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哗啦,一双素手将骰子丢到桌上,滚出了两个六。
兰妙言百无聊赖地坐在灯下,一手托着香腮,一手反复掷骰子玩。
方才修弥出门送客之后就一直没再回来。她陪着秃老三吃了饭,之后又去和薛宛晴一起哄兰心睡觉,一路忙活下来之后已是入夜,而这时修弥还没有回家。
他该不会又消失了吧?就像上一次两人吵架那样。胡思乱想之间,她开始昏昏欲睡。又过了许久,屋外传来开门的声响,兰妙言瞬间惊醒,忙不迭地跑到外间去,见房中没人便又推开门跑到院子里去。
修弥正站在院中的海棠树下,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提着酒坛,阖着眼睛喘气,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舒服。
兰妙言迅速从石阶而下,跑过去。
本在藏在喉间的质问又变成了关切,“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修弥睁开眼看过来,却不言语。
兰妙言小步凑上前,刚一靠近就闻见了扑面而来的酒气,不由得惊道:“你喝酒了?”
两人已经成亲多日,兰妙言自然知道对方仍旧保持着出家时恪守戒条的习惯。方才他一口气喝掉两杯酒就足够令人讶异,现下出去了一趟之后更是臭得像是在酒缸里泡过似的。
面对着兰妙言的疑问,修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嗯,喝了。”他抬起提着酒坛的手,缓缓地眨了眨眼,“陪我再喝点。”
兰妙言这下更诧异了,忍不住端详了下修弥的脸色,只见他面色如常,不过眼底却一片混沌,看样子是醉得不轻。她伸手将小酒坛揽过来,“哪有出家人喝这么多酒的。你今日破戒破得还真是彻底,不怕你家佛祖惩罚你吗?”
“出家人?”修弥闻言轻笑了起来,“我算什么出家人?”
兰妙言轻叹,无奈地走过来扶住他。
修弥被她这样轻轻一扯,便打起了晃,显出醉态,“陪我喝。”
“喝什么喝,都醉成这样了。”
话音方落,修弥便忽然伸出大手,一把将兰妙言推到树干上抵住。
她惊呼了一声,手中的酒坛瞬间落地,应声而碎,清冽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按在肩头的大掌压得兰妙言生疼,再加上刚刚那一撞,眼泪差点飙出来,“你干什么!”怒斥一声之后又忽然压低了声音,因为不想惊动睡在其他房间的人,“发酒疯吗?”
“你可以陪他们喝,却不能陪我喝?”
他的脸凑得几近,口鼻中的酒气刺得兰妙言的眼泪下意识地流下来。
“我陪谁喝酒了,你胡说什么呢。”
“刚刚啊,忘记了吗?”修弥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模仿着方才那些人的口气说:“嫂夫人真是好酒量。”
兰妙言听明白了,不解道:“我那是在帮你啊。”
“帮我?帮我犒劳我的兄弟们?”
他的犒劳二字说得意味深长、阴阳怪气。
兰妙言听出他的意思,顿时火冒三丈,“修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修弥倏地敛去笑容,更加用力地压住开始不断扭动的兰妙言,怒火仿若黑色瘴气般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我把你当成什么人?我把你当成我的妻子,可你呢,你始终忘不了妖女的身分对不对?相比于我的妻子,你更喜欢做芙蓉城的妖女对不对!”
兰妙言被他吼得怔住。什么芙蓉城,她什么时候是芙蓉城的妖女了?
修弥咬着牙,愤怒令他的俊脸变得狰狞,酒精撩起的大火摧毁了他所有的冷静与理智,只剩下本能的狂怒。
六年了,这个妖女一直走在无形中影响着自己,她害他离开佛门、害他抗拒女人、害他漂泊不定。他以为自己恨极了她,可重逢之后的一切又月兑离了他的掌控。
修弥觉得自己就像是中了毒、上了瘾。
每次看到兰妙言,他的心口就又疼又痒;每次面对兰妙言,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狠狠地揍她、还是重重地吻她。他为了她触犯了所有的禁忌,可到头对方却视自己为玩物,这教他如何能不气?
修弥气红了眼,忽然将还在发怔的兰妙言打横抱起。
“喂,你……”
修弥偏过头去堵住了兰妙言的唇。
现在的他已经和六年前不同,他不会逃,而是要留下来狠狠地教训她!
修弥强悍地堵住她的抗议,大臂粗鲁地一环,单手将她卡在怀中,另一只手则是开始去剥她的衣裳。兰妙言一面呜呜地叫唤,一面挣扎,可身上的衣服还是不受控制地逐渐落下,当两人踏入主屋的时候,她的衣服已经被撕得差不多了。
砰的一声响,修弥用力地踹上门,不分地点地直接将兰妙言丢到了圆桌上。
……
可是就在兰妙言被他撩拨的身体发热、开始动情的时候,修弥的动作却渐渐缓慢下来。
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终竟是含着她的耳垂不动弹了。
压在身体上的壮躯重得要命,兰妙言连推了几下对方都毫无反应。片刻之后,她发现……修弥居然睡着了!
晨风自海棠树的枝干间掠过,引得花叶簌簌作响。
这时,,双穿着精致绣鞋的小脚飞快地踩过满地的落英,蹬蹬蹬地朝主屋跑去。身穿枫红小衫的兰心头梳双髻,髻上绑着的枫色发带在风中清扬,她的小脸蛋红扑扑的,闪烁着健康的光泽。她开心地跑到房门外,一双肉肉的小手高高地抬了起来。
可房中传来的声音却令她停住了动作。
尾随而来的薛宛晴正打算拦下,却见兰心并没有闯进去捣乱,而是将耳朵贴在了门板上。
她在听什么呢?
薛宛晴并没多想,忙跑过去揽住她,“小小姐,咱们……”
兰心忽然抬头,将肉肉地指头抵在唇边,“唬。”兰心眼珠儿灵活地一转,神秘兮兮地说:“小嬷嬷,你听,我娘是不是在和新爹爹吵架?”
薛宛晴不由得稍稍注意了下房中的动静。果然,她听到了女人的咒骂声。那是兰妙言的声音,她叽哩呱啦地说了一大堆,薛宛晴都没听出什么重点和苗头来,也没听到有人和她对骂,所以这应该是她家姑爷单方面的被骂吧。
“你这个披着和尚皮的下流胚!地点选在桌子上也就算了,可你不要睡着啊;睡着了也就算了,可你不要压着我睡啊。你知道我这一夜是怎么过来的吗,你……”
听到这,薛宛晴立刻捂住了兰心的耳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姑娘和姑爷可真是的……这种事也要大声吵出来,会教坏小孩子的!
兰心似乎不太配合,她便立刻捂住了兰心的小嘴,将她抱起来逃离了现场,生怕再听到点幼童不宜的东西。
两人匆匆出现,又匆匆消失,房里的人毫无察觉。
阿、阿嚏!骂到一半,兰妙言又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吸溜了几下鼻子,然后抬起头捏捏鼻梁,再低头时就见一方手帕递到自己眼前。修弥侧对着她,一条铁臂硬邦邦地戳到她眼前。兰妙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将帕子拿了过来,接着毫不客气地堵住鼻子痛痛快快地擤了擤,然后将帕子一团,又塞回到修弥的手里。
他的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没言语,默默地将帕子又揣到怀里。
已经骂了几个时辰的兰妙言有些累,气呼呼地坐下来喝了口茶。
真是气死她了,这混蛋真是既侮辱了她的灵魂,又侮辱了她的身体!醉酒而眠的男人简直和尸体没什么两样,幸亏他只睡了两个时辰便醒了过来,若不然自己没准真会被他压断气。
月兑离了巨石的箝制之后,兰妙言回到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而这时修弥也彻底醒了酒,于是有了精神的兰妙言便开始与他促膝长骂。
不过一开始,修弥可没有现在这么配合。
他们因为昨晚的事而大吵了一架,直到兰妙言一怒之下说出自己根本不是芙蓉城的人之后,修弥才彻底消停了下来。盛怒之下的她将当年的事说了个清楚,关于那个赌约、关于他的表哥、关于十四宫,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摆了出来。
原来她根本不是芙蓉城的姑娘;原来她生在富贵人家,只不过因为性子顽劣才会做出六年前的那件荒唐事;原来她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以勾引男人为乐。
修弥知道自己误会了兰妙言,但又不自觉地想到昨晚她对秃老三说的话。可那些话能代表什么呢,她不是真心想嫁,自己又何尝是真心要娶的。或许兰妙言只是为了给兰心找个爹,也或许只是因为好玩,可自己却也不是多光明正大的。他会娶她,无非是想让自己那所谓的道德之心舒服一些,所以他并没有资格指责兰妙言。
修弥不否认昨晚错在自己,所以在那之后他就不吭声了,因为理亏、因为羞愧,也因为不安。
令他不安的是自己竟会因为看到兰妙言和自己的同僚多笑了几下,就忽然起了邪火。在听到她和秃老三说那些话之后更是跑出去借酒浇愁,最后还藉着酒劲做出了这种荒唐事来。兰妙言带给他的毒居然已经中得那么深了吗?
他忍不住抬眼看向这个女人,那颗原本高高在上的道德心,不知何时已经被所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