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伍大人有妾有通房,可是除了伍丹阳,就只有一个妾为他生了两个女儿,子嗣实在单薄,也因此他对唯一的儿子寄予厚望,盼着他在伍氏一族为自己争口气,没想到儿子读书识字完全行不通,让他的男儿泪都落下了。如今得知他不是不上进,而是得了一种疾病,还有人可以帮忙医治,他又忍不住掉下男儿泪,不过这一次是激动、开心的泪水。
“老爷,我帮你揉捏。”最近伍夫人对伍大人格外的体贴,勾得伍大人夜里乐乎乎,抱着妻子颠鸾倒凤了一、两回,还嚷着妻子再给他生个儿子。
伍大人享受妻子巧手揉揉捏捏,一日疲惫尽散,忍不住提起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若是那位苏姑娘真的那么好,就让允直将她娶回来给你当媳妇好了。”
他看到妻子每日笑盈盈,也跟着天天好心情,不禁动了念头,若是这位苏姑娘成了媳妇,还用得着担心儿子不能考科举吗?
伍夫人没有乐颠颠的说好,而是叹了一声气。“我还真希望允直能将她娶回来当媳妇,以后有人管着允直,我再也不必受气。”
苏姑娘教儿子读书识字的好处太多了,但最令她感动的是,虽然儿子没有拒绝那些轨裤子弟的邀约,偶尔还是会一起喝酒吃饭,但再也没听说儿子打架闹事。
“怎么了?你担心苏姑娘看不上允直,不愿意当你的媳妇?”
“我知道老爷在想什么,我们都不嫌弃苏姑娘的出身,苏姑娘又岂会嫌弃知府大人的宝贝儿子?”
“那有何不对?”
伍夫人终于停止揉捏的动作,起身倒来一盏茶,递给伍大人,在他身侧坐下,苦恼的道:“苏姑娘的干娘为她说了一门亲事,是程家二公子,虽然只是口头约定,不过就等着程家二公子给老祖母守完丧期,还有苏姑娘的娘亲明年回庆余,就正式下聘选日子成亲。”当苏以薇提出教授儿子读书识字的建议时,她就动了把人娶回来当媳妇的念头,于是她私下派人去打听苏以薇是否有婚配了。
理论上来说,女子十五之前就会相好夫家,待行过及弄之礼,夫家正式上门提亲,再隔一年成亲。她知道苏以薇今年及弄,可是没有父母在身边,便抱着期待,也许还没订下夫家,没想到有人眼光好,早早就看上她了。
伍大人喝了一口茶,若有所思的挑起眉。“庆余最大的粮商程家吗?”
“正是。”
将茶盏放到一旁几上,伍大人皱着眉问道:“允直知道苏姑娘已经许人了吗?”
“我犹豫着是否该问,也许他没那个心思,问了,他反而对苏姑娘生出了不一样的想法,这岂不是坏了事?”
伍大人不悦的一瞪。“你还不了解允直吗?若他对苏姑娘真的无意,他会绕在苏姑娘身边打转吗?”
伍夫人何尝不知道,那个小子何曾对一个姑娘如此用心?就不知道他是否明白他自个儿的心意。
“苏姑娘与程家二公子的婚约只是口头约定,若是一方没有意愿,这约定就会作罢了,因此我想再瞧瞧,说不定会有变数。”
“还能有什么变数?”即使只是口头约定,若没有正当理由就退亲,提出退亲的一方会背负无情无义的罪名,若不是有更大利益考虑,谁都不想蒙上这样的罪名。
“程家二公子若遇到一门更好的亲事,还会愿意娶苏姑娘吗?”
“程家二公子若挑得到更好的亲事,何必订下苏姑娘?”
“老爷有所不知,说起来,苏姑娘是程家老太太看上的。听说苏姑娘的娘亲出身书香门第,只是家门早早没落,不能在官场上助夫君上位,请求夫君修书和离,随后带着两个孩子投奔嫁至庆余的闺蜜郭氏丁娇娇。程老太太是因为郭氏才认识苏姑娘的娘亲,赞赏她温柔坚韧,后来看上她的女儿,程家二公子见了苏姑娘也极其喜欢,老太太便与郭氏有了口头约定。若非苏姑娘的娘亲得了不治之症,不得不离开庆余去寻找解药,两家应该早就交换庚帖了。”
“因为这门亲事是程老太太的意思,程家也就没有想过为程二公子找一门更好的亲事,是吗?”
“没错,听说程老爷极其敬重母亲。”
略一思忖,伍大人明白妻子的意思了。“如今程老太太已逝,若是有更好的亲事求上门,程家老爷夫人可能会改变心意。”
“程家老爷应该不会改变心意,可是程家夫人就难说了,程夫人人是不错,就是精明爱计较了一点,她一直不太满意苏姑娘。”伍夫人潮讽的冷冷一笑。“虽说程家是庆余最大的粮商,可是程家二公子并非长子,官家千金只怕不愿意低嫁。”
大周商人的地位比起前朝算是高了,科举出仕都行,不过官宦之家和商贾之家不结亲,这是民间的默契,商贾之家的铜昊味一向不被官宦之家所喜,仕途最怕染上了铜昊味这样的话柄,即使众人皆知没有银子万万不行。当然,偶尔为了某些考虑不得不结亲,商家嫡长子娶官家千金还有可能,像是次子或者庶子,根本不可能。
“不过世事难料,还有一年,倒也不必着急。”伍夫人道。
伍大人同意的点点头。“也对,世事难料,如今允直愿意跟着苏姑娘读书识字,这就够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再说程家大媳妇出身皇商,与许多官家千金相熟,程夫人日日看着大媳妇的气派,这个心思怎么会不动呢?”
伍大人调笑的伸手刮了刮妻子的鼻子。“你是不是要在后面烧一把火?”
“我是很想在后面烧一把火,可是,这事暂时不能轻举妄动,若是教人察觉到我们头上来,于你的官声不好,而且允直恐怕也不乐意。”这段日子她对儿子有更深的认识,明白看似蛮横无理的他,其实相当有原则,不属于他的,他不会强夺。
“夫人想得周到。”
“老爷放心,若有机会出手,我一定会在后面放一把火,不管怎么说,还是我们的宝贝儿子比较重要。”
伍大人一把将妻子拽进怀里。“不说这个了,你先来帮我灭火吧。”
“老爷越来越不正经了!”伍夫人娇嗔一瞪,一双巧手利落的为夫君解衣带月兑衣裳,很快的,两人就滚到床上了。
桌上的银制匣子只有两个巴掌大,沿着匣边雕刻着一朵朵蔷薇,苏以薇和满儿很用力的看着,恨不得将匣子给看穿了。
“想清楚了吗?里面是什么?”苏以薇真想快一点打开匣子揭晓答案,偏偏某人善变拿不定主意,一次又一次反悔,结果一刻钟过去了,还没确定答案。
满儿懊恼的一瞪。“小姐真是小气,好歹给三次机会。”
“你再讨价还价,我连一次机会都不给你。”若非伍丹阳当着满儿的面把这个银匣子送给她,说是谢师礼,就是他给她的束修,她为了避开满儿探究的目光,方才随口答应给满儿一次机会猜测里面是什么东西,猜对有赏。
“姑娘家喜欢的东西太多了,实在太难猜了。”
“你怎么知道是姑娘家喜欢的东西?”
“伍公子不送姑娘家喜欢的东西,难道送他喜欢的东西吗?!”满儿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不屑,连她都看得出来伍公子凡事以小姐为主,小姐怎会看不出来?
苏以薇右手握拳,恼怒的往她的额头轻敲了一下。“再不快一点,那就算了。”说着,她随即做出准备收东西的举动,满儿慌张的抓住她的手。
“我猜是……应该是镯子,不对不对,看起来比较像金簪……对对对,就是金簪,上头还缀了镶有珍珠的蔷薇图样。”满儿想象着那根金簪大概值二十两银子。
“确定了?”
满儿抿着下唇,深呼吸一口气,用力点点头。“确定了。”
“好吧,我来看看是不是金簪。”苏以薇将匣子拿起来,将脸凑过去,听满儿突然又喊停,苏以薇不禁失笑。“你又想改变主意了吗?”
“小姐,我觉得这太冒险了。”
苏以薇唇角抽动了一下,这个丫头根本是故意纠缠,盼着她直接给个答案。“最后一次问你,你究竟确定了没有?”
满儿可怜兮兮的撇了撇嘴。“确定了。”
“什么确定了?”
满儿惊慌的跳了起来,苏以薇忙不迭将手上的匣子放到旁边空着的圆凳子上,将圆凳子推到桌下,站起身走到步入房内的苏以墨面前。
苏以墨好笑的在两人脸上来回看了一眼。“怎么如此惊慌?”
“哥哥无声无息的跑进来,吓死人了。”
“房门没关上,我就进来了。”
苏以薇悄悄瞪了满儿一眼,用眼神质问她这个后面进来的人怎么没关门?满儿无辜的噘嘴,回视的目光回答——小姐又没叫她关门。
“我要去干活了。”满儿还是识相的赶紧溜之大吉。
苏以墨挑了挑眉。“这个丫头为何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
“谁教哥哥看起来就像个老夫子,满儿一见到哥哥就会感到紧张,不赶紧跑,难道留在这儿抖着双脚一坐在地上吗?”苏以薇调皮的对他做了一个鬼脸。
说起来还真奇怪,她在他面前就会自动进入妹妹这个角色,感觉自己真的小了他三岁。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没有见过比他还像个老头子的人,真替他未来的老婆担心,难保不会被他闷到蔫了。
苏以墨宠爱的模了模她的头。“你就爱取笑我。”
“哥哥不要老是板着脸,无论开心还是生气,都是一个样子。”
“一张脸不是一个样子,难道会是两个样子?”
太过厉害的人就是这点讨人厌,永远别想在口头上赢过他,这一点伍丹阳就可爱多了……怎么会扯到他呢?苏以薇赶紧念头一转,问道:“哥哥找我有事?”若非有事,哥哥一定埋首苦读,哥哥老说要考个状元给她瞧瞧,不过她也知道,仅管乡试拿了第一,会试得了一个进士应该不是问题,但是殿试要拿第一,不可能没有运气。总之,哥哥为了考个状元给她瞧,一直很拚。
看着他,她总觉得心疼,也不解为何他如此拚命?不过后来她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想必是上一代的仇恨逼着他吧,因为他曾说过,爹负了娘。
上一代究竟缠绕着什么样的仇恨,哥哥不愿意言明,她问干娘,干娘不清楚,只道爹为了上位舍弃了娘和他们兄妹俩,可是,真是这样子吗?很小的时候,娘总当她是不懂事的小娃儿,经常在她耳边倾诉对爹的思念,若爹真是负心汉,娘的思念为何净是深深爱恋?“最近静安好几次派丫鬟过来找你,都没见到你。”
苏以墨与程二公子程夏生是一同进学堂读书,也因此成了好朋友,可是几年过去,苏以墨已是举人,可程夏生连秀才的功名都没有。虽说程家无意要程夏生走科举当官,毕竟程家子嗣不多,兄弟必须齐心在家中的事业上,只是,若能考个秀才举人,不仅能提升自身的地位,扩展人际往来,也能淡去商贾的铜昊之气。
苏以薇的脑袋快速一转,脸不红气不喘的回道:“我最近经常去乞丐庄,乞丐庄的梨子收成了,我要帮他们采收,还要教他们如何做果酱,要送来十面香贩售。”
“你这丫头,脑筋动得真快。”
“这么一大家子的人要吃饭,总要想法子挣银子啊。”
“你就是这么护着他们,难怪你一声令下,他们就不知死活跟着你蛮干胡干。”
她赶紧捂住耳朵。“那件事我不是已经承认错了吗?以后再也不敢了,你不要一见到我又唠叨个没完没了。”
“好,我不唠叨了,可是有一件事不能不说。”苏以墨拉开她的双手。“今日我与张婶聊了一会儿,她说你最近常上知府大人的府邸,说是教导伍公子读书识字,这是怎么回事?”
苏以薇真的很想骂人,搞了半天,他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
“哥哥也知道伍公子帮了我们很大的忙,我在无意间发现伍公子对读书识字有点障碍,想起小时候听过一枝草大师讲述各地见闻,有人与伍公子的情况相似,一枝草大师说这是一种疾病,也提过如何医治,所以我就想试试看能否帮助伍公子,没想到真的有效。”
苏以墨知道妹妹自小聪慧过人,除了喜欢跟着干娘钻进厨房研究吃食,最大的乐趣就是聆听大人说话,一枝草大师在庆余待了三个月,只要不去医馆坐堂,妹妹就会缠着他说故事,听他畅谈各地见闻,不过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她竟然还记得一枝草大师说的事。
“哥哥也知道我对稀奇古怪的事最上心。”这可不是虚话,差别在于阅读障碍并非从一枝草大师那儿听来的,而是她在现代遇见的真实案例。
她从哪儿得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名声,于是他语重心长的劝道:“男女毕竟有别,这事若是传出去,招来闲言闲语就不好了。”
“哥哥不用担心,伍夫人已经做了妥当安排,不会有闲言闲语。”
苏以墨还是不认同。“若是让静安知道了,他在学堂大概待不住了。”
“静安哥哥不是这种大惊小怪的人。”已故程家老女乃女乃向干娘提起两家结亲之时,干娘问过她的意思,她考虑得很多,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静安哥哥没什么脾气,很容易沟通,她有任何奇特的想法比较不会绑手绑脚,因此她同意了。
她拥有自由年代的灵魂,不结婚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生活在这种时代,女子不能不结婚,因此婚事最好早一点订下来,要不然倒霉遇到选秀,那就惨了。人家听了,可能会觉得她杞人忧天,以她的条件进不了选秀名册,不过谁知道当今皇上是不是怪咖,专门喜欢吃民间女敕草,再说了,选秀也有选宫女的。
“静安是没什么脾气,你说东,他不敢往西,可是,他终究是男人。”
“静安哥哥应该不是这么不明理的人。”
“你还是不懂,对于自己的女人,男人不讲道理。”
她同意静安哥哥有男女有别的观念,但是女人分自己的和别人的,只怕高看他了,她从来没见过比他温吞的人,感觉神经传导比别人慢上好久好久。
“伍家公子的事还是赶紧推了,知道吗?”
苏以薇连忙点头说知道了,免得哥哥又继续唠叨个没完。
终于,苏以墨交代了几句早点休息,便出了房间,下一刻苏以薇立刻关门,将匣子重新摆放在桌上,打开来,里面是一把乌木梳篦,上头雕刻着与匣子外面一样的蔷薇纹饰。
她轻轻的用指月复抚过梳篦,虽然知道他心思细腻,但他总是有办法让她再一次感到惊奇。
虽然答应赶紧将伍丹阳的事推了,可是一转身苏以薇就抛到脑后,当老师的舍不得一个用心学习的学生,因此她一如往常,今日铺子里的事一忙完,就准备带着满儿前往知府大人的府邸。
怎料她们正要出门,就见程夏生来到铺里。
“咦?静安哥哥今日为何没有去学堂?”
程夏生很少来找她,虽然没有明文规定有婚约的男女婚前不能见面,可是程夫人很在意,程夏生当然不敢出现在她面前,除非重要的节日。
“你忘了吗?今日是重阳节。”
“对喔,我都忘了这几日做了好多菊花糕,不过既然是重阳,哥哥怎么一早就去学堂了?”这种重要的节日,学堂的老师也是要休息的吧。
“敏之明年就要赴京应考,当然一刻也不敢松懈。”
苏以薇做了一个鬼脸。“哥哥成日只会读书,我瞧他都读傻了。”
“敏之想为伯母和你考个状元回来。”程夏生其实很羡慕好友,有个非要成就的野心,不像他爹娘只盼着他成为哥哥的好帮手,而他也安于这样的期望,以致于连考个秀才都没有非要不可的决心。
“状元哪有这么好考?”她真的有点担心,标准订得那么高,若是没有考上状元,哥哥会不会很难过?
“你不用担心,敏之一定可以考个状元给你瞧。”
“我当然希望哥哥可以考中状元,不过,不是为了娘和我,而是为他自个儿。”她不曾见过一个人如此拚命,像在赌命似的,若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她觉得一点都不值得。
“对敏之来说,为了你们,不也是为了自个儿吗?你们好,他就好。”
这一点她倒是无法否认,哥哥的责任感太重了,娘和她好,他觉得尽到责任,他当然就好,不过,她还是不认同。
“今日我带你去武陵园赏菊。”
武陵园是庆余首富张家的园子,每逢赏花季节都会开放让百姓进去观赏,还会举办斗花斗诗会,这在苏以薇看来,炫富成分居多,不过张家更可能是想建立好名声,这是真正的大商人,不单要银子,更要名声。
“武陵园今日想必人满为患。”赏花明明是很有意境的事,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诗人的佳句流传于世?这会儿跟着一群人挤来挤去,多没意思啊。更重要的是,既然对整个庆余城的百姓开放,未出嫁的姑娘怎可能不好好利用机会让人家相看?不难想象,姑娘家胭脂香膏的气味只怕更胜于满园子的菊花。
“我在武陵园附近的酒楼订了包厢,你若是觉得人太多,很无趣,我们就去酒楼吃饭。”
苏以薇两眼猛然一亮。“酒楼有说书的吗?”
“有啊,你喜欢听说书吗?”
“嗯,喜欢。”这个时代书籍并不普及,她算是幸运,因为知道她爱看书,关心天下事,哥哥总是在高先生那儿誊抄不少好书和朝廷的邸报给她,而静安哥哥不时上集书斋给她买书,因此她不至于搞不清楚这个世界是什么模样,不过比起现代有满坑满谷的小说可以啃,这个时代还是太过贫乏了。
“我都不知道你喜欢听说书。”
“静安哥哥不觉得听人家说故事很有趣吗?”
“我觉得那些说书人讲的故事过于夸大荒谬,不过偶尔是可以听听一乐。”
“既然是故事,夸大荒谬又如何?若是太过平淡无奇,教人听了都睡着了,酒楼还能多卖一点酒、多卖一点吃食吗?”
闻言,程夏生想到酒楼的客人睡成一片,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知道你都在想些什么,净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我觉得很有道理啊。”
“是,你最有道理了,今日就让你听个过瘾。”虽然她的想法总是令他不知所措,可是却也让他看见她的与众不同。
她真的很特别,不喜欢浓妆艳抹打扮自己,喜欢在厨房熏得乌漆抹黑,还喜欢看书、看邸报。祖母过世前告诉他,为他挑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好媳妇,教他一定要好好疼惜,两人举案齐眉白首到老,现在他终于明白祖母所谓的独一无二是什么意思了。
“真的吗?我们不去武陵园了?”苏以薇差一点激动的跳起来,老实说,她很担心被胭脂香膏的味道熏死。
程夏生情不自禁的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真的,就怕你觉得太无趣了,还没喝上一壶茶就想走人。”
“不会,说好了今日让我听过瘫,静安哥哥可别黄牛哦。”
“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
“那我们赶紧走吧。”说完,苏以薇便迫不及待的拉着满儿往外冲。
程夏生担心的跟在后头,不时提醒她慢一点儿,同时加快脚步,免得转眼之间就不见她的身影,有时候他觉得她很像一只狐狸,聪明狡猾,他根本抓不住……不会的,再一年,她就要成为他的妻。
今日是重阳节,伍丹阳婉拒了所有邀约,就等着苏以薇上门,可是等了大半日,却迟迟不见她的人。
早先娘都会送帖子给她,她再上门,可是一些日子之后,房门懒得看帖子,也不通报,请她自便,娘便让她想来就来,而她通常两日来一次,前日还提及今日要出题考校他,怎么可能不来呢?
眼见时候不早了,她也不可能来了,伍丹阳索性上十面香,听李毅说她不在,决定等她回来,可是近申时还未见到人,心想明日再来好了,不过待他准备转身离去,便听见她的笑声传来。
原本想迎上前的脚步不自觉转了方向,缩到更隐密的角落,只因他看见她跟一名男子说说笑笑走来,而满儿和一名小厮不远不近的跟在两人身后。
“静安哥哥,今日真的很谢谢你,我很开心。”苏以薇在现代看过《三国演义》好多遍,可是今日听说书人说《三国》,她有一种重新上了一课的感觉,而且还是生动有趣的一课,原来说书人比她认知的还了不起。
程夏生也很开心,他从来没见过她脸上的笑容一刻也没间断过。“以后我每个月都带你去酒楼听说书。”
“不用了,偶尔这么一次就够了。”
“你就不能贪心一点吗?”他知道她不同于一般姑娘,可是他们俩的关系终究不一样,她不但不像家中两个妹妹缠着他要这个要那个,还习惯分得清清楚楚,好像担心人家说她占他便宜似的,太见外。
“我真的觉得偶尔一次就够了,看书对我来说更有意思。”
“你喜欢的还真是与众不同。”
“静安哥哥是嫌弃我不会女红吗?”虽然知道这时代的女人要自个儿绣衣,帕子、贴身衣物也都是出自自个儿的手,可是她拿针线的灵活就是比不上掌勺,还好有干娘照顾她这方面的需要,如今又有满儿这种天生适合拿针线的人,她也懒得勉强自个儿。
“不是,我一点都不在意,程家的丫鬟嬷嬷皆擅女红。”
早晚要嫁,可是直接将话挑明,她又觉得别扭,连忙道:“静安哥哥该回去了。”
“你先进去吧。”
苏以薇点了点头,道了声再见,便转身进了十面香。
此时天色还未暗,李毅和陈家兄弟正在院子下棋,等着张婶为他们准备晚膳,见到苏以薇和满儿一前一后走进来,立即吱吱喳喳的迎过去。
“小姐今日玩得可偷快?”
“说书好听吗?”
“以前我们曾经躲在酒楼外面偷听,可是一会儿就被逮住了,然后就挨打了。”
苏以薇不以为然的皱着眉。“这些人未免太小气了,偷听也不行吗?下次我带你们一起去酒楼听说书,真是有趣极了。”
李毅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伍公子一直在外面等小姐,小姐可见到了?”
苏以薇闻言一惊。“伍公子一直在外面等我?”
“是啊,伍公子未时未到就来了,因为有许多活儿要忙,我没法子招呼他,便请他先回去,可是他坚持在铺子外面等小姐。”
若是伍丹阳刚刚在外面,岂不是看见静安哥哥送她回来?迟疑了一下,她不自觉的月兑口道:“你去看看伍公子还在外面吗?若是还在,请他到铺子的厢房。”铺子的厢房是专门用来招待贵客。
“是,我这就去请伍公子进来。”
苏以薇再一次回到前面铺子的厢房,吩咐满儿准备水,她要煮水泡茶。
当伍丹阳进了厢房,空气中已经染上了茶香,可惜,这对他此刻焦躁的心情一点安抚作用都没有,他劈头就问:“我一直等不到你,不是说今日要出题考校我吗?”
“对不起,我忘了今日是重阳节。”苏以薇倒了一盏茶给他。
他可没有品茶的心情,一心想知道她今日都做了什么。“你今日去武陵园赏菊吗?”他当然知道这是庆余城逢重阳节的一大盛事,全城未婚男女都出动了,可是心想她应该不喜欢人挤人,便也没向她提过要不要一起去赏菊。
“原是要去武陵园赏菊,可是我不喜欢,后来去了酒楼听说书。”
“怎么不找我呢?”
苏以薇怔愣了下,反过来问:“你喜欢听说书吗?”
“不喜欢,不过你喜欢,我愿意陪你。”
“何必勉强自个儿呢?”她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白,差点反应不过来。
“不会啊,你开心,我也会觉得开心。”
这一次苏以薇舌头打结了,不知道如何反应是好,还好伍丹阳无意纠缠此事,下一刻就转移话题。
“原本今日想习完字之后带你去钓鱼,亲自烤鱼给你吃。”
“真的吗?你怎么不早说呢?”苏以薇懊恼的嘟着嘴,上一世到了周末假日,她一定会陪老爸去海边钓鱼,回家就有一桌鲜鱼大餐可以享用,不过怎么也没想到,她就是在海边钓鱼的时候落入大浪之中。
“我想给你惊喜啊。”
“我喜欢钓鱼,更喜欢吃烤鱼。”
“真的吗?”伍丹阳欢喜得整个人快要飞起来了,压根忘了要问方才陪她回来的男人是谁,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嗯,我们明日去钓鱼,我会准备特制沾酱,涂在鱼上面烤起来更香更美味。”苏以薇仿佛已经闻到那股香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见状,他不禁哈哈大笑。“说到吃的,你就抗拒不了。”
她做了一个鬼脸。“说到吃的,难道你抗拒得了吗?”
“我的嘴巴可刁得很,不好吃,往后再也不会勉强入口。”
苏以薇不禁摇摇头,果然是锦衣玉食的贵公子。“这是坏习惯,不好吃也要吃,总是人家辛苦做出来的,要懂得珍惜。”
伍丹阳孩子气的撇了撇嘴,但仍很恭敬的道:“是,先生。”
“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虽然舍不得就此回去,可是得到明日她愿意跟他去钓鱼的承诺,他很满足的道再见走人。
离开十面香,伍丹阳舍弃马儿,改为悠闲的漫步。
他心情很好,一路笑得阖不拢嘴,真像个傻子,某人实在看不下去。
“那位公子是庆余最大粮商程家的二公子,与苏姑娘有口头婚约。”岑叔喜欢简洁有力的行事作风,要死就死快一点,何必拖拖拉拉?不过,一看见热情洋溢的傻小子瞬间成了僵硬冰冷的石头人,不由得吓了一跳,懊恼极了,应该回到府里再说。
闻言,伍丹阳马上想起她和那个男人说说笑笑的模样,许久,他带着一股戾气问:“你如何得知此事?”
略微一顿,岑叔小心翼翼的回道:“听夫人提过。”
伍丹阳冷冷一笑,早该想到了,娘一定会暗暗将他身边的人查个清楚。
“我知道苏姑娘对少爷很好,教少爷读书识字,可是男女有别,少爷还是勿与苏姑娘太过亲近,以免惹来闲话。”
“岑叔想太多了,她只是我的老师。”没错,他只是敬她是先生,怎敢对她心存妄想?聪慧、善良,她美好得就像神话故事中的仙女,她真心当他是朋友,这就够了,若再有贪念,就太厚脸皮了,可是,为何见到她与别的男子在一起,他浑身都不舒服呢?那一刻,他甚至生出一股将她占为已有的疯狂念头。
岑叔连忙点头附和,“是啊,苏姑娘只是少爷的老师。”
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苏以薇叹口气坐起身。
她这是怎么了?若她觉得对不起某个人,那个人也应该是程夏生,可为何她只感觉到对伍丹阳的愧疚?
越想越心烦,她索性下了床,披上斗篷,来到院子吹吹风,让头脑冷却一下。
深秋地上寒气重,她只好倚着护栏,抬头看着月色,正当此时,对面的房门也打开来,苏以墨走了出来,两人相视先是一怔,接着一笑,然后很有默契的走到院子的榕树下。
“为何还没睡?”苏以墨先问了。
除了他,十面香的其他人都是早早上了床,忙活一日早就累坏了,没事当然就缩进被窝,要不,明日如何早起干活。
苏以薇调皮的歪着脑袋瞅着他。“哥哥不是应该挑灯苦读,为何溜出来?”
他不禁失笑,记得娘离开时,她还小不龙咚,总是乖巧的跟在大人身边,不爱说话,很难想象如今的她舌粲莲花,而且生得越发标致,像极了记忆中的娘。“时间过得真快,明年你就要嫁人了。”
她知道自个儿明年就要嫁人了,可是,为何周遭的人总像是害怕她忘记似的,三不五时就要提醒她一次?
“按约定,娘明年就会回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临时变卦。”她是不是得了婚前恐惧症,她越来越不喜欢听到成亲这件事,这样真的很不妙,对吧?
“娘的身子若好了,就一定会回来。”
“上次一枝草大师来信只道娘的身子有起色了,也不知道如今如何?”
“你是不是很想念娘?”
“娘四处为家,日子应该过得很辛苦吧。”她是穿越而来,与娘并非真正有血缘关系的母女,但是相处短短几年,她对娘却有着很深厚的感情,心疼她为孩子豁出性命,不由得想到上一世的母亲,为儿女也是无怨无悔的付出。
“娘从来不是怕辛苦的人,要不,当初也不会带着我们两个来到庆余。”其实外祖父母都还健在,他们也有舅舅,娘若真的觉得辛苦,当初就会就近投靠娘家,而不是担心给娘家添麻烦,千里迢迢跑来江南。
“我知道,只要身体康健就好,再辛苦都值得。”
“不用担心娘,最重要的是照顾好我们自个儿,将来有一日与娘相聚,娘见我们日子过得好,自然不会操心。”
“是,十面香的生意会越做越大。”
苏以墨伤脑筋的轻敲她的脑袋瓜。“你这丫头怎么满脑子都是挣银子?”
“有了银子,才可以照顾更多人。”
“你照顾的人已经够多了,可别再到处收留人。”
“我不会不自量力。”
“我知道你不是一味的只会当好人,可是终究要嫁人,不能不考虑夫家的想法。”苏以薇敷衍的点点头,突然后悔太早订下婚约,做起事来绑手绑脚的,鱼与熊掌难以兼得,想要安稳过日子,势必处处受限,这是她自个儿的选择,还能如何?
“明日卯时未到就要起来干活,你还是赶紧安置了。”
“哥哥也早点安置,切莫为了考状元累坏身子。”说完,苏以薇便转身,蹦蹦跳跳的回房了。
苏以墨望着妹妹的身影,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才转身缓步走进房内。
今日要去钓鱼,苏以薇比往常早一个时辰来到知府府邸,门房请她自便,她和满儿就熟门熟路一路直奔梧桐苑,可是还没跨进梧桐苑,守门的婆子就告诉她,少爷在练武场。她没见过他拉弓射箭的架势,索性问婆子练武场在哪儿,脚跟儿一旋,直直往练武场而来。
她知道他身手很好,一个人单枪匹马闯入熊霸府邸都没事,也相信他打遍庆余无敌手,可是用黑布蒙着眼睛,还能将悬在树枝上的铃铛射下来,就真的教她瞠目结舌了。
“小姐,伍公子好厉害哦!”虽然满儿对伍丹阳早就改观了,可是第一次打从心底认为他不是粗鲁野蛮,而是很帅。
“是啊,没想到他在武艺方面的造诣如此之高。”虽然蒙着眼,看不清楚他此刻的神情,但是她可以想象他神采飞扬的样子,散发着男子气概,若是让庆余城的姑娘见到他这副样子,哥哥那种走文艺路线的男子只怕都要闪边了。
“若是伍公子阅读障碍的病治好了,将来考科举当官,只怕连公主都抢着要嫁给他。”
“伍公子要考科举当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等一下,我怎么给忘了呢?”前日哥哥给她抄录的邸报不是提及明年朝廷要办武举吗?武举不同于文举,朝廷并不是很重视,三年生出一批进士,武举人却是六年都不见得会生出一批,至少从她开始接触邸报,还不曾见过武举方面的消息,这可是第一次。朝廷为何突然要办武举?很有可能皇上想在武功方面有所作为了,若是如此,皇上势必重视。
“小姐忘了什么?”
“武举。”
“武举?那是什么?”
“武举不若文举风光,但是某些时候,武夫的成就不见得输给文人。”封侯拜相,能够封侯通常是武将。
满儿歪着脑袋瓜想了想,摇摇头,不明白。“小姐是什么意思?”
苏以薇欢喜的唇角上扬。“伍公子可以靠他这一身本事建功立业了。”
“先生来了。”伍丹阳不知何时已经取下蒙着眼睛的黑布,看见苏以薇,笑开怀的冲到她面前。
“你练武很久了吗?”
怔愣了下,他恭敬回答,“我四岁上学堂,来年开始练武,从此像是着了迷似的,一日不练武就好像没吃饭,至今有十四年了。”
“你可以百步穿杨吗?”
“百步穿杨并不稀奇。”
“这倒是,你都能蒙着眼睛射下悬在树枝上的铃铛了。”
“我还可以在奔驰的马上射下悬挂的铜钱。”
苏以薇听得真是热血沸腾,继续追问:“你说可以以一敌十,是指对手是身手不错的护卫吗?”
“是啊,若是小毛贼,以一敌百都不是问题。”
哇塞!这个男人根本是天生靠武力吃饭的嘛!她兴致高昂的又问:“你可曾想过参加武举?”
“武举?当今皇上在位至今还不曾办过武举。”
太平盛世,朝廷如何舍得将银子花在军事武力上?娘同意他习武,也不曾期望他在这方面建功立业。
岑叔说过,当今皇上只是一个守成的好皇帝,这些年来边关没有什么大战事,皇上当然不想养兵备战。
原来真是当今皇上第一次举办武举,这更可以证明她先前的猜测,皇上想要在武功方面有所作为,既然伍丹阳比她以为的还清楚朝廷的动向,这样就容易沟通了。
“明年朝廷要办武举。”
伍丹阳惊讶的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明年朝廷要办武举?”
“这个月的邸报啊。”
岑叔闻言,深深的看了苏以薇一眼,眼中闪过赞赏。
伍丹阳当然知道邸报,岑叔说过邸报上头会有很重要的朝廷消息,可是他不当官,当然不感兴趣,没想到她居然会看邸报……她真的是个不可思议的姑娘。
“改明儿我拿抄录的邸报过来给你,你就知道我不是随便说说。”
“我可以去参加武举吗?”
“以你的身手,说不定可以拿到武状元。”她对他真的很有信心。
其实,他也不想成为别人眼中一无是处的人,而武举确实是他可以证明自己的最好管道,可是离开庆余进京参加武举,他就不能见到她了。
“不行,今日开始,你不但要识字,还要看邸报。”
“看邸报?”
“皇上举办武举肯定有所用意,你必须透过邸报掌握朝廷的动向,猜测皇上的用意何在。”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我都还没考上。”
“武举名目上考箭、弓、刀、石、骑术等等,可是最终免不了要面圣,这将决定能否得到皇上青睐。”苏以薇记得哥哥曾经说过,每三年出一个状元,可是不知道有多少状元最终淹没在宦海之中。懂得作文章的人太多了,真正能够让皇上看上的人却少之又少,关键在于是否看得懂皇上对社稷百姓的心。
半晌,伍丹阳难以置信的道:“你知道的可真多。”
“每次看完邸报,我一定缠着哥哥问东问西,哥哥总是有许多深入又有智慧的见解,再说了,皇上若是很看重这一次的武举,单由武举名目上那些考校项目定下武状元,是不是有些草率?当然,每一个项目设有分数,累积得到最高分就是状元,这很公平,可是,皇上有没有可能另订新法?譬如知道武举人是否懂兵法,是否懂边关情势,是否懂大周与邻国的优势劣势,再经由武举人提出见解,决定谁是状元。”
略一思忖,他同意的点点头,可是,又免不了担心的问:“皇上会不会出题要求武举人作文章?”
“武人通常不擅于作文章,皇上不至于考校武举人文章,直接诉诸于口更有可能。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事先备着总不会吃亏。”
“这倒是,好吧,你说要看邸报,我就看邸报。”虽然他还没有真正下定决心参加武举,他没办法想象以后再也见不到她的日子,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他想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给她看。
“你先让岑叔将过去一年的邸报慢慢念给你听,而我会从这个月的邸报开始陪你一起看,我们可以提出各自的想法,若有冲突,各自去寻找答案,如何?”
“我……可以吗?”他期待成为一个与她并驾齐驱的男子,这样才配得上她,可是他对自个儿一点信心都没有。她不但善良,而且聪慧过人,就像一座挖不完的宝藏,你以为看明白了,又会有新的发现。
“当然可以,若非哥哥,我也不见得比你懂得还多。人啊,一定要先相信自个儿做得到,否则,又为何要全力以赴呢?”
伍丹阳用力的点点头。“我很快就会追上你了。”
苏以薇满意的笑了,伸出手要和他打勾勾。“我们来约定。”
看着她的手,他第一次有着被人赋予期待的感觉,说不出的温暖,说不出的感动,接着他也伸出手,和她小指勾小指。“好,我们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