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京都城郊,有一片竹林,竹林中的小石径通往一座红瓦灰砖三合院,院落不大,简单小灶不在屋里,而是架在林子边。
离三合院不远,有条山溪蜿蜒流过,溪旁架了座水车,汲上来的水经由竹管引入三合院后一座小屋,从外头看不出小屋里有些什么。
周念梓右肩背着小包,沿着小石径走入三合院,进了右厢房,她从布包里拿了套换洗衣裳、洗浴用的白皂,便往三合院后的小屋走去。
打开屋门,温热的水气迎面扑来,潺潺水声轻唱,她将衣裳、白皂搁下,月兑去身上沾了尘灰的衣裳,拿起水瓢从池子舀出温热的泉水,打湿身子与长发后,她拾起白皂,从头到脚仔细抹匀了,一会儿冲尽了泡沫,她舒舒服服吐了口气,整个人坐进大石砌成的水池,舒畅的泡热泉。
这地方是她两年前买下的,那时周氏押当行正式改成周氏质库,小铺面从胡同里换到东大街,占了三间铺面。
那年她依仗三公子的关系,做成十多笔大生意,赚了大把银两。
从七岁到十七岁,十个年头,经历这异世的爹、娘、大哥相继离世的巨变,她在周家从一个受人疼宠的小丫头,成了得担起一家老小生计的支柱。
十年路走下来,因为原有的知识、记忆,她没走得太难,只不过人情冷暖尝得多些。
十二岁那年,爷爷女乃女乃生了场大病,她当时……真怕极了,只因他们是她在这里仅剩的亲人!在原生时代除了祖女乃女乃给过她曾心心念念渴望的亲情之外,她对“亲人”、“家人”这样的词汇是无感且近乎厌恶的。
她在另一个世界的父亲、兄长,个个比禽兽还禽兽,她母亲为着暖不了人的钱,帮着那些禽兽,对她面对的恶心事选择视而不见,有几个夜晚,甚至是她母亲叫醒她,亲手把她推进那可怕的房间,低声对她说:忍忍就过去了。
她怎么忍?那些恶魔披着华丽人样,一夜夜吞吃她的纯洁、以及对世界原该怀抱的希望……她只能无助的看着那些比红灯区还yin秽闪亮的霓虹灯,在那可怕大房间里打转,照那一条条光|果的男身女身……她没有能开口求救的对像,没有人救得了她,更没有人会相信她,她那英俊多金、风度翩翩、身型高大,完全就是女人眼中白马王子的父亲、兄长们,每夜每夜都行着变态yin乱的事……她那时唯一能做的只有逃,她拚了命读书,她装乖、在那些禽兽面前委曲求全……她不哭,只能漠然,暗暗的求她的脑袋够聪明,她能申请到外国知名好学校,让她逃离台湾。
她的禽兽父兄们,喜爱别人夸赞,当旁人夸赞她是天才时,他们笑着,她选在家里办豪华派对,宣布她跳级录取麻省理工时,他们也骄傲的笑着。
然而夜里,他们在可怕的大房间里,对她做过分的、恶心的事……几乎只差一层处女膜了,他们嘻笑着,说若她敢在外头跟别的男人乱来,失了处女膜,她回台湾就有苦头吃了。他们甚至决定好让她的大哥……当她第一个男人!
她不懂,世上怎能有如此可恶又恶心的人,偏偏那些禽兽,一个个长得比天使还要俊美,没有人会相信她……
她只能靠自己,尽可能逃远、逃久一点……她没有家人,她对家人只有恶心、只有无尽的恨……可是当她来到这个不存在于历史书上的朝代,这里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却个个实心实意的爱她。
爷爷、女乃女乃把她捧在手心,家里好吃好用的,有时连她大哥也没,却有她一份。
爹娘还在时,疼她也疼得紧,至于大哥,对她更是疼到骨子,有一回她发热,病了三天,是大哥守在床边,喂她吃、喂她喝……后来大哥、娘、爹相继走了,她真心难受,哭了好几个日夜。
紧接着爷爷、女乃女乃病了,周家上下慌乱成一团,奴仆私下耳语着,周家要倒了、大伙都要没饭吃了。于是她收起难过,振作起来,学习接手周氏押当行,当时王掌柜原本打算要走人,她费了点工夫,说服王掌柜留下,但原来周氏押当行的大朝奉,老早跑不见人。
幸好,她在原世受了一年训练,加上以前跟着爹、娘、大哥在外头跑,能担起责任。
他们向来不拘着她,由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所以她见识了好些阿爹、大哥在外头同爷儿们打交道的手腕,也跟大哥一同与阿爹延请至府中的鉴物师傅学了几年。
原世、这世……交错相融,成就了现在这个周念梓,她在这个时代,其实已能过上舒心惬意的日子……只是心里,近来总觉得遗憾……她渴望回到原世,回到徐安澜身边,哪怕原世有那些可怕又恶心的禽兽,但现在的她年岁不小,不再是那个无力保护自己的小女孩。
两年前,她买下城郊外这片竹林地,意外发现外头野溪有个温泉眼,于是盖了简朴的屋舍,以及对这时代的人来说算是极为奢侈的浴屋。
她凭着当初修的工程学,精准盖了这座终年泉水温度适宜的浴屋,热泉与溪水被引流入池,再顺口径小的竹管引回溪流,浴屋里的浴池泉水终年不缺。
她原以为她回不去了,是死了心,以为会在这个不便的时代终老死去,才为自己盖了这浴屋,算是一点任性、一点对原生时代的不舍挂念,周氏质库经营稳定后,她几乎每月放自己两日假,奢侈地享受温泉。
哪知,周念梓的人生走到如今的稳定状况,竟出现了似乎可让她回去的契机。
若是她真如祖女乃女乃所说,只要报了恩,她的人生将从此顺遂幸福,那她的幸福、周纭霓的幸福,必定是曾经守候她四年的徐安澜……她近来总想如果能回到原世、回到徐安澜的身边,她一定、一定会得到幸福。
周念梓闭眼回想两段人生,眼角泪光微泛,她始终没张开眼,下意识模了模耳后的星形胎记……
潺潺的流水声掩盖轻微脚步声,她仍闭眼在汹涌思潮里载浮载沉……
“妳倒好!一个人来这荒郊野地偷闲,不带上我!”
周念梓吃了一惊,张开眼,瞧见徐安澜似笑非笑倚在门板上,她连忙将光|果的身子完全沉入水中,双手本能的遮住重点,那位不请自来的爷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朝她走来。
周念梓心慌意乱,头半沉入水,温热的泉水几乎漫上她鼻尖。
“慌什么?妳的身子,爷哪寸没看过?该瞧不该瞧的,都瞧得透了。”
徐安澜视线在这浴屋转过一圈,笑了笑,方才他在屋外头巡过一回,才发现她是将原世的知识用到这儿了,那水流明显是精算过的。
这丫头,挺懂得享受。
“你怎么晓得我在这儿?”周念梓拧眉。
“难得妳问了句笨话。妳仔细想想,爷如何晓得?”徐安澜在池子边笑,弯身将手放进池子里,水温舒适。
他站直了,褪去鞋袜,解拉腰带,见状周念梓想都没法子想,又多余的问:“你想做什么?”
“妳猜猜,这泉水热着,爷自然是想同念梓共浴了,瞧妳一个池子盖得这样大,五、六个人共浴也有余。”
“你、你……”
才转眼,他将衣裳解得精光,周念梓脸色红似火,闭紧了眼。
徐安澜笑声轻响,打趣道:“妳闭上眼也成,一会儿,爷就进来。”他拿来皂块,洗净了身,舀几瓢水冲去泡沫,不久便踏入池子,坐在靠周念梓身旁的空位。
他离她十分近,只差半寸就能碰上她。
徐安澜舒服的吐了口气,不再捉弄她,缓声道:“念梓,张眼吧。不闹妳了。爷头朝上,一双眼闭上,不瞧妳,妳用不着害臊,咱们认真说些话。”
她睁眼,转头瞧他就在身旁,然而他确实将头朝上,闭了眼。她微微松口气,瞧了他半晌,只见他动也没动,似是真享受着温热的溪泉,她想了想,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问:“安澜爷想说些什么?”
“爷想听念梓说说,今午妳给了三公子什么?”
周念梓惊讶,坐了起来,摇动的水波打上徐安澜的脸颊。
“你怎么知道……”梅儿是可能将她今日行踪告诉徐安澜,但却不可能告诉他,她给了三公子什么,因连梅儿都不知道她给了三公子东西。更何况,她与三公子的关系是个秘密,梅儿知道轻重……
“周念梓,妳以为用一袋金锭,买得动我身边的人?那是我特意让人放出的消息。我身边的人若能轻易被买动,我早不知死过几回了。”
“你……”她吃惊了。
“我晓得妳同三公子往来,妳今日给了三公子什么?妳说说。让我心里有个底。梅儿说,妳似乎想让我照应周家一阵子,妳若真这样打算,咱们交个心如何?没有真心,我不卖命的。”徐安澜仍闭着眼,不想惊了她,唇却弯成淡淡笑弧。
周念梓思量好半晌,问:“安澜爷如今同三公子仍有往来?”
“爷答了妳,妳才肯说?”徐安澜微挑眉。
周念梓没出声,等着。
“是。”徐安澜索性回答,他是真打算与她交心,只盼,她也愿意将真心给他,两世心魂给了同个女人,就是命中注定了,他丝毫不想挣扎。
他如此干脆,让她怔了片刻,才道:“是张明黄便笺,龙公子……”徐安澜一听,惊跳而起,巨大水波漾起,打上她的脸,他瞠目怒问:“妳晓不晓得妳招了什么?妳不该蹚这浑水!”
“你们这些爷们是怎么回事?这时候,是心慈手软的当口吗?”周念梓想也没想,回嘴道。
徐安澜怔了许久,心头非常不是滋味。他扶持的主子对他的女人……
“三公子对妳说了什么?”
“相似的话。说局已布好,我不该拿自身涉险,你们怎么就……”徐安澜静静望住她,那担忧、深沉的眸光让她接不下话。片刻过去,他伸手模了模她湿濡的长发,一句话也没说,便深深吻上她,他的吻霸道而直接,彷佛带着怒意的蹂躏她的唇,她一剎那无法反应,旋即在他的热吻下,软了身子……徐安澜说不清那股强烈恼意,为她忧虑,又嫉妒着,居然有那么个男人同他一样,识得她动人的灵慧之美。
她那双丹凤眼,含藏聪慧光亮,深深看进去总是万分灵动……他嫉妒得快发狂,着了周念梓道的男人太多了,多过他愿意承受的,那个该以天下为重的“未来天子”,居然也是沦陷者之一,甚至为了她,愿意抛去责任,只以她为重!他怎不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