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靳崇宇进门后,转身走到接待厅旁的茶水区,为她倒了一杯水。“抱歉,这个时间只有白开水。”
她不甚在意地摇摇头,目光定在接待厅墙上那幅祖先的画像之上,情绪激动不已。
虽说之前已经从采访数据中看过翻拍的画像,但亲眼见到,她心头仍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微妙感。
曾祖母曾说,艾家的姑娘模样都和祖先极为神似,到了她却只余七分神韵,但此时近看祖先的画像,她却有种在看自己画像的错觉,尤其油彩色泽表现出的肌理轮廓,就像一个人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对着她温柔微笑……感觉十分真实啊!
靳崇宇开口问:“艾小姐今天到访有什么事吗?”
艾若然拉回目光,看着他,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来意。“我来是想拿回我家祖先的画像。”
那一日她将翻拍的画像拿给长辈们确认后才知道,艾家曾主动找靳家询问过画像。
靳家人为此还特地找过,但得到的答案却是没见过那幅画,如果不是靳崇宇修复了那幅画,让它重见光明,所有的人都认定画早已遗失或根本就不存在。
如今寻回画作的曙光再现,两人的年纪又相当,沟通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说不定真的能让画像物归原主。
她希望自己能不负长辈的看重,达成使命。
靳崇宇乍见她时,光线不明,并没有看清女人的长相,此时,亮晃晃的灯光下瞧清楚她的模样后,再想到墙上那幅画,他的心猛然一震。
格格画像是由他亲手修复完成的,他很清楚她脸上的每一寸轮廓线条,看着眼前的女人,他有种格格彷佛藉由他的笔重生,走入现实的错觉……
那种感觉让他的心怦动,那一双只会对修复画作燃起的热情、专注目光,此时全都落在一个女人身上。
见他恍恍盯着自己,艾若然轻拧起眉,问道:“你在看什么?”
由一刹那的恍惚里回到现实,靳崇宇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抱歉,我刚刚没听清楚,你说了什么?”
艾若然按捺下过分急切的心情,定了定心思才说:“我说,我想拿回我家祖先的画像。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把族谱给你看,证明我没骗你。”
她看过采访数据后才知道,想要画像的不仅仅只有艾家。
靳慕白在当代是小有名气的宫廷画师,备受皇帝重用,如今流出一幅鲜为人知、具有历史价值的古画,岂不让私人收藏家为之疯狂?
而这当然不包括那些想将画拿到手变卖牟利的不肖之徒,否则靳崇宇不会在画作被公开、闹出那么多新闻之后,还加强了工作坊里外的保全。
如今她既然提出要回画作的打算,也应该让他清楚明白,她与那些想骗画牟利的人不同。
靳崇宇定定凝视着女人五官精致的脸庞,语气极为坚定地道:“这幅画是靳家祖先传承下来的遗产,就算你真的是格格的后代,我也不能让你拿走。”
画像被公开后,有许多人捧着钱上门想要买下那幅画,当中不乏自称是清朝格格后代的人,她并不是第一个。
不过不管是否真是格格的后代,他都没将画像归还的打算。
虽然祖先与对方没能开花结果,却珍而重之地将画像留下,世代传承,这便是靳家的宝物、遗产,又有何归还的理由?
闻言,艾若然的神情微微一凛。
显然,她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
祖先格格的画像出自靳画师之手,就算画的是祖先格格,他们似乎也没权利把画要回来……
想将画取回,却寻不着一个坚定的立场,该怎么办呢?
难不成他说了不给就真的不要了吗?
不,为了祖先的遗愿,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艾若然整了整心绪,说出自己的想法。“虽然画像出自靳家祖先之手,但画里的人是我家祖先,所以画像的所有权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靳家可以独占的。”
靳崇宇没料想到,他原本只是把祖先的旧画修复,也顺便向人们传达,透过修复、医治,可以还原画作失去的光采,谁知会引来一堆狗屁倒灶的事。
他摊手,露出无奈的神情。“这幅画在我家传承至今,是我靳家的遗产,也许艾家人曾上门询问过,但我长年在国外,根本不知道此事,而诚如你所说,如果不是我找了出来将它修复完成,你见到原本的状况,根本不会想要回去。况且你不要忘了,画这幅画的人是我家先祖。”
两家先人的牵扯随着世代交替,让画作的所有权陷入理不清的窘境。
真要论计起来,双方都可以说各自拥有画作的权利。
想到高龄卧榻、随时会撒手人寰的曾祖母知道找到画作后,便一直记挂着,艾若然不死心地道:“不管它之前的状况如何,只要可以窥出一丝祖先的模样,遵从祖训,我还是坚持让画作物归原主。”
她坚持不放弃,与他杠上了!
靳崇宇迎向她的目光,见她一双杏眸闪耀着明亮的光采,竟美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意识到自己竟然凝视着那双眼差点出了神,靳崇宇清了清喉咙,坚定开口。
“如果艾小姐今天是为了这幅画像而来,请你死了这条心。请回吧。”
艾若然咬了咬唇,不甘心就这么铩羽而归,正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时,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无情地打断她的思绪。
“然然,你怎么还没回家呀?”
手机另一端传来母亲忧心的关切,艾若然软声响应。“妈咪,我还在忙,十二点前会回到家。”
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也是艾家同辈子孙里唯一的女孩,更是任教职的父母捧在掌心呵宠的掌上明珠。
父母一直不赞成她的主播工作,就算过了两年,对她还是没办法放心,常以关心为名,盯梢查勤,丝毫不懈怠。
虽然有时觉得烦,但从事相关工作,看遍人世百态,她懂得感恩惜福,对父母的叨念也甘之如饴。
也因此她在艾家十分得疼,与各宗亲长辈的关系都十分良好。
“但我刚刚打电话去电视台,他们说你早就离开了呀!”
“我在外面办点事,等会儿就回家……”
她边说边感觉到有人靠近,没料想这男人竟然趁着她讲电话、无法反抗之际,轻推她的肩将她送出接待厅。
艾若然转头,瞠着美眸瞪他,靳崇宇只是轻敲着手表让她看看时间,做出时间已晚的动作,彻底将她推出门外。
艾若然不敢置信地用手遮住电话,压低声音,有些蛮横地说:“这件事还没了结!”
“我们刚刚已经讨论得很清楚了,不送!”他凝视着娇俏美女翻脸如翻书的反应,毫不留情地将她请出门。
时间真的很晚了,而且他还有事要忙,不想将时间耗在与她争辩之上。
艾若然就这么被“送”出门,眼睁睁看着铁门在她面前关上,廊外的保全系统灯亮了起来,跟着接待厅的灯暗下,陷入一片幽暗。
“然然?怎么不说话了?你还在吗?”
艾若然回过神,赶紧回道:“妈咪,没事,我要回去了,半个小时后会到家。”
安抚好母亲,挂上电话,她有些沮丧地瞪着大门发呆了好一会儿,重新整了整仪容后才踩着优雅的脚步回到车上,开车离开。
靳崇宇正打算回三楼洗个澡、简单吃个东西再回修复室。
移动脚步的同时,他犹豫了一下,脚步跟着一滞。
这么把人“送”出门是不是太没礼貌了?他是不是应该搭理她一下?
这想法才闪过,他立即不假思索地挥开。
这女人的态度十分坚定,若两人再交锋,他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与她争辩谁该合理拥有格格画像的问题。
思绪理清,他重新挪动上楼的脚步,脑中转着修复室那幅等着被医治的古画。
除了古画结构与肌理笔触的重建,委托者也希望修复老旧画框,他得好好思考,明儿个一早怎么分配工作。
这一刻,靳崇宇已经将那个与格格长得十分神似、带着几分娇气的女子抛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