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安顺一进入书房,就感觉到书房里有人,便命令内官李平去外面守着,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待书房的门一关,直接道:“出来吧。”
蒋怀良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太子殿下的耳朵更敏锐了。”虽然未经过科举,未得状元之名加身,姬安顺依旧是大梁文人公认的才子,因此往往让人忽略他在武艺方面的出色。
“我们两个一向交好,何必偷偷模模潜入这里?”姬安顺好笑的道。
“我最近被人家盯上了,不方便直接上门。”
姬安顺微微挑起眉。“谁盯上你了?”
“六皇子。”
姬安顺嘲弄的唇角一勾。“这小子还真是个急性子。”
这会儿轮到蒋怀良挑眉了。“太子殿下知道六皇子为何找上我?”
“章贵妃找上本宫。”
“章贵妃……这倒有意思了。”蒋怀良第一次对章贵妃刮目相看,太子殿下有担当又重承诺,章贵妃找太子殿下合作比巴结皇后娘娘更为稳妥。
“本宫也很惊讶,章贵妃在六弟身上投下那么多心思,如今六弟在朝堂上俨然成为一股势力,章贵妃怎么舍得就此放弃六弟?可是章贵妃说,不想再当六弟的替死鬼,并请求本宫将来保住章家,本宫觉得自个儿好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了,不过真正取信于本宫的是,她透露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从六弟那儿听来的传闻,这个传闻很可能逼死茜儿,同时将母后拉下来。”
蒋怀良立刻明白过来。“这是真的吗?”
“看样子,六弟都向你说了。”
“不,他直接找上公主,以此威胁公主。”
姬安顺紧张得脸色一变,担心的问:“茜儿都知道了吗?”
“殿下不必担心,公主很好。”
姬安顺顿时松了一口气。“本宫最担心的就是她了,她一定无法接受自个儿的出身如此不堪。”
“殿下放心,我会守护她。”
姬安顺感觉胸口有一点酸酸的,如今在身边守护她的人不再是他,而是别的男人……甩了甩头,他强行将自己从这份惆怅里面拉出来,关心的问:“她怎么说?”
“她觉得丢了脑子才会与六皇子合作。”
怔愣了下,姬安顺笑了。“她真的这么说吗?”
“是,她真的不在意因此被眨为庶民。”
姬安顺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茜儿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上次在皇庄见到她,就觉得她变了,比以前坚强勇敢,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她,总是笑嘻嘻的。”
“这不是很好吗?”
是啊,很好,可是,再也不是那个依赖他的小人儿了,他真的很喜欢那种被她全然信赖的感觉,他是她的天,他可以为她遮风挡雨,他可以让她破涕为笑。
“公主说六皇子手上有一封血书,章贵妃可有提及?”
姬安顺敛住思绪,点了点头。“那是废后周皇后想转交情人的血书。”
“皇后娘娘不知道有这封血书吗?”
“若是知道,早就毁了,怎可能留到今日被人家拿来威胁?”
蒋怀良也知道刘皇后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不可能留下这样的祸根。“看样子,周皇后原本期望将孩子送回情人身边,只是血书没送出去,被某人私心留下来。”
皱着眉,姬安顺想了想,明白了。“本宫想起来了,六皇子的生母涂贵人是周皇后一早提拔上来的,难道当初周皇后让涂贵人转交血书?”
“这事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必须抢在他采取下一步行动之前出手。”
“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如今行事必定更为谨慎小心,不但你被盯上了,只怕我也被盯上了,我们想要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出手,并不容易,这事还是慢慢来,免得打草惊蛇。”
蒋怀良摇了摇头。“他是因为皇上病了,心急了,才会挑在这个时候出手,所以我们必须利用他的心急,设个局让他跳进去。”
姬安顺也明白这个道理,心急就会出差错,这是最容易拔除他的机会。“好吧,这事确实不能再拖了,可是,设局容易,想不着痕迹、不挑起他的疑心,引诱他跳进去,却很困难。”
蒋怀良信心满满的一笑。“若能让章贵妃助我们一臂之力,这事就简单多了。”
“你认为可以跟章贵妃合作?”虽然章贵妃送了大礼展现诚意,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们与章贵妃一直处于对立,没有互信基础,合作时心生猜忌就会绑手绑脚。
蒋怀良能够理解身为皇子的谨慎,可是他的想法很简单。“若是能用,为何不用?太子殿下不也常说,谋大事就必有容人的雅量。”
“是啊,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利益相同与否。”
姬安顺在做出重大的决定之后,总会先让自个儿的心情沉淀一下,于是邀请蒋怀良下一盘棋,两人专注的大战一场,结果是和局,姬安顺觉得很不服气。
“我自认为棋艺在你之上,为何想赢你一盘棋总是如此困难?”
“太子殿下心有旁骛,不似我,一心只想将眼前的事做好。”
“本宫心有旁骛吗?”
“太子殿下胸怀天下,思虑难免过多。”
姬安顺不由得苦笑,出生在皇家,思虑岂能不多?“你觉得不好吗?”
“见仁见智,殿下背负千千万万百姓的性命,思虑不周,祸国殃民,但是思虑若成了绊脚石,就难以突破创造新格局。”
姬安顺细细品味一番,点头表示记住了,转而道:“说吧,这个局如何设?”
蒋怀良早就有主意了。“太子殿下是否知道百官密事录?”
姬安顺眼神一沉,显然知道蒋怀良在打什么主意了。
百官密事录,顾名思义,就是记录百官隐密之事,这样的东西在帝王手上,有如手握一把刀,可是落在其它人手中,那会如何呢?
白陌用力咬着手绢,一会儿从软榻上站起身,一会儿又坐下,一会儿转头查看房门口的动静,一会儿又故作镇定的看着前方。
她对蒋怀良是不是过度有信心了?蒋怀良也是靠下半身思考的男人,岂会对美色无动于衷?
“不是说你对蒋哥哥一点歪心思都没有吗?”见白陌焦虑难安的模样,姬安茜觉得很痛快。
白陌真想骂人,这个丫头很没时间观念,人心会变,去年说过的话怎能算数?
“我再也不会阻止你喜欢蒋哥哥了。”
“真是谢谢你哦!”白陌皮笑肉不笑的用嘴型回她。
“蒋哥哥这样的千年冰山有什么吸引力,你怎么会看上他?”跟白陌混久了,姬安茜不但变聪明了,嘴巴也变犀利了。
她很想反击,感情的主导权在于心,不在于脑子,可是,姬安茜不过是将她说过的话奉送回来,她能好意思辩驳吗?
姬安茜倒也知道适可而止,欢欢喜喜的飘到小书房去了。
白陌轻轻的叹了声气,秦嬷嬷忍不住出声道:“公主何必答应让那个丫鬟送宵夜去书房?”
白陌看了一眼状似专心做针线的秦嬷嬷,无奈的说:“不让她死了心,她成日跑来我这儿哭诉,烦死人了。”
蒋怀良要她假意与六皇子合作,而她与六皇子的联系全靠那个艳儿,不给艳儿机会,艳儿很可能给她制造麻烦,如今最重要的是让蒋怀良和太子有时间对付六皇子,只要撑到他们摆平六皇子,那个艳儿就可以发卖出府了。
“公主对驸马爷就这么放心吗?”秦嬷嬷当然看得出来驸马爷如今眼中只有公主一个,可是两人迟迟没有洞房,又教人不免担心。
她心里当然也有不安,可是,她更相信他爱她,从上一世到这一世,那份感情很浓烈。
若是他如此轻易的被一个居心不良的丫鬟勾走了,她也不必再挣扎,直接将长命锁戴上,将这副身体还给姬安茜,而她呢,说不定可以去天神那儿申诉,这次的任务明显有瑕疵。
“公主若是放心,就不会如此坐立不安。”
“嬷嬷不用担心,蒋哥哥不会令我失望。”
“既然如此,公主就早早安置吧。”
“嬷嬷也是,别再做针线了,伤眼睛。”
秦嬷嬷就是故意当着白陌的面前做针线。“公主安置了,老奴也会去歇着了。”
“嬷嬷去睡,我看一会儿书就安置了。”
白陌很有行动力的随手拿了一本书,这要感谢她随手乱放书的习惯,然后真的很认真的在软榻上半躺半坐的翻起书,也不管秦嬷嬷是不是回房里歇憩,像个稚龄的学童摇头晃脑,其实她根本是在打瞌睡,因为她早就累得眼皮快要阖上了,总之,一阵摇头晃脑,意识渐渐模糊,可是就在此时,她感觉自己被某个人抱了起来,她立刻醒过来,努力睁开眼睛,看到蒋怀良,悬了一夜的心终于归位了。
“在榻上睡觉,也不怕招凉。”蒋怀良轻声训道,将她放在床上。
白陌不发一语,眼巴巴的瞅着他。
蒋怀良情不自禁的低下头,两人的唇舌缠绵的纠缠在一起,感觉有一团火就要将两人烧起来了,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开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
半晌,他感觉自制力回来了,一边直起身子一边呢喃,“真想一口将你吃了。”
其实,她也很想一口让他吃了。
“你这丫头别诱惑我了,闭上眼睛睡觉。”这个丫头难道不知道她无辜的样子对他很有杀伤力吗?
“我哪有诱惑你?”
她很无辜的噘着嘴模样,根本是邀请他来蹂躏,他控制不住地再一次低下头狠狠的吻到她双唇都肿起来了。
放开她,他不敢再多看一眼,匆匆帮她拉好被子,便起身背对着她。“睡吧,我们明日再说。”
白陌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小小声的说:“蒋哥哥,今晚可以留在这儿陪我吗?”
“三个月的约定还没有到,你确定吗?”
“不是洞房,只是陪着我。”
这是在考验他的自制力吗?他转身看着她,见她眼中充满渴望,不由得轻叹了声气,顺服的月兑下外衣,上床陪她。
白陌欢喜的整个人钻进他的怀里,两只手抓着他胸前的衣襟。
“你不要乱动。”蒋怀良忍不住苦笑。
白陌顿时成了木头人,半晌,才慢慢放松下来,老实道来,“今晚真的好害怕,害怕你会被那匹痩马给迷惑了。”
蒋怀良怔愣了下,轻声笑了。“她还称不上瘦马。”
“她生得很妖媚。”
“在我眼中,没有一个女人比你还妖媚。”
“我哪有妖媚?”虽然是妖狐,但是她自认为一点妖气都没有,没办法,经过那么多世,她都被同化了。
“这会儿就是了,连声音都可以让人的骨头酥了。”蒋怀良随即将她紧紧抱入怀,真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你不要乱动,让我抱一下就好了。”
白陌甜滋滋的一笑,语带撒娇的威胁道:“你的眼里心里只能有我,要不然,我就把你——”
“怎么样?”
“总之,你不可以有其它女人,只能属于我。”若她出言说要“阉了他”,他会不会觉得她有暴力倾向?
“你啊,真是个小傻瓜,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真的吗?”
“真的,你再忍忍,事情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白陌忙不迭的抬头看他。“你们已经准备好对付他了吗?”
“一切都布置好了,就等着他踏进来。”
“你有把握他会踏进来吗?”若不能一次将人逮住,事情会变得很棘手。
“你知道集思阁吗?”
白陌想了一下姬安茜提供的信息,没有这个地方,便摇了摇头。
“皇上有一批暗卫,专司侦测收集百官见不得人的事,传闻,他们固定一段时间会给皇上进献一本百官密事录,就存放在集思阁。”
白陌惊奇的瞪大眼睛。“真的有这种东西吗?皇上要这种东西干么?”
“我不确定是否真有这种东西,可是暗卫暗中侦测百官是否干下什么阴私事,再向皇上呈报,确实是有。皇上总喜欢搞清楚臣子私下都干了什么事,只是历代皇帝在这方面用的心思各不相同,猜疑心重,在这上头就会多琢磨,相对的,若认为当了官,难免干下几件肮脏事,自然不会在这上头费心。”
白陌将他透露的讯息消化了一下,明白了。“我懂了,你们想法子让人放消息给六皇子,让六皇子相信有这样的东西存在,更让六皇子认为可以藉此掌控百官,因而动了心思潜进集思阁窃取。”
蒋怀良赞赏的点点头。
“不过,他怎么会相信有这种东西存在?集思阁应该是很隐密的地方,他怎么敢潜进去?”姬安茜不曾提及宫中有集思阁这样的地方,可见得藏得很深,她连见都没见过。
“他的幕僚之中有我的人,不过,为了将这件事传进他耳中,必须经过很多手,以免他起疑心,他会不会上钩,我们只能赌赌看。至于集思阁,说起来更像是皇上的书房,不同于你知道的御书房,皇上都在这里见暗卫,因此它在宫里藏得很深,一般的宫女太监并不清楚,守卫自然松散,六皇子只要找得到,很难不动心思潜进去一探究竟。”
“按你的意思,六皇子不见得会上钩,是吗?”白陌不由得担心的皱起眉。
“我们设了陷阱,猎物当然有可能不会踩进去,可是,皇上如今在养病,朝堂上的事都由太子暂代,再也找不到比这会儿更适合潜入集思阁的机会了。”
“原来如此,最重要的是皇上如今病了,所以,只要六皇子得知有这样的东西,就会忍不住动心思窃取,不过……”
“好啦,你别想了,我们都安排好了,这几日就能知晓结果了。”
虽然她还有一大堆问题想问,但也知道现下只能耐心等待,遂祈求道:“但愿他的事可以早早落幕。”
“他的事落幕之后,你必须随皇后娘娘去向皇上请罪。”
“什么?”
“你的身世终究是一个问题,皇上可还有好几个儿子,只是如今还小,还未生出心思,但我们不能不防。与其别人杀上门,还不如你们先向皇上坦白,皇上反而会用最宽容的态度面对此事。”
白陌明白他的考虑,赞同的点点头。“母后愿意跟我去父皇面前请罪吗?”
“为了太子殿下,皇后娘娘不得不这么做。”
白陌担心的咬了咬下唇。“皇上生气了,会不会要我们的命?”
“你不用担心,只怕皇上比任何人还想要隐瞒此事。”
“如此难堪的绿帽子,皇上会算了吗?”
蒋怀良温柔的抚平她不自觉皱起的眉头。“我一定会想法子让皇上将此事轻轻揭过。”
“你哪来这么大的信心?”
“为了你,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输。”
她感动得眼泪差一点飙出来。“我相信你。”
“好啦,闭上眼睛睡觉了。”
白陌闭上眼睛,深深钻进他的怀里,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过这可苦了蒋怀良,娇美柔软的她在怀,清清淡淡的幽香不时飘进鼻息,这让他如何能安睡?他真后悔答应三个月的约定,如今才要饱受这样的折磨,还好,过了快一半了,这种折磨就快结束了。
这一夜,月黑风高,每一件事都进行得如此顺利,姬安保眼看百官密事录就握在手上了,可是下一刻,为何他会被几个黑衣侍卫强押着跪在父皇前面?
姬安保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父皇病了,朝堂上的事都交给太子,而母妃也证实父皇什么事都不管了,因为御医说了,父皇如今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可是,为何父皇此时会出现在集思阁?
“暗卫来报,你在偷窥集思阁,朕百思不得其解,没想到你竟包藏这样的祸心!”皇帝一看到暗卫从姬安保手上夺下、呈上来的百官密事录,气得身体发抖。
这个小子自从养在章贵妃名下,也渐渐有了作为,他还因此感到欣慰,当父亲的,当然盼着每一个儿子都很出色优秀,也能藉此给太子一个警惕,若是不争气,随时有人可以取而代之,太子确实战战兢兢,怎料六皇子却让他大失所望。
如今被父皇逮个正着,想辩解也无法辩解,还不如将责任推给别人,姬安保念头一转,连忙道:“父皇,这是有人要陷害儿臣,故意煽惑儿臣来窃取百官密事录,要不,儿臣如何知道有百官密事录?”
“有人陷害你,是吗?”皇帝的表情更阴沉了。
可是姬安保毫无察觉,一心只想将自个儿从此事摘出来,着急地道:“是,有人陷害皇儿……对了,儿臣的幕僚……没错,就是儿臣的幕僚,儿臣的幕僚有三哥的人,是三哥陷害儿臣!”
皇帝冷冷一笑。“太子陷害你?”
“对,是三哥,三哥嫉妒儿臣得到父皇赞赏,三哥早就看儿臣不顺眼了……”
“闭嘴!”
皇帝生气的拿起书案上的纸镇扔了过去,正好砸中姬安保的左肩,他痛得一缩,终于意识到自个儿的推卸惹火了父皇。
“父皇,儿臣错了,请饶了儿臣这一次。”姬安保连忙整个人趴在地上求饶。
“你错在哪儿?”
“儿臣、儿臣……识人不明,请父皇饶了儿臣这一次。”
皇帝真恨不得一脚踹过去。“你若无此贼心,会受到人家煽惑吗?你以为得知百官的隐私,就可以掌控百官了吗?”
“父皇,儿臣是被陷害的,只是一时迷惑才会铸下大错。”
“还狡辩!你根本是妄想坐上龙椅!”
“父皇,儿臣、儿臣绝对没有……”姬安保的声音开始颤抖,他这才意识到一事,窃取百官密事录意味着觊觎皇位。
“你以为百官密事录是什么,帮你登上皇位的良策吗?它是一把双面刃,可以帮你杀人,也可以杀了你!”
“儿臣……父皇……”姬安保心乱如麻,变得语无伦次。
“就让朕来告诉你,你究竟错在哪儿!每次遇事只想推卸责任,这就是你与老三最大的不同,老三遇事一肩扛起,朕责备他,他一句辩解也没有,一心想着如何收拾善后,朕就是生气,也觉得欣慰,有担当,才不愧天下苍生!”
三哥只会认错,他也会啊!“父皇,儿臣错了,父皇饶了儿臣,儿臣以后会安分守己。”
“以后?如此大逆不道,朕没治你死罪,还放了你,你当朕是昏君吗?”皇帝激动的站起身,忍无可忍的再拿书案上的砚台砸过去,这一次砸到姬安保的左手臂,痛得他眼泪都飙出来,这会儿真的怕了。
“父皇,儿臣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
“将他的嘴巴塞住,今晚就送到西山皇陵守陵,终生不得回京!”皇帝右手用力一挥,一左一右的黑衣侍卫立刻悄然无声走过去押住姬安保。
“父皇……”姬安保的嘴巴转眼间被黑衣侍卫堵住了,然后被拖出去。
皇帝颓然的坐下来,为了坐稳龙椅,他的双手沾满兄弟的鲜血,因此盼着儿子们和睦相处,将来能够彼此互相扶持,然而他忘了,皇家的孩子生来就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更有野心,只要给个盼头,就能够生出祸患。
“皇上,龙体要紧啊。”大总管担心的出声劝道。
半晌,皇帝忧伤的道:“朕真是胡涂,心想,不过是让丽儿养个儿子,能生出什么事?朕还高兴丽儿如此用心教导,老六不但可以给老三警惕,督促老三上进,将来还可以成为老三的左膀右臂,没想到,却是养出老六的狼子野心!”
“皇上也是心疼贵妃娘娘没有一儿半女傍身。”
皇帝轻叹一声。“是朕贪心了,皇家怎能出现两个同样出色的皇子?”
“皇上也是为人父亲。”
“丽儿能够体谅朕的处置吗?”
大总管无声一叹,贵妃娘娘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果然无人能够取代。
“若是朕不将老六送走,以老六不喜欢委屈自个儿的性子,总有一天他们会兄弟相残,丽儿若知道用在老六身上的心思都白费了,会不会很难过?”
大总管忍不住月复诽:贵妃娘娘应该庆幸早早摆月兑六皇子,免得六皇子将来搞出更大的事,拖累了贵妃娘娘。
“朕要去丽。”
皇帝还未到丽,章贵妃已经得知集思阁发生的事。
今夜,她整个心犹如被悬在半空中,生怕姬安保会发现她刻意隐瞒皇上每夜都会去集思阁见暗卫的事,皇上可以不上朝,却不能不见暗卫,比起大臣们递上来的折子,或是在朝堂上说得口沬横飞,其实皇上更相信暗卫的所见所闻。还有,隐隐晦晦将集思阁所在之处透露给姬安保知晓,若是被姬安保察觉了,姬安保转过来对付她怎么办?
幸好,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了,她也能够松一口气,可是,她亲手帮着太子解决六皇子,如今她是跟太子绑在一起了,这应该算是最好的投注,但毕竟不是自个儿的儿子,总是令人不安,她无法保证太子将来会不会像六皇子一样翻脸不认帐。
“娘娘,皇上来了。”叶姑姑欢喜的走进寝宫,这是贵妃娘娘被禁足之后,皇上第一次踏进丽。
章贵妃赶紧从贵妃椅起身,让宫女伺候她更衣,出去迎接。
六皇子突然被送去西山皇陵守陵一事,在朝堂上引发不小风波,可是皇上还在养病,谁也不敢为了此事闹到皇上那儿,接着,随着各种小道流言透了出来,朝臣们更是噤若寒蝉,生怕被卷入其中,争储是一回事,觊觎皇位又是另一回事,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帮六皇子说话,就怕沾到谋逆的罪名。
过了几日,皇帝在御医的许可下恢复上朝,而六皇子彷佛消失在众人的记忆中,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也难怪,连将他养在名下的章贵妃都噤声了,谁愿意为他说话?而当初被六皇子送到尚书府的艳儿,何时被打发出府的也无人知晓。
这一日,刘皇后带着七公主来到干德殿求见皇上。
“这是怎么了?”皇帝被她们母女同时跪下的姿态吓了一跳。
“臣妾要向皇上认罪。”刘皇后也不拐弯抹角。
白陌看了都不免暗自佩服,觉得她不输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爽快!
“认什么罪?”
“是,臣妾有罪,臣妾自请受罚。”
皇帝对皇后谈不上讨厌,但意见倒是不少。刘皇后出身百年书香世家,刘家在文官之间深具影响力,这是皇帝最终封她为皇后的原因。不过,她看似柔和圆融,却很有个性,从不逢迎讨好,皇帝在她面前总是得不到一个帝王该有的尊严,也难怪皇帝对她很别扭,比起妻子,这个女人更适合当母亲。
皇帝看了大总管一眼,大总管立刻明白过来的进行清场,只剩他自己随侍在旁。
“说吧,你要向朕认什么罪?”
刘皇后从怀里取出手绢,双手呈上。“臣妾请皇上过目。”
大总管立刻上前取过手绢,转呈皇上。
皇帝摊开手绢,还未细看就吓到了,竟是血书!
“臣妾的罪状都写在上面,皇上看过之后,无论皇上如何责罚,臣妾都甘愿。”刘皇后随即整个人趴在地上。
白陌见了也赶紧照做,大气都不喘一口。
皇帝的双手不自觉的颤抖,这个女人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将自个儿的罪状送上来,可想而知,这是大事。
他看了皇后一眼,低下头,细细读着血书上的一字一句。
此番内容照理说应该会激起如惊涛骇浪般的怒意,可是看完之后,他竟不觉得生气,是因为事情过去太久了,还是因为那怵目惊心的鲜血熄灭他的怒火?他不知道,只是久久无法言语。
等待如同漫漫长夜,寝宫里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皇帝看着趴在地上的皇后,她右手食指中指有着刀子划过的伤口,应该很痛吧,所以看着鲜血陈述的罪状,他好像可以明白当时她不得不做出来的选择,掩盖丑闻,让孽种以皇室血脉的身分活下来。换成是他,只怕也会咬着牙做出这样的决定,当时他皇位还未坐稳,若是闹出皇后偷人的丑闻,这岂不是丢了一把刀给政敌?
许久,皇帝声音低哑的道:“两个都起来回话吧。”
刘皇后暗暗松了一口气,谢恩起身,白陌也依样画葫芦。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为何如今要说出来?”
刘皇后坚定的迎视皇上,坦荡的道来,“若是能隐瞒一辈子,臣妾断然不会道出此事,可是六皇子为了一己私心,以此威胁茜儿,茜儿害怕的跑来求助臣妾。臣妾心想,茜儿都知晓了,皇上又岂能被蒙在鼓里?”
说到那个不长进的儿子,皇帝就一肚子火,情绪不由得激动起来。“老六为何知道此事?”
“涂贵人是废后周氏一手提拔上来的,涂贵人死后,她的女乃嬷嬷就跟着六皇子,六皇子应该是从她口中得知此事,不过,臣妾以为她只是猜测,当初废后周氏为了隐瞒此事,临死前将身边的人全部处理掉,而臣妾身边的人,除了女乃嬷嬷和最信任的大宫女,其它的人全部瞒住了,绝对不可能传出去。”刘皇后深知,这事交代得越清楚越好,免得皇上动了杀机。
皇帝明白皇后的意思,皇后想保住所有人的性命,这一点他认同,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欢手染鲜血的帝王。
“朕相信皇后管得住身边所有人的嘴巴。”
“臣妾愿以性命担保。”
“这事都过去了,你们也都忘了吧,不过,所有公主应有的礼遇,从此都要取消。”面对最疼爱的女儿,皇帝无法生出憎恨,她是皇宫里面的一股清泉,虽然娇贵任性,却总是用相信的眼睛看着每一个人。
其实大梁的公主除了有一座公主府,还有固定的俸禄,也没什么多大的好处,而姬安茜为了嫁给蒋怀良,当初拒绝了皇上赐的公主府,如今不过是少了固定收入,倒也没有影响太多。
刘皇后和白陌同时跪下来道——
“臣妾谨遵圣旨。”
“民女谨遵圣旨。”
当她们步出干德殿,白陌已经汗流浃背,虽然她只是负责摆出恭敬卑微的姿态跪下来,可是跪得双脚都僵了,也很担心皇上一怒之下要砍了她的头。
“白陌,代替我向母后道声谢谢。”姬安茜出声提醒白陌。
“母后……皇后娘娘,谢谢您。”白陌其实不太清楚状况。
刘皇后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慈爱。“你还是唤本宫母后吧,从本宫将你抱进怀里的那一刻,就视你为己出。”
“是,母后。”
“都过去了,忘了,你在尚书府好好过日子,孝敬婆婆,敬爱丈夫。”
白陌点头应允,目送皇后坐上凤辇离开,便转头看着身边的姬安茜,低声问:“你还好吗?”她真的有点担心这个丫头,虽然从太子府回到尚书府,她的表现可以说是成熟了许多,可是从高高的公主之位变成庶民,心情上的调适确实不太容易。
姬安茜对于身分的转变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毕竟她如今不过是一缕幽魂,是公主也好,是平民也罢,那都离她很远很远,可是在她飘到父皇身边,看见那可怕的鲜血,她真的很震撼,也顿时明白,那是母后对她的爱。
“白陌,那封罪状是用母后的鲜血写成的。”
白陌吓了一跳。“血书?”
“母后是用自个儿的血消了父皇的怒气,父皇才会轻轻将此事揭过去。”
白陌这才终于明白,皇后为何呈上的是手绢,而非一般书信,对了,蒋怀良保证会想法子让皇上将此事轻轻揭过,这封血书恐怕是他出的主意,而皇后只是被迫照着做。不过,若非真心疼爱姬安茜,皇后如何有勇气划破自己的手指,那么长的一封血书只怕要花上好几日方能完成。
“白陌,你帮我好好过日子,就像母后说的一样,孝敬婆婆,敬爱丈夫。”姬安茜已经不敢抱着回魂重生的希望了,夜里白陌睡着,她也试过闯进身体去,可是没办法。
这个丫头是在交代遗言吗?白陌忍不住道:“我有法子让你回魂重生。”
“什么?”
“你给我三日时间,这三日离我远远的,别来吵我,让我想清楚了要怎么做,我再告诉你如何执行。”她不是那么自私的人,硬要霸占人家的身体,再说,姬安茜成日在一旁飘来飘去,她见了也良心不安,不过,总要给她时间安排。
姬安茜欢喜的点点头。“好,这三日我都不会吵你。”
虽然白陌这段时间一直在做心理准备,也盘算好待解决了六皇子的问题后,就要面对她的问题,可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才发现,她永远无法做好准备。
白陌向姬安茜要求三日的时间,就是逼自己不再逃避,然而话在嘴边绕了无数回,一日过去又一日,始终出不了口,实在不敢想象蒋怀良知道她是妖狐会有何反应。
不行,不能再拖延下去,为了给自己一鼓作气的勇气,她决定好好酝酿心情,首先避免与蒋怀良面对面,不去看对方的脸,心里就不会产生杂念,可是她很努力,也得人家愿意配合啊。
“事情顺利落幕了,你应该很开心,可是这两日,你为何还板着一张脸?”蒋怀良一把将她拽进怀里,逼她面对他。
从宫里回来后,她就变得不太对劲,原以为是从公主变成庶民,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但他都明明白白的说了,他觉得她不当公主更好,她的心情为何还是不好?
“我……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六皇子手上那封血书是不是应该想法子收回来?虽然我公主的身分被剥夺了,可是皇上并未昭告天下,只有掌管皇室庶务之人才会知道此事,若是那封血书落在其它人手上,会不会又惹出风波?”
“我早想到了,也解决了。”
白陌怔愣了下。“你如何解决?”
“虽然皇上还未收回六皇子府,可是下令查封,此事交给太子殿下全权处置,太子殿下很容易就找到那封血书,偷出来之后烧了。”
“这真是太好了,关于身世的问题彻底解决了。”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以后我给你讨诰命。”
白陌扭绞着手指,别别扭扭的道:“那个……蒋哥哥说过,你在意的是我,我的本质,这是不是真的?”
“这是当然。”
略微一顿,白陌看了他一眼,又怯怯的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若是我说,我真的是妖狐,你还要我吗?”
这是他第二次听她提起“妖狐”,不同于第一次,当时她醉得憨憨傻傻,说得很随意,他没当一回事,而这一次,她看起来如此紧张不安,好像很担心他会遗弃她。
见他迟迟没有反应,白陌心急的解释道:“我知道听起来很吓人,可是,我并不是传奇话本里面那些害人的妖怪,其实我不可怕,我甚至很可爱。”
“这是真的吗?”
她点点头。“我是妖狐,因为犯了罪,天神罚我必须经过九回的转世,世世为孟传溪和王素依的转世牵起情缘。每一次我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到天神那儿求得一根狐狸毛,这根狐狸毛代表一根狐狸尾巴,凑足九根,我便能列为仙位当狐仙。”
蒋怀良怔了许久,但是一点都不惊讶,许多疑惑如今都得到解答了。落水醒来之后她何以变了一个人,吵着要和离、举手投足间有一股灵动的气质、逃避洞房、要求他唤她陌儿,另外,她提起皇上时没有很亲密的感觉,倒像个就事论事的臣子,还有最重要的是,他长久以前总是在梦中追逐的女子为何会有好几种不同的容颜,而这个梦在姬安茜落水之后就不再出现,因为梦中的人已经来到身边,直到她银铃的笑声解开缠绕许久的梦,他才又作了一夜的梦,这次梦中的容颜清清楚楚指着她,直到现在,他再也不作那个梦了。
“蒋哥哥,我吓到你了吗?你相信我,我真的一点都不可怕,我很可爱……”白陌急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又重复一遍。
蒋怀良伸手挡住她的嘴,才又开口,“这是你第九次的转世?”
“对啊,这次任务完成我就可以成仙了……”
“不行!”若非他还将她拽在怀里,他会激动的跳起来,这太不象话了,她竟然要离弃他去当神仙!“你不
可以离开我!”
白陌欢喜的咧嘴笑了。“我会告诉天神,我不列仙位,我愿意用这次的任务交换回到你身边的权利,可是,身体还是要还给姬安茜。”
“为何要将身体还给姬安茜?”
“她原本就是这副身体的主人,我不能自私的占有,而且她还等着我归还。”
“她在这儿吗?”
白陌点了点头。“这会儿她应该在小书房。”
闻言,蒋怀良感觉脑袋一阵乱烘烘的,不过,他从这团混乱当中捕捉到一件很重要的事。“若是你将身体还给姬安茜,你会去哪里?”
“这要问天神,不过,应该会进入另外一个女子的身体,只是,不知道这位女子的年纪多大。根据过去几世经验,若是在这样的时代,大约十六、七岁,若是在比较后来的时代,通常二十四、五岁,也就是说,我从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我今年二十五……算了,无所谓,总之,你会回到我身边,是吗?”
“对,可是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蒋怀良的情绪相当紧绷,禁不起风吹草动。
“我可能会长生不老,过去我是如此。”
蒋怀良微微皱着眉。“你长生不老,我却会渐渐老去,是这样吗?”这可是很大的冲击,心爱的人容颜未变,而他却垂垂老矣。
“若是可以,我会向天神请求给我们一样的寿命,甚至让我跟你一起变老。”
蒋怀良闭上眼睛,努力将混乱的思绪整理一下。眼看他们约定的三个月就要到期了,他们要成为真正的夫妻了,如今却告诉他,他可能会失去心爱的女人……不,他不会失去她!
这一世既然再一次让他遇见她,又认出她,就证明他与她的心是连在一起的,又有谁忍心拆散他们?
“蒋哥哥,我可以向你承诺,无论付上多大的代价,我都会跟你在一起。”白陌感觉心脏因为紧张越跳越快,她紧紧瞅着他,等候他做出决定。
她不难想象他此刻的心情,他们一步一步走到这里,以为两人从此可以白首到老了,刹那间却风云变色,他们是人与妖的距离,无法测度,前途茫茫,但是她不会放手,因为珍惜他给她的那份爱,再大的艰难,她都要用最大的诚意去化解。
是啊,只要他们的心坚定不移,谁也不忍心拆散他们。终于,蒋怀良张开眼睛看着她,问道:“你会不会介意我变老?”
“我爱的是蒋哥哥,蒋哥哥的本质,又不是蒋哥哥的皮囊。”
“你有姓名吗?”
“白陌。”
“白陌……这名字真好听,很适合你,我喜欢。陌儿,我们约定好,无论往后我们变成什么样子,我们永远都要在一起。”他握住她的双手,紧紧相扣。
她感动的泪水涌向眼眶,一滴一滴从面颊滑落,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