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镇尾那个老王昨天被老婆打出门,说偷偷在外面藏了个女人,连儿子都生了咧。”
“我家隔壁的陈家大儿子啊,听说因为老婆一直生不出来离婚了。”
“唉,最近鸡下的蛋少了很多,一定是太吵了,吓到我的鸡了。”
“镇上这阵子来了不少外地人,东晃西晃的,也不知道是来干什么?”
“我儿子他啊……”
在护士打开诊间门的同时,一道道的八卦瞬间涌入了坐在诊疗桌后的孟佳梨耳中,木门开阖间,可以看到外头小小的候诊室中坐满了人,正三三两两悠闲的话家常。
这就是她每日看诊时的风景,没了教学医院紧凑沉重的节奏,多了缓慢轻松的步调,毕竟留在镇上的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年轻人都外出打拚了,小镇上的诊所也成了这些彼此熟识的邻居们打发时间的好地方。
“柳婶,哪里不舒服?”孟佳梨将瞟向诊间外的视线收回,放到了刚走进来的老妇人身上,精致的五官带着温和的笑容。
“唉,还不是老毛病,这浑身就是不对劲,晚上也睡不好。”柳婶走向诊桌前坐好,边说边用手在身上四处捶了捶。
“妳有乖乖听我的话,每天去爬爬山、散散步吗?”孟佳梨放下手上的笔,笑咪咪的看着柳婶。
“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浑身不舒服了,哪有办法爬山啦。”柳婶圆圆胖胖的脸闪过心虚,但很快为自己的偷懒找到借口。
“柳婶,妳还很年轻呢,而且活动活动对身体是有益处的,不然妳先乖乖听话,然后我们再来看看要怎么调整药物。”其实这柳婶健康得很,只是太寂寞了,才会每天找借口上诊所看病,找人聊天。
“好啊好啊,对了,妳知道吗—”柳婶点点头,随即跟以往一样,马上把话题转到跟生病不相干的琐事上,从家中漏水到天气阴晴都说了一遍之后,还没有停止的迹象。
孟佳梨耐着性子,微笑点着头。
她刚开始到这小诊所看诊时,对这样的医病关系还有点不适应,毕竟过去在大医院,看诊的速度是分秒必争,哪有闲情逸致听病人说些风马牛不相干的杂事,所以她总是公事公办,迅速解决问题,然后将病人请出诊间。
可是没想到那样有效率的看诊方式却造成反弹,反而没有人想挂她的门诊,害得找她返乡行医的学长杨子谦每天满诊,大喊吃不消,私下找她解释了这里的“医风”之后,她才领悟到为何自己闲得发慌,而杨子谦却每天累到趴。
之后她逐渐找回幼时住在小镇里的节奏,也发现这小诊所最大的功用就是医心,也就从善如流,融入了小诊所原本慵懒却温馨的氛围中,从此她成了老人们最喜欢的“美女医师”,即便没病,他们也总要找个借口前来跟她聊聊,彷佛这样才算是度过了完整的一天。
“欸,医生,妳知道镇上最近来了很多外地人吗?”柳婶突然压低声音,身子微微向前,好似在说什么大秘密。
孟佳梨怔愣了几秒,脑海中突然闪过那张阴沉俊美的男人脸庞,心不知为何漏跳了一拍。
“妳不知道吧?我听我儿子说,那些人是他们公司派来勘查的高级干部。”柳婶满意的看着孟佳梨茫然的表情。
“勘查?”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柳婶总是挂在嘴边引以为傲的儿子,是在台北有名的集团工作,旗下包括休闲饭店等观光事业。
“嘘,这我只跟医生妳一个人说喔,我儿子说,他们公司想在这里盖度假村。”柳婶将声音压得更低了。
孟佳梨眉心微拢,随即舒展开来,“知道了。”之前也曾经有别的财团看上这里幽静秀美的景致与不曾开发的自然质朴,试图在这里大兴土木,盖观光休闲度假村,可却被老一辈的镇民给严拒,看样子这次也不会例外。
他们对自己的家乡拥有深厚的感情,若首肯了观光开发,就代表将迎来一连串破坏水土保持,改变自然生态环境,吵杂拥挤又垃圾四散的未来。
真正爱家乡的人,是不会愿意为了赚钱而毁坏这一片宛若人间仙境的乐土。
“柳婶,回去记得多走动走动,有什么问题再回诊。”她温婉的表示看诊结束。
柳婶还没尽兴,嘴巴一开,又想继续说时,一旁的护士董文芳早一步上前扶起人,笑咪咪的将她往外带,边说边打开了诊疗室的门,“柳婶,妳要乖乖听医生的话喔。”
“欸,我还没—”
“赵伯伯该您了。”不顾柳婶的离情依依,董文芳扭头就往外喊。
“来喽。”男人苍老干涩的声音随之扬起,柳婶再不愿意,也只有模模鼻子退出诊间。
“赵伯伯,今天感觉怎样?”孟佳梨看向老人的目光更温暖了,过去她的父亲忙着赚钱给母亲治病,所以她的童年有好大一部分时间是由柳婶和赵伯伯这两户邻居陪伴照顾的。
“就是小咳嗽,咳咳,没什么大碍。”赵伯伯的态度平和斯文,眉宇间有股读书人的气质,看得出年轻时应该也是个俊秀的知识分子。
孟佳梨站起身,拿起听诊器贴上了老人的胸口倾听半晌,又绕到他背后,用同样的步骤检查了一遍,“除了咳嗽之外,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赵伯伯想了想,手按向自己的腰侧,“最近睡觉时背有点酸痛,咳咳咳……一阵一阵的,白天就好很多。”
孟佳梨点点头,坐回座位道:“赵伯伯,我先安排你照一下胸部X光,我们来看看为什么咳嗽这么久都没改善。”
“不用了,只是小感冒,咳咳咳。”他摆摆手,不以为意的道。
“就当健康检查嘛,很快的。”孟佳梨放柔声音劝着。
“真的不用了,反正我老伴去了这么久,真要有什么,刚好让我去陪她。”赵伯伯扯扯唇,一派豁达。
“赵伯伯—”
“佳梨,妳赵妈妈以前就说妳漂亮又聪明,长大一定成就不凡。”赵伯伯突然话锋一转,视线穿过了孟佳梨,彷佛看向遥远之处,“如果她能亲眼看到妳变成一个大医生,还甘愿待在镇上行医,一定会很安慰,可惜……”
想到那总是带着和蔼笑容的福气脸庞,昔日回忆如浪潮般涌入脑中,孟佳梨的心也跟着酸了起来。
那些年,母亲重病住院,父亲忙着赚钱,所以将年幼的她托给隔壁赵妈妈照顾,虽然有给保姆费,但她知道赵伯伯跟赵妈妈只象征性的收取微薄费用,那些甚至不够他们花费在她身上的伙食费,跟买生活用品的费用呢。
“赵伯伯,我想赵妈妈一定很希望看到您健康开心的生活着。”收起悲伤怀念的情绪,她轻声道。
赵伯伯轻轻扯唇,自嘲道:“要是我那不肖子有妳千分之一好,那我就开心了。”提到自己的独子,老人神色黯然。
孟佳梨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劝慰,她回来之后见过赵伯伯儿子几面,小时候只觉得他特别顽皮,没想到现在却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啃老族,镇日就在镇上横行霸道,惹是生非,让人提起就摇头不屑。
“咳咳咳—”
老人的咳嗽声不断在寂静下来的诊疗室内回荡,孟佳梨有种不安的预感,正要张口让他接受初步的简单检查时,诊间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一道不客气的女子声音随之窜入—
“谁是医生?我们要挂急诊!”
孟佳梨望向门口不请自来的一男一女,目光在触及男子的脸庞时微微愣了愣。
“医生正在看诊中,两位请先出去挂号。”董文芳连忙上前,想将他们驱赶出去。
出声的女子瞪了眼董文芳,伸手推开她,跨步上前,“难道医生不是应该先看急症吗?还是小乡镇的医生没那个医术,不敢看诊?”
孟佳梨收回视线,好似没听出女子话中的嘲讽,以一贯的笑容响应,“似乎这位先生的病症还不至于挂急诊,现在我正在看诊,请你们先出去挂号,等护士叫人。”
“哼,不过是间小诊所的医生,架子也摆得这么大,若不是这偏僻的地方只有这间小诊所,妳想求到像我们总裁这样的病人还求不到,就连台北T大对我们总裁也不敢怠慢,妳算哪根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