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宝注视凤笙低敛的眼眉、沈稳关切的神情,凌晨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柔和了他向来太过刚硬的脸部线条,也柔软了她内心某个不愿正视的角落。
“凤笙。”在如此静谧宁逸的氛围之下,八宝情不自禁地月兑口唤他。
“嗯?”确认八宝的骨头并未变形之后,凤笙兜拢的眉心瞬间松开,扬睫睐她的目光清冷剔透,玻璃珠似的瞳仁灿亮美丽,夺人视线,摄人心魂。
“你喜欢我吗?”蓦然,八宝抛出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问句。
“妳说呢?”凤笙的眸心先是掠过些微诧异,接着百无聊赖地扬高一道眉,以面无表情遮掩满心震荡。
他当然喜欢她,答案这么清楚,何必要问?他之所以讶异,是因为他以为八宝从不在意。
说?真要她说的话,她当然明白他很喜欢她,否则他为何老爱绕着她转?
“为什么?”可她不明白。
无论她怎么想,都觉得凤笙没有任何应该喜欢她的理由。
相较于凤笙外型上的出众,她相貌平凡,最多只能堪称清秀,身材瘦弱平板,时常被误认为发育不良的青少年,性格也并不特别温婉,还常被他嫌弃油嘴滑舌、太过机伶。
他究竟喜欢她什么呢?她不懂。莫非只是近水楼台,习惯成自然?可她并不希望是这个答案。
“那妳呢?”凤笙并没有回答她的问句。
“什么我呢?”八宝一时没有意会。
“妳喜欢我吗?”既然她开启了话端,他便问得坦白。
他与八宝之间,永远都是他追着她跑,对于她的心意,他不敢妄想,更不敢肯定。表面上的毫不在意,全是在掩饰他的太过在意。
“你说呢?”八宝如法炮制。
“喜欢得不得了。”这是他期盼听见的答案,凤笙回应得脸不红气不喘,过快的心跳其实早已紧张得令他手心冒汗。
“还真敢讲。”八宝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难道不是?”凤笙的眉毛扬得更高了,那副趾高气扬、理所当然的模样啊,真是令八宝感到哭笑不得。
“是,凤家少爷说得都对。”八宝回应得很没好气,刻意唤他“少爷”显然是挖苦。
“既然叫我少爷,又说我说得都对,还不听话快回去睡。”凤笙顺着她的话,说得好自然。
听!他说那什么话?什么态度?总是大爷样、皇上般的,而他还比她小两岁呢。
“老爱叫我听话,明明就比我小,跩什么……”八宝瞪着他咕哝。
“妳自找的,谁让妳叫我少爷,又老爱伺候我姊姊,把自己当下人,我要妳听话是刚好而已。”她吹胡子瞪眼且碎碎念的模样令凤笙失笑。
八宝盯着他少有的笑颜,神情一愕。
他笑起来的样子,总会令八宝回想起,当他还是个男孩时的模样。
是啊,她仍记得他还是男孩时的模样,他们是沿途扶持的青梅竹马,一同走过多少寒暑,历经多少风霜,纵使对他再有天大的气,也气不起来。
算了,她早该认了的,她就是拿他没辙。
“呿……小鬼。”八宝闷哼。
见八宝姿态放软,凤笙再度将话题导回他希望的方向。
“我姊要妳好好休息,我搬回凤宅也是为了照顾妳,妳把自己照顾好就已经谢天谢地,别再想着要早起什么的,赶快好起来,听见没?”
“……听见了啦。”当他趾高气扬时,她尚能与他吵上两句,可当他姿态放低,言语间充满关切、体贴时,她便找不到理由违逆他。
八宝抿了抿唇,回应得闷闷的,都不知在跟凤笙抑或自己赌气。
她清秀的脸庞、灵动的眼、微噘的红唇、鼓胀的双颊……那副心不甘情不愿,拿他没办法的神气,总是令凤笙百看不厌,觉得她可爱得不得了。
凤笙心念一动,起身坐到她身旁,一把将她跩入怀里。
“妳说我是小鬼,我就是小鬼。记着,这个小鬼,很喜欢妳,从妳还是个小鬼的时候,不要再问我任何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八宝愣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句听来强硬的话,其实是某种霸道蛮横的凤笙式告白。
她抬首,想仔细看清凤笙脸上的表情,却被他搂得更紧。别说抬头了,就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呵……他的脖子和耳朵一定红了。每次他觉得很尴尬的时候,都不准人家看,从小就是这样。
八宝靠抵着凤笙的胸膛,情不自禁在他怀里笑了。
她大口吸嗅着属于他的气息,被他的气味铺天盖地包覆。
他身上有着檀香混合着树叶花草的味道,像大自然一样,很好闻,很有令人安心的感觉。
曾几何时,当年那个总爱耍孤僻、闹别扭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如此磨人,却又如此顶天立地,令人能够如此放心倚靠的男人呢?
八宝枕在他胸前,耳畔紧贴他心跳,片刻无语。他的怀抱令人耽溺,体温也令人分外眷恋……越来越难抵挡的睡意席卷而来,令她越来越困倦。
好吧,就这样,再睡一会儿,再贪恋一会儿……安适恬然的氛围,彷佛时光倒流,又带领她回到从前。
他们之间的故事,要从她还是个小鬼,他也是小鬼的时候说起……
跑,快跑,拼命地跑!
黑夜中的山路小径,气喘吁吁的女孩没命似地往前疾奔。
肩上负着的背包在她身上撞得发出连声闷响,脚上破旧不堪的帆布鞋落下一只,她边跑边扔弃另一只,果足冲向山下的万家灯火。
快、得快一点,再更快一点!
只要跑完这条长得好像看不见尽头的阶梯步道,她就可以从此离开总是色迷迷盯着她瞧,常在饭桌上要她多吃些花生猪脚或青木瓜炖排骨的叔叔和婶婶。
来来,人保,多吃一点,长好一点,像那些姊姊一样,替咱们多赚些钱,才好还清妳爸妈欠我们的债。
还?她不知道爸妈生前欠了叔叔和婶婶多少钱,但是她知道,父母留下来的存款、房子,还有她不大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的保险金,通通都被叔叔婶婶拿走了。
不只这样,她还知道,叔叔和婶婶拥有的那间宫庙虽然香火鼎盛、信徒众多,可私底下却做着奇怪的勾当。
他们不定期会带一些不会说国语的姊姊们回来,将她们关在一间间小房间里,替她们注射什么东西,再让许许多多的男人们进去房里,令那些姊姊们发出很恐怖的、又像哭又像尖叫的声音。
她才十岁,她不知道那些姊姊与男人们在小房间里做些什么,但是她知道,若那些姊姊们不听叔叔的话,或是想逃跑,叔叔就会和庙里的保镳们一起殴打她们,甚至将她们关在庙旁的小仓库里,又踢又踹,直到她们听话为止。
她才不要和那些姊姊们一样。
巴人保埋头狂奔,跑得专心致志、全心全意,以至于完全没发现背后追赶上来的脚步声。
跶跶跶——从后方追上的男人一把拽住她的头发。
“啊呀!”巴人保吃痛回首,惊愕万分地唤出来人。“叔叔?!”
“还知道叫我叔叔?吃我的穿我的花我的,还想跑去哪儿?”巴海生恶狠狠地瞅着眼前不听话的小女孩,蛮横力道扯痛她的头皮,全然不懂什么叫做怜香惜玉。
“我、我……没有呀。”唔,好痛!巴人保拉住头发,奋力挣扎,试着想甩月兑箝制,可十岁女孩的小鸡力气全没被魁梧的中年男人放在眼里。
“还说没有?”热辣辣的一记耳光搧来,搧得女孩头晕眼花,眼前一片昏茫,站都站不稳。“养妳老子都还没回本,就想给我跑?今天不给妳个教训,我就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