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轻轻的碰撞声之后,有人进出屋子里,约莫是在将马车里的东西送进屋里,他听见自家的门口聚集了不少人,他们低声讨论,声音里带着一些好奇、一些惊喜,当然还有老是担心姜家没钱花用的方嫂子,她的声音扬起,璟然听得清晰分明。
“姜家娘子,你又买东西回来,这是什么椅子啊,连站都站不稳,坐在上头不会跌跤吗?用的是楠木呐,肯定很贵。”
璟然听了抿唇轻轻笑着,这会儿又有人要在背后说:这姜家娘子什么都好,就是不懂持家。
自然也有吃人一分还人一寸的善心人叹道:若哪天,姜家的日子真过不下去了,大伙儿就合力帮帮他们吧!
她很得人缘呐。
“这是摇椅,张爷爷,您坐坐看,很舒服的。”在希帆的鼓吹下,老爷爷坐上摇椅。
不久,璟然听见木头在地板上来回轻压的声音,再听见老人家先是惊呼一声,然后发出满足的长叹。
好奇心起,他真想看看那是什么椅子,可惜眼睛上的那块布条遮住他的视线,他无法参与众人的探奇之旅。他越来越觉得不耐烦了,真希望二哥立刻找到自己,真希望他用最快的方法“治好”自己的眼睛、耳朵和嘴巴,他迫切想参与和希帆有关的一切。
“张爷爷,怎么样,真的舒服吗?”大武忍不住出声打破沉默。
老人家一声长叹之后,说道:“要是儿子也给咱买一把这种椅子,这辈子就无憾了。”
不过是一把椅子,有这么神奇?无憾?多重的字眼啊,璟然心痒更重,手蠢蠢欲动,他得用尽全身力气才能阻止自己扯掉眼睛上的布条。
“姜家娘子,这把椅子很贵吧?”
他听见希帆尴尬的笑声,不晓得晚上那几位好嫂子们会不会上门,来跟她分享“持家经验”?唇微微掀扬,他可以想象她的表情。
“姜婶娘,你为什么要买这椅子?”大武提问,瞬间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我家相公成天躺在床上,就算嘴上不抱怨,我也晓得他的骨头发酸,便想给他换个地方坐坐,这椅子坐起来挺舒服的,没想太多就买回来了。”
“你待你家相公真好。”
男人打心底赞美,如果是他长年躺在床上,自家婆娘不骂骂咧咧、从早吼到晚,他就阿弥陀佛了。
希帆尚未回话,小武声音女敕女敕的问道:“姜婶娘,另外这张椅子怎么有小轮子呀?”
“这叫轮椅,我想推相公到外面走走,老是关在屋子里会闷坏的。”
“你家相公娶到你,这辈子算是值了。”张爷爷叹气,看一眼躺在床上的璟然,姜家娘子……真是可惜了。
“是张爷爷夸奖。”
大伙儿对着三把椅子又看又模又赞叹的,好一阵子方才离开姜家。
关上门,希帆把两张摇椅拉到窗户边,走到璟然身旁,在他掌心间说写下,“我回来了,给你带了新礼物,一起去试试吧。”
扶他坐起,把拐杖拄在他腋下,希帆扶着他,慢慢地走到窗边,坐进摇椅里,她帮他轻推两下……璟然终于能理解张爷爷的那声惊呼和满足叹息何来,果真是舒服到无憾。
是她那个世界的东西吗?否则见多识广的自己,不至于连听都没听过。
慢慢地,他学会靠身体的力量让摇椅轻轻摆荡。
希帆在他身边的另一张摇椅上坐下来,握住他的手,在上头说写,“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金黄金黄的,晒在皮肤上微微发痒,不过风很柔、很舒服。”
他抬起脸,迎向窗户吹来的风。
她也学他的动作,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吹着暖洋洋的南风,会让人想到温柔的南海姑娘。”
她不在他的掌心写字,只用说的,因为她无法向他解释何谓南海姑娘。
他果然不理解,但他的性子已经磨得沉稳,不会控制不住情绪追问。
“谢谢你,我喜欢这个礼物。”他在她的掌心间写字。
“我也很喜欢。”说写下这一句,剩下的话她用嘴巴讲,“我们那里有首超红的歌,几乎人人都会唱,歌词里说,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他是古代男人,从没想过什么叫做最浪漫的事,但她用软软的口气说出来,让他的心微微挑动,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他们一起走过年少、壮年,走入迟暮,共同的人生经历在那样一张椅子上重复述说……
简单却深刻的画面,在他心底转圈圈,想着想着,他笑了,他从来不认为男人该从一而终,从不相信男人可以为一个女人守候,可是她的话让他心动,如果摇椅上的人是他和她……他要!
深吸口气后,希帆又道:“海伦公子,我确定了,确定要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确定要和你一起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确定要和你一起坐在这两把摇椅上走过春夏秋冬、四季更迭,走过喜怒哀乐、心情转变。
“我要扶持着你,一步步慢慢往前走,要和你成立家庭,生一窝小伙子、小丫头,要和你一起做人生最甜蜜浪漫的事……”
缓缓吐气,如果是在过去,她会觉得这个决定下得太草率,但在这里,生活简单、思想简单,反而让她品尝到生命中最纯粹的甜美。
她喜欢他,爱上他吃东西的模样,眷恋他的怀抱,她迷恋他身上的青草香,喜欢他的手指在她掌心间写字,喜欢、迷恋、眷恋……无数厘不清的感觉,撩拨她中心的爱情。
是的,她知道这很不理智也缺乏道理,只是天底下有哪个人能够把爱情规范出一套道理?
她的话教他顿住,然后一颗心翻腾!
希帆不知道这番话对他有多大冲击,他的心被感动涨得满满的,他的心想要飞翔。
听清楚了吗?不是只有他,而是她加上他!
她不抛弃一个无用的“废物”,她想要和他在一起、渡过漫长的一辈子,她想在他身上寻找幸福、想要无条件的为他付出,说不出口的感激和感动,让他想拥她在怀中。
出生在镇北王府,他是天之骄子,所有想要和他成亲、接近他的女人,看上的都是他的身分、是帮他撑腰的皇上,哪天倘若他失去所有的富贵光环,恐怕没有人愿意在他身边多待一刻。
但她要他,即使他是瞎子聋子哑巴,即使他只能用手指与她对话,即使他无法带给她荣耀与成就,她依然要他!
不行,他必须说话,必须再确定一次,不然他的心会爆炸。
璟然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写下,“你送我礼物,是因为喜欢我吗?”
写完,他的掌心顺着她的手臂滑到她颊边,他在等待她的反应。她笑了,他感觉到她的颊边微动,然后她点头,点在他的掌心里。
倒抽一口气,他又写下,“不后悔吗?丢掉我,你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
希帆摇头,也在他的掌心中说写,“忘记了吗?我是你的妻子,什么叫做夫妻?那是种不离不弃的关系,我和你,这辈子不离不弃。”
他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激动,只能拉起她,让她走到自己身前,他将她抱在膝上,拥入怀间,他捧住她的脸,吻住她的唇,那是一个热情的吻,他不能说话,只好用热吻来告诉他,他爱她、他喜欢她、他要她、他要他们一生一世在一起……
唇齿间交缠,他身上的青草香和着空气里的茉莉花香,把她带到春、带到夏、带进狂热的爱情区域。
他们吻了很久,吻得希帆脑子缺氧,软软地靠在他怀里,而他则心满意足地在她掌心里写下,“请人在院子里种下几棵石榴树吧。”
“为什么?”
“石榴,多子。”
希帆脸红了,他这是在告诉她,他已经准备好要和她当夫妻了。
在那个热吻之后,他说要种下石榴树,她却想搭棚子种葡萄,她不像多数女人那样,完全遵照丈夫的话行事,却也没有刻意将他的意见忽略,她说写,“靠近门口的地方种石榴,院子中间种葡萄好不好?我一直梦想在葡萄树下乘凉。”
很好,他喜欢有主见、有想法的女人,更喜欢有话当面讲,不在背后搞小手段的女子。
奇怪吧,一个城府深、爱玩弄心机、老是在背后使坏的男人,竟然喜欢有话当面讲、不在背后搞手段的女人?这算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点头,写下,“种所有你想种的树,做所有你想做的事。”
然后他听到她的笑声,说道:“总算碰到一个不埋怨我强势的男人了。”
呋,她这哪叫强势,真正强势的女人会在男人面前伏小做低、装尽委屈,却在男人背后,用最狠毒的手段对付其它女人,比方……他的母亲。
他不喜欢自己的母亲,却不能恨她,因为他身上流着她的血。
也许是希帆很高兴自己找到个好男人,因此中午吃饭时,她煮了丰盛的午饭,吃完饭之后,她精神很好的拿起针线缝缝补补,一面做事一面说话。
她说着简单琐碎却也温馨的话,她告诉他,自己的爸爸妈妈,说教养自己长大的学校,说童年做过的糗事……每一件他都认真倾听,他想认识她、了解她,想学会她口口声声的“价值观”,虽然他与她曾经相隔几百年,但他要和她的想法、心情找不到距离。
时间近黄昏,窗外,夕阳落到地平线的那一端,满天霓虹,金的黄的红的橘的,织出一片绚丽天空。
希帆将两人打理好之后,推着轮椅走到他身边,对他说:“坐上轮椅吧,我们出去走走。”
摇椅、轮椅,这两把椅子把他的一天变得缤纷精彩。
希帆把拐杖交给他,扶着他拄着拐杖缓缓走到轮椅边。
坐定之后,她说写着,“第一次进城,我订了一把轮椅、两把摇椅,但椅子的材料是木头做的,坐起来不太舒服,我赶工做出几块软垫,绑在椅子上,虽然样貌有点丑,但坐上去会舒服得多。”
璟然点点头,在她掌心写字问:“银子够用吗?这几把椅子很贵吗?”
她微笑的说写,“玉佩当了五千两,银子够用了。”
他就是想问出这个答案,五千两,很好,他和刘先生很快就会联系上。
“不过我没用典当的银子,铺子的掌柜很喜欢这两把椅子的图纸,我把图纸卖掉了,赚得一千二百两和这三把椅子。”
“真是能耐,以后我可以靠你吃穿?”他写下。
“尽管靠上来,很快你会发现自己娶了个多有能耐的妻子。”她说写的笑着。
“我已经发现了。”
他的回答让她笑个不停,银铃似的笑声声声敲进他的心里。
她曾经对“听不见”的璟然说过,“不贪心的男人,才有权利得到女人的真爱。”
她说:“如果男人想当四处采蜜的蜂,怎能期待女人花只为一只蜜蜂绽开?”
她说:“男人和女人不同,女人要的爱情是永恒誓约,男人要的爱情是短暂新鲜,我不懂,不断追求新爱情不累吗?”
他知道她曾经被许多男人欺骗、伤害,让她对爱情冷却,她曾说自己是碗冷稀饭,不会再为任何男人温暖,那么是不是他这把柴,热了她的心,让她不再害怕爱情?
突然间,他觉得很有成就感。
希帆推璟然出门的同时,不由得感激起黑老汉的揠门,因为他的小气,屋子盖得很随便,连隔间都没有,刚好方便她照料病人,也因为他的小气,连门坎都省了,不管是不是故意的,这整个房子连同院子都成了无障碍空间。
走出家门,关在屋里一个多月的璟然满足地吐出口气,微风吹在身上脸上,让他整个人感到舒畅起来,他的笑意从嘴角漫入眼底,即使她看不见他眼里的笑,她也知道他感觉愉快。
沿着小径,走往村子的另一端,远远地村人张大哥看见两人,挥手向他们打招呼。
“姜家娘子,你带你家男人出来散步啊?”
“是啊,免得在屋子里闷得发霉。”希帆笑着与他挥挥手,问:“天快黑了,张大哥要去哪儿?”
“去把我们家大武、小武给抓回来,这两个混小子成天跑得不见人影。”
“大概在林子里玩吧。”
“我想也是。”
他们错身,道了声,“回头见!”
希帆推着璟然继续往前走,不多久遇到在树下乘凉的江女乃女乃和陈嫂子,江女乃女乃摇着扇子对希帆招手,她推着璟然走到树边。
“江女乃女乃好。”
“好好好,多好的媳妇啊,你家男人能娶到你,肯定是前辈子烧高香。”
“江女乃女乃夸奖了。”
“满村子上下谁不知道,江女乃女乃才不随便夸奖人,她说你好,你就是好。”在旁的陈嫂子笑着接话。
“陈嫂子笑话我。”
“什么笑话,分明是实话,你可别太委屈自己,对相公做了什么都得让他知道,就算他不能说,也得让他心里念着、挂着,知道要好好疼惜媳妇。”
“我相公心里都明白的。”希帆一脸羞怯。
她的模样惹笑了江女乃女乃和陈嫂子。唉,还是个丫头呢,怎么就得担起一个家、一个这样的丈夫了,教人多心疼。
江女乃女乃把话给接回去道:“我儿子前天回来,说城里来了个金神医,专治疑难杂症,说要去把神医给请回来,治治我的老寒腿,要是真管用,要不,你也让他给你家相公看看,要真能治好,你这辈子也算有望了。”
神医?璟然在心中嗤之以鼻,真正的神医才不会这样称呼自己,比方自家二哥,他从不夸赞自身医术,但经手的病人还找不到治不好的。
陈嫂子加入鼓吹行列,“如果手上不缺钱,就让金神医看看吧,听说知府老爷的爹已经瘫在床上半年,他几根银针插下去,人就大好了。”
“有这么厉害?”
“肯定有,最近金神医的名声大得很,医治好不少人,你就试试,如果你相公能够好起来,你们这对小夫妻就可以加把劲儿,多生几个娃儿,我想啊,你们夫妻生下的娃儿一定又漂亮又聪明,就像姜家娘子这样。”
江女乃女乃的话让希帆红了脸。
陈嫂子笑着搭腔,“如果生了个女娃儿,我要替我家宝儿定下来。”
这时候现然也来凑热闹,他拉起她的手写字,“有人和你说话吗?你们在聊什么?”
“是江女乃女乃和陈嫂子,她们说城里来了个金神医,治好许多人,要我去寻他来为你瞧病。”她说写着。
“就这几句,怎么停那么久?没说别的了吗?”
他问得她脸红,本想敷衍,又怕伤他自尊,只好不开口的写下,“她们要你好好待我。”
“不必她们说,我自然会的。就讲这个?没有其它了?”他有点恶劣,非要逼她说出让人脸红的话。
“没了,就讲这个。”一写完,希帆抬起头对江女乃女乃和陈嫂子说:“对不住,我家相公不耐烦了,我推他去别处逛逛。”
栽他的赃!他几时不耐烦了?他明明就很喜欢她们的谈话内容好不好,他只是想“参与”。
璟然一把握住她的手写下,“帮我转告她们,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这种话她要怎么传达?而他居然、居然还紧紧拉住她的手压在胸口,动作亲昵得让人脸红。
陈嫂子瞧见,呵呵笑道:“咱们是白担心了,人家相公对姜家娘子可真好了。”
希帆一张脸变成大红脸,不知道该往哪里藏才好,她悄悄地捶了璟然的肩膀,还想再捶第二下时就被他快手快脚的将手握满掌心,她急着想缩回来,他偏不让,天晓得他有多喜欢她的撒娇动作啊。
陈嫂子又道:“瞧瞧,咱们姜家娘子害羞啦。”
希帆尴尬地笑着,这人哪根神经没扭紧,想晒恩爱也别挑在人前呐。
江女乃女乃道:“小夫妻就是要这样才好,和和美美、甜甜蜜蜜的,一辈子才会顺心遂意。”
和和美美、甜甜蜜蜜?她的话让希帆脸上浮满红晕,赶紧说:“江女乃女乃、陈嫂子,我先带相公到处走走,下回有空再到家里来坐坐。”
陈嫂子应了声,又调侃几句后,希帆便推着璟然离开。
但才走过几十步,他们又遇见林嫂子,“姜家娘子,听说你要教方家嫂子做泡菜水饺?我能去学吗?”
“可以,想来的人都过来。”
“那上回的炸薯条可不可以也教教我怎么做?”
“没问题。”
就这样,希帆一路走、一路遇到村人,大家都会停下来和她寒暄、说几句话,虽然知道她很受欢迎,但这会儿他才真正了解她的人缘有多好。
“这里的人都很喜欢你?”他写道。
“我做了许多好事。”她同意他的观察,说写着。
“比如……”
“比如创造美食,有句话说,收服一个男人得先收服他的胃。这句话不对。”她再说写着。
“怎么不对?”璟然认为对极了,他的胃先被她给收服,然后心也跟着举白旗投降。
“不管是收服男女老幼,美食都是最好的武器。”
璟然微微一笑,“你说得有道理,还有呢?”
“我是村里妇人的典范。”
“怎么说?”
“对你不离不弃啊!”
“你对我好,不是真心真意,只是想当典范?”他写着,眉头皱起。
希帆笑得开怀,凑近他耳边说道:“天晓得我有多喜欢当典范。”
她以为他听不到,可他听得一清二楚,想挑惹他?唉,她真的不知道他“混世魔王”的封号是怎么来的。
一把抱住她的脸,他给她一个结结实实的响吻,他看不见,但寻找嘴唇的本事是天下第一等,拉拉手算什么,真正厉害的在这里。
希帆被他吻得乱七八糟,明知道这种行为在这里是妨碍风化,可……有什么办法,她就是抵抗不了他的亲热,原本捶打他的手渐渐停下,抗拒的身子慢慢软化,不知不觉,她瘫软在他身上。
她完了,要是被人看见,接下来几百天她都得蒙着脸出门。
他难道不担心她的颜面吗?
希帆不知道的是,他的武功可不是练假的,知道现在方圆五里内,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