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节,西南的朝岚古洲,不论大小街道的人潮往来都要比平日更多也更喧囔,众人皆为着晚上即将到来的灯会兴奋不已。
“品馔轩”二楼有很多用竹帘隔开面对街道的僻静雅座,其中一阁雅座里,斜阳古城总管言常陵一贯淡漠的面庞,正俯瞰下方街道,像在感受着这份悠闲,小小的竹帘空间内,彷佛彻底与外界隔离,只有他独享的幽静。
“哟,斜阳古城内最伟大的言大总管,我不亲自招呼怎么行呢!”一道不请自来的美丽身影掀开竹帘,灿笑盈盈的对上他微微皱起的眉。
向怜怜主动落坐在他的对面,不意外的看着桌上仅有的“菜色”,一壶酒、两个杯,一碟小干果,她马上捂颊惊呼。“又是这么贫乏的菜色,怎么配得上言大总管的身分呢!”不得了的嚷喊后,赶紧招手唤来跑堂,再送上好菜与好酒。
“向姑娘还是将不客气发挥得这么自得其乐。”言常陵看她径自让人再送进数盘好菜与好酒。
“哎,品馔轩有言大总管的照顾,每年大节日总是进我品馔轩的酒,岂能怠慢,当然要由品馔轩的大小姐我亲自招待。”向怜怜笑得一脸灿烂,主动替他斟酒,“自然,以言大总管的身分,一定完全不介意多付了这几碟菜钱与酒钱。”
按惯例,她也会将这几碟酒菜钱贵上几倍,毕竟眼前的人可是斜阳古城的第二把交椅,在古洲内,更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让他多付些酒菜钱,小意思。
朝岚古洲内,谁人不知斜阳古城的大总管言常陵,是仅次于城主任灿玥之下的掌权者,某种程度,巴结他比巴结任灿玥有用,因为斜阳古城各种采购、各层武护调度与一城大小琐事,皆由言常陵发落。当然,以他在古城的地位,身家也不同凡响,能够“削”这种人,向怜怜是不会手软的。
看到他再次蹙起的眉,向怜怜内心更飞扬,啊,她真是享受这种人的困惑,在向怜怜心中,眼前的家伙和任灿玥是同一种人,“作威作福”的嚣张,任何能让他们困扰的事,她都不会放过!
知道他一段时间就会出古城,替古城物色所需的物资,在古洲内看看各种事物与商家,派人——采买后,就会到品馔轩的二楼雅座内独处片刻,向怜怜很清楚他向来爱独处的静,更爱自己小酌,破坏这份闲情是她的乐趣了。
“品馔轩的酒确实不差,哪怕只要对上古城价格就莫名的拉高一倍,我古城也愿收。”言常陵话中有话道:“但要小心,向姑娘的情绪经商法,会替自己招事,至少,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哟,大总管这是对一介小女子放话吗?真叫我……颤抖呀!”她蓄意娇嗔一嚷,眉目却挑得傲然,压根儿不在乎。
向怜怜根本不想和古城打交道,但古城自愿当冤大头,她也不会客气的。
“只是提醒向姑娘,我言常陵愿意多付出的每一分钱,都是有代价的。”
“我向怜怜拿得起放得下,敢出手的生意,就付得起这个代价。”哼,大不了赔掉一个品馔轩,她那暴发户的爹,生意又不止在朝岚古洲。
向怜怜拿起桌上另一个绿玉空酒杯,端详着,“又是绿玉彩绘杯,又一只……喜鹊?!”小小的绿玉杯,杯身有精致的雕刻,透光的杯身彩绘着一只小小鹊鸟,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不愧是古城大总管,连自备来小酌的酒杯也用这么吓人的,不过,掉了,就赐于品馔轩了。”前几回,他忽然带了充满身价的绿玉彩绘杯来饮酒,离去时却漏了一个杯未带走,曾几次差人诵知,他却不曾回应或取回的意思。
言常陵没说话,只是支着颅侧,看她相当大方的迳自用那美丽的酒杯斟酒,再举筷将桌上她叫进的菜色每盘扫过,完全没想过要招呼他。
“不用担心,本姑娘向来不苛待有价值的商品,大总管既不在乎,本姑娘会善待它的。”见他沉默的看着,以为他在等她开口将遗落的杯子交出,向怜怜挑眉,决定装傻。
那么名贵的杯子,派人通知都不理,更没开口要索回,那就成为她纳入待价而沽的收藏品了。
“看不出大总管对喜鹊有偏好?”以前他纯粹只带白玉酒杯,最近却接连带来绘着喜鹊的酒杯。
“万事皆有兆,这不过是一种知会,希望今年这个兆能提早达成。”他的长指抚着桌上同样的一个酒杯杯沿。
“哟,真深的道理,那就祝大总管早日达成了。”毕竟拿了名贵酒杯,她礼貌性听听,再随便敷衍,“大总管每回来我品馔轩总是自备两个酒杯,也不是在等人,可以知道是为何吗?”
不知从何时起,他到品馔轩总带着两个白玉酒杯,起初以为是在等人,却不曾见过有人来,而且空酒杯总是放在对饮的位置,让人以为是在凭吊什么逝去的人?但他都只替自己斟满酒,空酒杯始终放在那,最后向怜怜不客气的直接拿来用。
“向姑娘冰雪聪明,猜不到吗?”他自饮着酒,淡然一问。
“本姑娘很能猜到一般人的想法,偏偏对斜阳古城的人,大概等我练成绝世高手,断一个小孩的脚筋,再捂着良心蛮横对待每一个帮我的门派,彻底感受自以为是所撑出来的作威作福后,我应该就能猜到大总管的想法。”她嘲讽。
虽然一切恶行皆是古城城主任灿玥做的,但他这个大帮凶,在向怜怜心中,也把他划为任灿玥那一类的人。
“想来自己好友的谭遇,让向姑娘决定敌视古城到底了。”袁小倪十岁被城主断一脚脚筋,导致从小跛行,此事,至今犹是很多人心中的痛。
“本姑娘只知道,恶形恶状,多行不义,众人唾弃、敌视是必然的!”她冷嗤。
“还有,谁跟谁是好友呀?自我作践,没出息,别想入本姑娘的眼!”
“听说她这一年来用尽方法,无论是信件或透过人转达,想求得你谅解,却不得你的回应。”七门楼主的儿女们陆续出面,却都难消向怜怜的怒火。
“谁理她呀!反正她在月泉门当大小姐,逍遥得很。”向怜怜不说不气,一说就火气上冲,“现在见到那家伙,我会找人劈她个十段、八段。”哼!
知道她气从何来的言常陵只是敛眸一笑,替自己再斟一杯酒,“就因为她隐瞒自己的一切?”
“她想隐瞒谁都行,隐瞒我向怜怜就不行。”什么过命交情、什么姊妹,丢水流了,可恶!
但最让她气到牙痒痒的是,明明有这么硬的身世后台,居然留在古城任人轻贱,自虐也别到这种程度。
“向姑娘一贯刀子嘴,豆腐心,满腔的古道热肠,和古城未来的城主夫人能如此深交,也正因为有几分相似的个性吧。”
“第一,不要说得你很了解我,身为小小商人之女,我和古城大总管只比点头之交好一点。”半点私交都没有,少装熟,也少用出一副长辈点化的模样,“第二,我只知道袁小倪,不知道什么未来城主夫人,更不用说,他们根本还没成婚呢!”
一年多前,袁小倪身分彻底揭穿,不但是云涛剑仙外孙女,还是东方月泉门的大小姐。当时听闻这今人震惊的消息后,向怜怜第一个反应就是怒火滔天,不罗嗦,马上送出绝交信,不理袁小倪拚命想一见的苦求和信件。
之后,袁小倪被带回东方月泉门,据说,沈家长辈不愿仓促嫁女,再加上多年的分离,希望能让女儿回家相聚,同时由娘家妥善照顾有孕在身的她,任灿玥完全不想让她离开古城,在各方长辈劝说下,怕只能勉强答应,先在古城举行大订仪式,再尽快商议好大婚日期。
但,人一回月泉门,就完全难如任灿玥所望了,因为有个彻底从中作梗的沈云希,一再用尽方法与理由拖延婚期,导致任灿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都出生了,却还难以名正言顺的带回妻儿!
“这一年,听说古城城主过得很苦闷,几次敲定的婚约日子都不被对方接受,差点和月泉门开战,唉哟,千万别干这种事呀,沈云希的个性,听说来硬的就比你更硬,小心满盘输呀!”嘴上如此说,内心却只有真爽,坏人自有对头磨,最好气死任灿王月,折磨到他抓狂!
“你再怎么生小倪的气,她生下龙凤胎时,还是派人送礼到月泉门了。”言常陵深知她嘴硬心软的性格。
“这种事你都知道,可见袁小倪虽身在月泉门,但难逃你家主子严密的监视。”以任灿玥的个性,大概把派在东方月泉门全部的眼线都用上了。
“小姐,吕良布庄订了上百坛酒,还连接下来的几个大节庆,都一次预订好,吕老爷和吕公子正在另一头厢房用膳,还带了西北的绫图、金雀布料要送给小姐,老爷请小姐过去一趟。”品馔轩掌柜来到竹帘外。
“古洲东郡,经营布缎生意的吕良布庄。”言常陵眉目似凝着一股沉凝,随又敛目,淡声道:“如此大手笔,向姑娘该移驾,打声招呼了。”
“开玩笑,古城大总管岂能怠慢,本姑娘决定亲自招待大总管到底。”她才不管什么吕家父子,能打坏他独思、独酌的事,才是她的乐趣。
“向姑娘的多礼,我该说受宠若惊吗?”言常陵果然又蹙起双眉,复杂一叹。
“小姐不出现,老爷会责备的。”掌柜无奈。
“好吧!本小姐就去打声招呼。”为了不让掌柜为难,向怜怜决定这声招呼是把她家老爹训一顿,女儿是能随便抛头露面的吗?呿!至少要对谁抛头露面由她作主!
“那有劳大总管等等我了,我品馔轩有的是好酒好菜,说不得等会儿再帮你介绍几道名菜。”她离去前,嫣灿一笑,不管他领不领惰,她郡决定快快打发完自家老爹,继续毁他独处美梦。
只可惜,当她再回雅座时,言常陵已离开。
“他又落下一个酒杯?”正在收拾桌子的店小二,再交给她一个酒杯,向怜怜吃惊,“这人真大方,这么名贵的杯子,一再遗落都不心疼的。”
看着手上的酒杯,不禁皱眉,她认得杯上的喜鹊,还有自己印在杯上的胭脂,这杯子上的鹊鸟颜色有差异,上头也全无胭脂印,分明是言常陵自己用的杯子。“连着两次遗落酒杯,还都是他自己用的杯子,真怪!”这不像精明的言常陵。
“我看言大总管虽然冷漠,但脾气修养真好,小姐每回讲那么呛的话,还故意将他当冤大头敲竹杠,都没见他动气。”小二将碗盘拿出去前道。
“他脾气修养好?”向怜怜唇角抽动,她很清楚,言常陵纵然不是任灿玥那种嚣狂蛮横的类型,也绝不是什么好接近的善人,“我看是深沉难捉模,不知打什么主意。”
入夜,古洲处处皆是欢庆元宵,斜阳古城内也尽是元宵灯火的热闹,孩童的笑闹与鞭炮声,交织出节庆的欢乐。
站在敞开的窗边,看着城内灯海璀璨,言常陵拿着白日向怜怜所用的酒杯,杯沿上有她的胭脂印。
“敬这多年的付出,即将收回这个代价。”他就着杯上唇印而饮,今日落喉的酒别有一番甘醇滋味,因为今年他将达成目的。
“大总管,七门楼主等着与你敬酒。”门外,武护来报告着。
“我就过去,派人去请城主,同时要二总管先打点大厅。”
门外武护领命而去,言常陵则看着手中的酒杯,抚着上头的鹊鸟。
“你已收下第二个鹊吟杯,成双的鹊杯,何时你能发现其中的意思呢?”想到这,他淡漠的眉宇、唇角,浮出一丝深沉笑意,“发现时,又将是怎么样的神态?怜怜,令人期待呀!”
“看来,明天要走一趟古洲东郡的吕良布庄。”哪怕未成气候的事,他也绝不容许任何一点点可能横阻在他要进行的事中。
言常陵打开墙边柜子,里头放着很多沾着唇印的白玉酒杯,他将今天的酒杯放入,转身离开房中。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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