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均均走出东大院来到厅堂时,已是一个时辰后,曹彣已心惊胆颤的等候好一会儿,手上的钱袋跟一包油纸包妥的食物,一下子放在桌上,一下子又拿在手上,在看到她出来后,他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了地,大大的吐了口气又摇摇头,“老天爷,你总算出来了,我就担心你又像上回——”
“上回如何?!”
冷不防地,唐绍羽低沉的声音传来。
曹彣头皮发麻的回头一看,没想到主子竟然在没人推轮椅的状态下,自行操控轮椅来到厅堂,这可是近四个月来,他头一回看到。
宋均均也是第一次见到,一脸讶异,“爷怎么——”
“脚废了,不能动?这轮椅是皇城工匠精心打造,本王一人也能操控,”像是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太好亲近,他没好气的又吼了起来,“本王干啥要解释,回答本王的问题!”
她柳眉一皱,曹彣更是吓得冷汗直冒,急道:“这是韩易出门前交代的,说是要给均均的。”他连忙打开钱袋,里面有三两银及几串铜板,“这钱是缝补三套衣物的工资,油纸包的是厨房里的上等腊肉,韩易说是答应她的。”
“答应什么?”唐绍羽眼神犀利的看着目光闪了一下的宋均均。
而曹彣是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站立到一旁,就怕被爷的怒火波及。
她该怎么回答?她绝不能出卖韩易,“……我送衣服来时,遇到韩大哥,没看到曹总管,所以将衣服交给他,因我爹爱吃腊肉,我又没空进城添购,才商请他扣掉缝补的钱,交换一块腊肉。”
“就为了这种事,让你有机会进到我的院落,我从不知别庄的守备如此松散。”他意有所指,冷冷再看向曹彣。
曹彣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当然知道宋均均说的是谎言,明明是韩易找她来的,只是两人在马车内谈了什么他哪知,回到府里,韩易又遣他离开,他完全是模不着头脑啊。
“曹总管,你怎么说?”唐绍羽再怒问。
“我、我正好在别的地方忙,没想到均均会来,然后、然后——”他苦着一张脸,结结巴巴的不知该怎么说。
在别处忙,又怎知她刚好来?说谎,要破绽百出也不是这样,宋均均叹了一声,上前解围,“反正我就是来了,现在要走了,爷也没什么损失,把来龙去脉说得巨细靡遗更是浪费时间。”
“那你到底为什么而来?”唐绍羽直接打断她的话,黑眸变得更为深沉。
“当然是为了银两跟腊肉啊。”她答得极快,还不忘加了一句,“刚刚缝袖子的钱,就下一次再来拿了。”
这该死的农家女!他气得咬牙,但气什么,恼火的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像她要走了,他却无法克制自己,操作轮椅跟着出来一样……
他火冒三丈的靠回轮椅椅背,一张脸笼罩在门板的阴影中,但那隐隐散发的凛然威仪可没消减半分。
曹彣绷紧了身子,宋均均开始有点觉得自己话说得太直接,正想道歉——
“滚!全给本王滚!”唐绍羽怒吼了一声,转动轮椅,也不管两人怎么看他,操控轮椅回到东大院寝房。
疲累感重重袭来,他吃力的回到床上躺了下来,闿上眼眸,他迭在宋均均身上的画面陡然浮现脑海——
真没想到,她身子娇小,看似纤弱,发育却极好,这一点,从他紧紧压挤她的丰满时可以确定,还有她的柔软身躯与他的强壮结实相当契合,没有一丝缝隙……
想到这里,他的身体隐隐发烫起来,在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他浓眉一皱,他竟然对她产生?!他是太久没有女人?不过是一个小村姑,居然也能令他有遐想,他何时这么废了!
唐绍羽愈想愈对自己生气,气到后来,也迁怒宋均均,她干啥多事的跑进来让他压,他又不是没跌倒过——不对,难道是地上尖锐的瓷片,她怕他受伤?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连他自己也难以置信。
思绪繁杂的他辗转反侧,一个时辰过去,韩易已去而复返。
“有什么消息?”他迫不及待的坐起身来。
韩易摇摇头,“没有太多新消息,除了咱们王府有了喜事,是入门喜,杜欣谕已有两个月身孕,二爷跟琳姨娘欣喜若狂,不少王公贵族为巴结,送许多补品进府……”
庶弟要当爹,琳姨娘要抱孙,他呢?爹已在西方极乐世界,娘又已落发为尼不问俗世,有谁想到他?虽然是他自愿来到这里,却像被放逐了,完完全全的被遗忘,就连视他为亲信的皇上,只有他最初抵达这里时,派人送来一封要他保重的圣函,再来也不闻只字词组。
他深吸口气,不愿再自艾自怜,“所以,那件意外还是什么也没查到?”这才是他最在乎的事。
韩易摇头,“没有。”
他沉默了,韩易也静静伫立,久久,他才开口,语气平稳而缓慢,好像方才的事一点也不重要,“为什么把宋均均找来?”
他还以为爷不会问,看来,他至少做对了一件事,可以让爷分心,不再只专注于那件意外的调查,“爷应该猜得到答案。”韩易将问题再委婉的转回到他身上。
他瞪着他,顿了好一会儿,才撇撇嘴,“我不愿猜,我们情如兄弟,你直说无妨。”
“爷的日子过得太闷了,如果,宋均均能给爷一点快乐,就算要用绑的,我也会将她绑到爷的身边。”韩易直言。
唐绍羽心头一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这么明显?在过去,有多少金枝玉叶渴望我看她们一眼,我还不屑,而今,我竟渴望一名农家女?可笑啊!双脚废了,要女人的标准也低了。”说到最后,他自我嘲讽起来。
然而,韩易的神情却更严肃,“她很不一样,爷没必要眨低她,也看轻自己。”
不一样吗?唐绍羽抿了抿唇,脑袋浮现宋均均那张美丽的容颜,她温柔善良吗?他不确定,但慧黠似有一些,爱钱则是绝对,言行举止是优雅,性子率直敢言不畏缩,无须华服珍饰烘托,已有自身的光芒,的很不一样。
但他也很不一样,是一个连路都走不好的残废!他的眼神再度转为幽黯。
“天啊,不一样的香味,香死人了,我在外面闻到都流口水了。”
夕阳西下,宋家传出阵阵饭菜香,方莹也笑咪咪的带着空空的肚子准时报到,但她其实也是来打听事情的。
“有人看到施大钧父子来,后来,又是别庄的马车到,你快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要不是我爹娘硬要我做东做西后才让我出来,我早就过来了……”方莹先吃了块香喷喷的腊肉跟几口饭菜垫垫胃后,就叽哩呱啦的说了一大串。
她的问题其实宋勇夫妇也问过了,但宋均均答得很笼统,一如她现在给方莹的答案,“施家父子就是来说媒,但我只能当妾,至于别庄的马车就是找我过去缝补的。”
“然后呢?”方莹可没那么好打发。
“没有然后,吃饭。”她回得更干脆。
“咦,你脸颊有一道小小的割伤——”方莹突然凑近她的脸。
“不小心刮到的。”她的回答也跟爹娘询问时一致,就是不希望他们担心。
所以,不管方莹怎么纠缠,宋均均都四两拨千斤,挑些无关痛痒的事说,什么可以嚼舌根的话都没有,所以,最后,方莹虽然饱到打嗝,却嘴噘得高高的回家了。
宋勇夫妻虽然吃了美味可口的上等腊肉,也接受女儿的说词,但两人都觉得她有些不太一样,李采在丈夫眼神示意下,替女儿跟自己披上外袍,再牵着女儿的手,缓步走到春寒料峭的屋外。
“近日没什么事吧?”她一脸温柔的问女儿。
“没有。”宋均均微微一笑,看着天空拱月的璀璨星辰,莫名的,想到唐绍羽那张俊逸的脸庞。她是怎么了?怎么敢对他说那么多话,她从来不是多嘴的人,重生前不是,重生后亦然,难道是因为他的身分,唐绍羽是惟一一个跟她的过去同在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多了些情不自禁的关切与怜悯?
母女俩走到门前的木椅上坐下后,李采温柔的拍拍女儿的手,就着门口灯笼的光,仔细看着近日益发漂亮的女儿,“均均十六了,爹娘该替你觅个好人家——”
“娘,”宋均均马上打断她的话,“是刚十六,我想多挣点钱。”
李采笑,“钱那么多做啥?生活过得简单即可,爹跟娘不求大富大贵。”
“我知道你们舍不得我吃苦,同理,我希望你们也不要太累,何况,我现在找到的门路又不辛苦,所以,出嫁前就让我多尽一点孝心吧。”她握住娘略显粗糙的手。
李采将另一手轻轻的迭放上去,微笑凝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娘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你像变了个人似的,又贴心又成熟,好像陡地长大了……”
“娘。”她胸口一紧,李采真正的女儿魂魄已逝了……
李采微微一笑,“娘知道你很孝顺,但凡事老天爷皆有安排,咱们尽力而为,珍惜所有,就是幸福了。”
宋均均哽咽的点头,紧紧握着她的手,她何其有幸,有这么疼爱她的母亲,她一定要更加努力的多存一些银两,让父母得以丰衣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