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子,他的心里总是有些懊恼。
自从接了步永嫣进宫,他就觉得心头不舒坦,总是恼恨自己的冲动莽撞。
他明明最痛恨步家一门在朝廷为非作歹,正想除之而后快,没想到却亲自招进了一个祸害。
无论步永嫣是一个多么胆小柔弱的女子,她在步相府长大,受到步显的养育,只怕有一天也是他的心头大患。
偏他就是克制不住街动,一种想要将她留在身边的冲动,但在这同时,他却又深自感到懊恼,矛盾的心情令他一直抗拒着不想驾临绛雪轩,不想承认自己很可能犯了一个自招祸害的错误。
刚接见完来朝的使臣,黑阎不发一语地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心里想着来使刚才说的话,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一定要先发制人!黑阎心里盘算着。一直以来,他总是能够洞烛机先,在灾祸发生之前防范于未然……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一阵骚动,守在殿外的卫士们联乎阻挡想要闯入的人。“娘娘,皇上刚才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你一定是弄错了。”
“可我的侍女明明就是这样告诉我的,怎么可能会弄错呢?”步永嫣柔女敕的语调中透出不解。
“让她进来。”黑阎沉声吩咐,阴沉的脸色更加冷淡三分,敛着眸,盯着步永嫣缓步入殿。
“你来做什么?”看样子她还精心打扮过呢!
“我……听说……你……”步永嫣听到他的问题,不禁有些怔愣。
怎么……真的是她弄错了吗?
“娘娘,不可直呼皇上马『你』,要用尊称。”站在黑阎身边的老人,同时也是皇宫大内的总管太监李公公忍不住出声提醒。
“我知道了。我听说皇上……召见我,所以我就过来了。”
“娘娘,不可以说『我』,要自称臣妾才可以。”
“是。臣妾……”
他根本就没有召见她!一瞬间,她曾经令他动心的清灵秀丽的脸容,忽然让他感到反胃,“这是步显教你的吗?”
“什么?”
“谎称朕宣召,擅自闯入大殿的伎俩,是步显教你的吗?”他曾经以为她与别人不一样,没想到他终究还是看错了。
“我……臣妾不懂皇上在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因为你入宫之后,朕一直都没有到过你的别院,你一时心急,就想出这种拙劣的伎俩,是吗?”
“我没有!”
“出去!朕现在不想见到你!”
“你不想见到……臣妾,为什么……为什么要……”她颤着声问,心里充满了不解。
“你想问为什么要召你入宫,是吗?”黑阎挑眉冷冷一笑,别开冷淡的视线,懒得再看她一眼。“如果你现在立刻出去的话,这件荒谬的事情朕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我是真的以为……没有任何人教我,我是真的以为你要召见我,我没有说谎,那位公公真的是这么说的……你可以讨厌我没关系,可我不要你以为我因为想要争取你的注意而撒谎!”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讨厌自己竟然因为害怕而双腿发软。
“你说就算朕讨厌你也没关系?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你是想说自己什么都不要啰?”在这宫里、在这天下,他所说的话就代表了一切!
“对!”她此刻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强硬加诸在她身上的,她从来都没有强求过,从来没有!
“你以为自己说得那么无欲无求,朕就应该心软相信你吗?”黑阎勾唇一笑,冰冷的眼神似乎在嘲弄她的天真。“你错了,你越是说自己无所求,朕就越讨厌你!出去,朕不想再多看你一眼!”
他冰寒的言词几乎教她的魂魄都感到颤抖,被他当场给予难堪,步永嫣只能露出柔顺的微笑,福身道:“遵旨。”
她一脸难过地转身往外步去,却在这时,被他冷冷地唤住。
“记住,以后没有朕的宣召,不准踏进大殿半步。”
“臣妾谨遵皇上旨意。”她合闷地说完,加快了脚步往殿外奔走,从来没有感到如此难堪过!
步永嫣走后,大殿中弥漫着近乎冰冻的沉默,最后是黑阎身边的李公公开了口。
“皇上,嫣妃娘娘看起来不像是会撒谎的人。”
“她是步显身边的人,谁说得准呢?”黑阎冷笑了声,心里的懊恼更加深了一分。
“那就让奴才去替皇上查查吧!”李公公温和地笑了笑,“这当然不是皇上下的令,皇上是九五之尊,说的话就是圣旨,当然不会错怪别人。可要是奴才手下真的出了一个会假传圣意的家伙,当然是非揪出来不可了!所以,调查这整件事情的真相,是奴才的职责,皇上,您说是吧?”
黑阎笑哼了声,果然不愧是待在他身边那么多年的随侍,竟然将他没说出口的心思模得一清二楚……
红叶落尽,秋去,寒冷悄悄来临。
入宫才不过几天的光景,步永嫣却觉得已经过了一生一世。深宫里的日子总是寂诤又漫长,虽然香儿与一千宫女都努力要逗她开心,可是,她的心总觉得沉沉的,有点想念……过去单纯的美好。
御花园中,一株早开的寒梅吸引了她的注意,花朵是轻轻淡淡的白色,近看却又像是浅红色的。她心里不懂,为什么明明就是同一种花儿,远看近看却竟然有两种颜色……
“听说,你那天自己跑去见皇上,是吗?”姜妃带着一票拥护自己的妃嫔命妇们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她的身后。
步永嫣闻声回眸,下意识地想找香儿,却想到她刚才说要替自己拿添暖的袍子,回绛雪轩去了。
“你怎么不说话?嫣妃妹妹,亏你出身步相府,竟然连这一点规矩都不懂!要是你的轻举妄动,教皇上以为我们这些后宫嫔妃个个都不懂事,那该怎么办才好?”说着,姜妃一行人气焰高张地将她逼退了几步。
“我做什么是我的事,跟你们无关。”步永嫣一个不慎,往后踩上了泥地,心想回去之后大概又会被香儿叨念——她交代过在宫里千万要维持仪态的完美,就连绣鞋都不能沾上一丝尘泥。
“你说什么?跟我们无关?”姜妃似乎觉得她的话很好笑,与一群同伴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你当然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派人打听过,你名义上是步相爷的义女,实际上所做的事跟一般奴才没两样,要是跟你扯上关系,岂不是要教我们纡尊降贵,配合你这个奴婢吗?”
姜妃一句句说着,一步步朝她逼近,终于将步永嫣逼到了梅树旁,梅树尖锐的枝桠勾住了她的肩袖,她急着想要扯开,细致的布料却应声而裂,这个情形又惹得姜妃一群人笑得花枝乱颤。
“瞧瞧你这个样子,依我看,你根本就不适合这高贵的皇宫,以后自己识趣一点,皇上不想见到你,就别不要脸地自动送上门去!哼,竟然还自己跑到大殿去求见皇上……丢不丢人哪?!你这丫头最好明白自己的身份……”
这时,姜妃身旁的人似乎发现情况不对,着急地揪了揪她的衣袖,示意她别再说下去了。
“你拉我做什么?我说得不对吗?她明明就做了丢人的事情——”这时,姜妃终于知道武妃揪她衣袖的理由了。
“她去见朕是很丢人的事情吗?”黑阎刚才在书斋里闷得心烦意乱,想出来御花园散步,没想到就撞见了眼前的情况。他睨了步永嫣一眼,见她咬着唇,一双美丽的眸子之中盈满了泪水。
“臣妾参见皇上!”姜妃吓得脸色惨白,赶紧福身请安。
“那天确实是朕宣她进大殿的。朕有些话想对她说,所以把她找去了……对于这件事情,你有意见吗?”
“怎么可能?明明就是她——”
“你是想说朕在骗人吗?”黑阎眸光一沉。
“可是……”
“你不把朕的话当回事,是打算欺君吗?”
“臣妾不敢!”
“既然不敢,就别让朕再听到半句闲言,否则朕绝不轻饶!”
“是,臣妾知道了。”姜妃咬着唇,状似委屈地低着头,眼神中却又透出对于步永嫣的暗恨。
她千料万算,都没想到这么多天不曾去见步永嫣一回的皇上,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维护她!
步永嫣揪住了被枝桠勾破的衣袖,有些吃惊地看着黑阎,心里正觉模不清头绪,就被他瞪了一眼,“你还不过来?”
“我……”她愣愣地望着他朝自己伸出的大掌,迟疑了半晌,终于提起裙襦,快步往他走去。
黑阎强硬地握住她不肯交出的纤手,根本就不管她心里有点抗拒,拉着她转身就走。步永嫣忍不住回眸觑了姜妃等人一眼,虽然被欺负的人是她,但此刻姜妃惨白的花容看起来却有点可怜。
渐渐地,跟随在黑阎身后而来的宫仆们挡住她的视线,她才收回目光,感觉自己的手被他握得好热、好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