正让阮明秀觉得不是滋味的,是她突然意识到,不管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碧玺肯定曾经爬上过云初的床,两人曾经有过一段。贵族少爷和贴身丫鬟,呵呵呵……果然自己不枉穿越回古代一场,否则怎能亲眼见识到封建时代最经典的狗血戏码?

只要一想到碧玺曾是云初的女人,而这个孩子也可能是云初的骨肉,阮明秀心里就百味杂陈,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嫉妒、去生气,可是她心中确实又忍不住嫉妒,忍不住生气。

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吗?

当他向她求爱,当他说要她陪伴他白首时,她以为他是真心的……

这日下午,云初一向冷清的小院里难得热闹起来。

云初还未赶回侯府,闻风先来的,是他的祖母太夫人程氏,以及他的继母虞氏。

两代侯府女主人一前一后,几乎是同时赶到。程太夫人身材瘦小,脸上满是皱纹,眼神阴冷严厉,一见就觉极难相处。虞夫人完全相反,她的身材不高不矮、秾纤合度,皮肤白皙,保养得宜,兼之慈眉善目,一副与人为善的模样,就只差没把“我是好人”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若是一般人,单从程太夫人与虞夫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恐怕都会觉得虞夫人才是能亲近的好人,但阮明秀前世毕竟在演艺圈打滚过多年,见多了这种面善心恶,尤其是那些表面越和善的,心里越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阮明秀凭直觉便感受到虞夫人这人绝对不简单。

碧玺依然跪着,那个孩子倒是被红缨拉了起来,此时正怯生生地靠在碧玺身边,小声抽泣着。

程太夫人扫了那孩子两眼,并未觉得那孩子的长相与云初有任何相似之处,她冷冷盯着碧玺,道:“当初你自赎,云初念在你服侍他一场的情分上,便允了你自由离开,你却恩将仇报,专等此时来坏他的终身大事,其心可议。”

程太夫人的声音不高,还有点干哑,但让人听着就头皮发麻,碧玺以前就畏惧程太夫人,此时吏是吓得匍匐在地,浑身抖个不停。

“太夫人,奴婢并非心怀不轨,当年也是离开侯府才发现怀有身孕,因为侯府规矩森严,从来不允许家中子孙未婚先生子,奴婢当时才没有回来告诉大少爷,而是偷偷生下了孩子……太夫人,都是奴婢的错,孩子是无辜的,奴婢本想独自把孩子拉拔长大,母子俩相依为命就好,却不料前日忽然有人要置奴婢母子于死地,奴婢侥幸逃月兑,才……才发现竟然是大少爷派人来灭口……呜呜呜……奴婢千错万错,死不足惜,可稚子何辜,大少爷又何忍下手?奴婢愿意以死谢罪,唯求太夫人将孩子留下,只求给他口饭吃,能活着长大就足够了。”

碧玺边说边哭,又不停磕头,磕到额头上都青肿破皮,渗出了血丝,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虞夫人低头看着,面色不忍,叹道:“你胆大妄为,确实有错,居然任凭侯府的尊贵血脉流落在外,单凭这一点,就罪过不小。”

虞夫人看似菩萨一样和善,却三言两语便决定了孩子就是云初的。

阮明秀抬眼看了看虞夫人,又看看皱眉不语的程太夫人,轻声道:“恕奴婢多嘴,按照这位姑娘的说法,她是离开侯府之后才怀孕生子,那么谁能保证这孩子就是云大公子的?”

反正这个时代没有亲子监定,阮明秀主观上就不想承认这个孩子是云初的,先把这场浑水搅得更乱再说。你说孩子是云初的,我就偏说不是,只要云初也配合不松口,这场戏就不会任凭碧玺和虞夫人她们来主导!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程太夫人转头看了阮明秀一眼,虞夫人的眼皮也连跳了几下,随即就笑得更和蔼,轻声对阮明秀说:“你是公主府来的贵客,所说也不无道理,只是你不知碧玺,她向来忠厚老实,不会胡乱说话。”

“看起来夫人倒是对她很了解。”阮明秀淡淡地回道。

“奴婢……奴婢……”碧玺猛然抬起头怒视阮明秀,双眼充血宛如看着仇人,她咬牙切齿地看着阮明秀说:“虽然说出来有些难堪,但是奴婢自始至终只有过一个男人,如果阮姑娘你不相信,奴婢愿以死证明清白。”

连她姓阮都知道了,不是说已经离开侯府好几年了吗?阮明秀只觉得好笑,更是厌恶这女人动辄以死相逼的耍赖模样,但一时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毕竟总不能真的叫她去死以证明清白吧?

“想死很容易,清白却不是那么好证明的。”正当阮明秀蹙眉暗怒时,云初终于赶回来,他身上还穿着端肃的官服,表情一脸平淡。

他走到碧玺面前,低头看了她一会儿,才说:“碧玺,好久不见了。”

“大……大少爷。”碧玺在他肃冷的目光下,不知为何就瑟缩了,不敢哭也不敢喊了,只是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低垂着头,也不敢看云初一眼。

云初走到阮明秀身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温柔,说:“去里屋歇着吧,这里的事我来处理。”

此言一出,满屋的人立刻安静下来。

一屋子的女人,都像看着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看向阮明秀,尤其是程太夫人,目光更是如刀地钉在她身上。

阮明秀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她的身体不舒服,也确实不宜久站了。绿意主动上前为她撩起门帘,云初却忽然又拉住她的手,她不解地回头看他,他的眼神柔和,低声对她说:“谢谢。”

“嗯?”阮明秀有些不解。“什么?”

云初却不解释,抬手将她鬓边的散发撩到耳后。“先进去吧。”

谢谢你,选择站在我这一边。

当遇到难关时,有人能够无条件地支持你,完全胜过安享荣华时的一千一万句“我爱你”。

阮明秀回到内室,感到身体有些不舒适,但是外面闹成那样,她也不好意思真躺到床上休息,便坐到椅子上发呆,顺便听一下外面的事态进展。

云初既然来了,他本人又是大理寺官员,最善于抽丝剥茧、还原事情真相,于是这出闹剧不到半日就水落石出。

一如阮明秀所料,这还真是一出豪门狗血戏码,而且离奇远超过阮明秀的想象。

首先,孩子确实不是云初的,而是虞夫人的大儿子云昭的,此事被云昭亲自承认。

其次,碧玺当初选择离开侯府,就是害怕被虞夫人强行打胎,她也有过母凭子贵的念头,将真相最先告诉了孩子的父亲云昭,可是云昭年纪小,又害怕生母虞夫人,坚决不允许碧玺回侯府,只是偷偷定期给碧玺母子一点银钱。

最后,碧玺一直密切观察着侯府的动向,前几日听云昭说起公主府有意与云初订亲,虞夫人为此大感烦恼,她便觉得有机可趁,便提出破坏云初与公主府联姻的条件,让她和儿子返回侯府。

碧玺今天进侯府之前,怕虞夫人生气,一直对虞夫人说孩子是云初的,她只恳求事后虞夫人做主,让她成为云初的侍妾,孩子当然也记在云初的名下。而云昭居然也同意了,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儿子变成别人的,或许他们还觉得这孩子成了云初的儿子,日后说不定还能多分点云初的财产。

他们都算计得很好,唯独忘记了云初已今非昔比,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凭他斤算计与折腾的那几年,他已经长大,已经入朝为官,昔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少年,早已有了力量反击。

这件事非同小可,公主府派来了萧韶监察,侯爷云崇最后也不得不出面,变成了侯府内的三堂会审。

最要命的是,摄政王霍淳也派了手下来凑热闹,作为一个手握大权又极为护着自己人的英明主上,他自然不允许自己身边的人才受欺负。

自以为机关算尽的虞夫人,万万没想到被自己的儿子和“忠仆”碧玺联手骗了,当她知道那孩子居然是她的亲孙子时,当场就气得晕了过去。

只是看上去晕过去啦,如果阮明秀在场的话,一定会说虞夫人的演技真是太差了,晕倒根本不是那样子演的。

一场乱哄哄的闹剧结束,看起来得利最多的,还是属碧玺母子,他俩终于可以正式踏进侯府大门,重返贵族生活了。

虽然虞夫人恨不得打死碧玺,也极不乐见那个孩子,但是碧玺根本不在乎,摄政王都承认了她与孩子的存在,虞夫人还敢对她怎么样?

这也是碧玺豁出去的最大原因,她将事情闹得越是满京城皆知,虞夫人在舆论与众人的目光监视之下,越是不敢对她动私刑,顶多是冷落他们母子,在日常生活上苛刻他们一些。

若碧玺不把事情闹开,一旦虞夫人知道孩子是云昭的,为了日后替云昭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媳妇,也许虞夫人真会将碧玺和她儿子杀人灭口。碧玺深知虞夫人心狠手辣的程度,今日一闹,是不得不为之。

至于被无辜牵扯到的云初,碧玺其实原本心里也没有把他太当一回事,当初她在府中被虞夫人安排去伺候云初,她勾引云初耽溺于男欢女爱之中,将初通情事的云初掌控在自己心里,住她面前,云初乖巧得像只小猫,对碧玺这个大丫鬟的话一向言听计从,从不违逆,碧玺自然很难把他看成理应尊重的主子,所以才敢扯了他一起下水。

所谓奴大欺主,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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