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难怪他会崩溃。
娜娜震惊不已。
“我可以听见……血在滴……”
一滴。一滴。又一滴。
那声音,滴滴答答的在身后响着,在室内回荡,一声一声钻入耳里,几乎要逼疯了他。
“我试图告诉他,那只是个想法,但那人不肯听,我拼了命的写……拼命的写……我解决了那个问题……但我太慢了……我没有……我没来得及……他们让我放下他时……他已经……已经……”
他喉头一哽,说不下去,只有泪水潸然而下。
有那么一秒,娜娜只能震慑的看着他,虽然早已料到他父亲可能死去多时,但她真的没想到竟是这样,难怪他会如此恐惧、那么害怕面对这件事,他在这里被迫失去了相依为命的父亲。
她可以从他眼中,看到难以言喻的痛苦与自责。
“不是你!”她含泪瞪着他,再度用力的捧着他的脸,疾言厉色的说:“不是因为你!你不准怪自己!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那人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活,没打算让你活!你父亲的死不是因为你!”
她斩钉截铁的话语,钻入耳中,教他浑身一震,泪湿的双瞳收缩着。“不是因为你!不准你把那些王八蛋的错揽在自己身上!”她凶狠的说:“你听到了没有?告诉我你听到了!”
他吸着气,喉哽心紧,无法言语。
“告诉我你听到了。”她再次要求。
他看着她泛红的鼻头,看着她万般凶狠,却盈着水光的双眸,点头。
她用拇指抹去他的泪,瞪着他说:“你活下来了,那些人要你死,但你活下来,逃出去了,他们关不住你,这才是最重要的,你懂吗?”
这一秒,他无法言语,只能再点头。
她伸手拥抱他,用力的紧抱着,告诉他:“不是你的错,他知道的。”
他没有问她说的是谁,他知道她说的是谁,他忍不住伸出双手,将她紧拥,久久不能言语,只有奔腾的热泪,夺眶,浸湿了她的肩头。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恢复过来。
她在他怀中,用双手拥抱着他,让激动的情绪,慢慢平息。
当他回神,感觉有些窘迫,但另外两个男人没有催促他,反而悄无声息的待在角落,像两道安静的黑影。
他强迫自己放开她,站了起来,这次没忘记要握住她的手。
眼前的景物,仍然让人难以忍受,但他能清楚感觉到她的存在,他强迫自己抬眼,朝这房间另外三面墙看去。
墙上还有其他人的字迹,不只他写的,有些人写了又被划掉。
“还有其他人。”他指着其中一面墙,告诉她:“这里有超过三个人的字迹。”
记忆如潮水般,陆续涌了进来。
他走出去,这次没有忘记握着她的手。
娜娜跟着他到了另一间牢房前,阿南和阿磊也跟了上来,看见里面的墙上有着其他算式。
“还有其他的科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数学家……”他一间走过一间,告诉她,“白人、黑人、黄种人……我没有看到全部……我……崩溃了……没了利用价值……他们将我拖到另一头……”
他带头领着路,经过刚才那个岔路口,穿过另一扇门,那里也有牢房,但更破旧,有些地面上还有腐臭的积水。当他们继续往前,娜娜发现那里有许多岔路,其中有些甚至没有水泥墙面,只有岩石在外,但天花板上和地面旁的管线依然像这地底怪物的血管一样,不断往前延伸。
他一直往前走,下了阶梯,穿过好几扇门和甬道,最后才终于在其中一间房前停了下来。
“这里。”他呼吸急促,哑声告诉她和另外两个男人,“我被丢在这里,阿瑟也在,还有其他人。”
那里面没有水泥,只有岩石,门也只是普通的铁门,但门锁虽然普通,却同样是从外面闩起来的。
孩子,我很抱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听见阿瑟的声音,看到他变得干瘪苍白的脸。
“阿瑟的女儿和我父亲一样被抓来当人质,死了……是他……告诉他们,我想到了解决那个问题的办法……”
他不怪阿瑟,是他也会想尽办法救自己的亲人。
“我们在这里住了好几天,我有一个号码,在左手手背上……这里的每个人都有……每隔一阵子,他们会把我们放到矿坑里去……”
他拧着眉,感觉到头侧一阵阵的抽痛,他握紧她的手,强忍着痛,逼自己回想面对痛苦不堪的过去。
“我当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们让我们逃跑……然后再派人把我们一个个杀掉……跑得慢的人都会被杀掉……但会留下一半……然后阿瑟受了伤……”
那老人用枯瘦如柴的手抓着他,他看见他的嘴在蠕动,他弯听他说话。
你听我说……这地方有监视器……到处都有我已经没救了……我死了之后,你要砍下我的头……
他记得自己惊骇的抽手,但那将死的老人有着惊人的力气,他用那枯瘦的手指,紧紧箝抓着他。
明天……门开了之后……你背着我到七号坑道……我在那里的水管里藏了一把刀……
你要砍下我的头……那里……那里和十八号坑道的电线……被我弄坏了……
没有电……他们……来不及修……你提着我的头……到十八号坑道去……中间……
中间光线不清楚……他们会以为……以为你是猎人……十八号……有个以前留下来的通风管……我挖到一半了……
然后,老人用另一只手揪抓着他的衣襟,声音变得十分严厉。
你要让自己变成猎人,你懂吗?变成猎人,或者死人,你才能出去,否则你只会和我一样,死在这里!
说着,阿瑟用偷来的笔,抖颤的在他手臂上写下号码。
出去之后……别回家……打这通电话,那里的人会帮助你……他们知道……知道该如何……对付……恶魔……
他看着那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看着他的尸体变硬,他不想这么做,不想砍下阿瑟的头,但他知道这是他逃离这可怕地狱的唯一机会——
一只温热的小手,抚上了他的脸。
他低头,看见她。
“不是你的错。”她看着他,万分坚定的说。
“我砍了他的头……”他粗声说。
“他想要你活下去。”她再说。
然后,他才知道,他把想起来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他喉头紧缩着,凝望着她,瘠哑开口。
“我想活下去。”
她什么也没说,只再次伸手,将他紧拥在怀中。怀里的女人,如此温暖,他收紧双臂,感觉泪水再次滑落。
一个小时后,她陪着他在十五号坑道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阿瑟的头骨。
他当时在这里被后头的人赶上,混乱中他摔倒在地,阿瑟的头滚了出去,被那些被追杀的人惊慌的踩踢、践踏,几个猎人追在后头,他不敢呼吸,不敢动,只能飞快躺在地上和之前的尸体一起装死,一边看着老人的头被踢得老远。
猎人离开后,他不敢去捡,只好继续往十八号坑道逃跑。
他本来以为,阿瑟的头说不定早不在那里,但那头骨还在,虽然没了皮肉,但还有着苍苍的白发,他月兑下衬衫,将那头骨小心的包裹起来,带了出去。
对他的行为,她一句话也没说,另外两个男人也没有,屠勤还给了他一个铝盒,让他装阿瑟的头骨。
他父亲已经尸骨无存了,但他不想让阿瑟留在这里。
他把那头骨带出地底,离开那座山,那座森林,安葬在一座位在湖边,风景优美的小教堂的墓园里。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葬礼,牧师收了钱,什么也没多问。
娜娜从头到尾陪着他,几乎不曾松开他的手。
然后,他和她一起回到了旅馆,那一夜,他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