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伤重,得细心照料,女乃娘,他是念梓的恩人。”周念梓试着说服,不放心将伤重的世子爷交到丫头手里。“等世子爷好些,再让丫头来服侍。”谷大夫瞧了瞧她,摇头,开了十剂汤药,三剂外敷药。
“一日两剂汤药,分别早、午、晚、子夜四次服用,外敷膏药一日六回,两个时辰一敷。高热若能退,便有希望。若三日过去高热不退,大朝奉则需准备准备。”谷大夫希望能打消周大朝奉救人的念头,但做为大夫,他又不能直说。唉,谁算得到,会是周大朝奉买了世子爷,换作旁人,世子爷早该被抬到乱葬岗去了……准备的意思,不难明白。周念梓笑了笑,点头,唤了兰儿进来。
“妳到账房支领五十两,让车夫送谷大夫回去。”
“大朝奉,不需这么多银两……”谷大夫道。
“严老爹的药钱,往后也不知要劳烦谷大夫多少,五十两是少了,还望谷大夫务必收下,万勿推辞。”周念梓叮嘱,“兰儿,好生送谷大夫回去。”
“是,小姐。”
周念梓在桌边打盹儿,右手撑着颊,双目紧闭。
两日过去,床上的人体温略微降了下来。子夜方至,兰儿端了药汤进来,轻摇周念梓,低声道:“大小姐,药熬好了。”
周念梓睁开眼,精神显得不济,她已两日夜不得好睡。换药、喂药,她不曾假手他人,事事亲为,床上的人也极不好过,两日夜高烧,呓语不断。
“妳去歇息吧。”周念梓对兰儿低声道了句。
“大小姐,还是您去歇息吧,世子爷让兰儿照顾,您已经两夜没好睡,身子怎禁得住?”
“等世子爷烧退再说,世子爷今日烧退了些,兴许再两日烧能全退,到时有妳忙的,快去歇了。”
“梅儿会在外头守着,大小姐有事唤一声就好。”
“知道了。妳快去歇吧,明早好跟梅儿轮换。”周念梓说,拿起勺子轻轻搅拌汤药。
兰儿步出厢房,关上门,周念梓手触了触药碗,感觉凉一些,端起碗走至榻边,她望着那张消瘦却显清俊的脸,低低叹口气,喃喃自语。
“你争气点,赶紧醒过来,自个儿喝药,这样喂你药,着实累了点。”
她送了一口汤药入嘴,俯身将温药汁一点一点哺入他口里。这两日,她便是如此喂药。
第一碗药原是兰儿用汤匙喂的,全落在锦枕上,点滴没入他的口。
她见他喝不进药汁,让兰儿熬了第二碗药,将人遣出去,一口一口对嘴哺喂。一碗药,她花了近半个时辰才喂完。
周念梓喝了第二口,弯身哺喂,药汁快送完时,发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原是迷蒙半醒,但眨眼间,床上那人眼睛瞪大了,许是因为她的嘴正贴着他……周念梓喂完药,坐直了,丝毫不觉尴尬,淡笑望他,“世子爷,总算醒了。”她伸手触模他额头,烧已退去大半。“您醒了,就能自个儿喝药。我扶您起来,可好?”“妳……”他喉咙似是被火灼过,沙哑疼痛,发声困难,“这……是哪儿?”
“先喝药,您一边喝,我一边向您解释。”周念梓将药往桌上搁,踅来将他扶起,未料清瘦如他竟也沉得很,她使了好些力,才勉强将他扶起,拿了锦枕垫在他后背,将药再端回来。她舀了一勺药汁往他嘴边送,见他神色略异的瞧了瞧勺子,又往她唇瞧上一瞧。她淡笑,坦然道:“世子爷若介怀我用过这汤勺,我让人换把干净的进来。”
“没……无妨……妳……”他抬眼对上她的眼。
周念梓原本极为平静的神情,与他眼神交逢后,愣了半晌,他……这张脸、深邃的眼,好似……好似故人……
周念梓甩开纷乱思绪,恢复了淡然,道:“既然世子爷不介怀,念梓喂您喝药。”他张口,乖顺得像个孩子,喝下汤药。
“药太苦。”他声音依旧沙哑。
“良药必然苦口。”周念梓笑说,能抱怨是好事,“喝完药,我让人备碗甜汤给您解解苦。”
“不必,我不喜喝甜。”他说。
是有些世子爷的霸道了,周念梓有趣的想。
“妳方才喂我药……”他瞧她嘴角还沾着药汁,没深想便伸手擦了她嘴角。
周念梓愣住,脸一瞬涌起潮红。
“还望世子爷谅解,我实是不得已,并非有意冒犯。”她低声道。
“是妳买我回来的吧?”他问道。
“是。”
“那么,我往后就是妳的奴才了。”他语气微微的带着嘲讽,“别喊我世子爷,喊我的名,徐安澜……不,我忘了,我是罪奴,往后喊我安澜便可。”徐安澜?
“是『天下安澜,比屋可封』的安澜?”周念梓低问。
他若有所思的望她一眼,问:“妳知出处?”
“出自文选,王褒四子讲德论。”她没多想便说道。
“安澜意喻太平,天下太平,则家家户户皆可封爵……”徐安澜低语,神色奇异,瞧周念梓瞧了许久。
连名字……都如故人……周念梓舀了药,继续喂他,心思有些飘远了。
“这药太苦,妳让人备碗甜汤。”徐安澜又喝了几口药,忽然道。
“哦?”她扬眉,拉回心神,方才不是说不喜喝甜?但她也没必要反对,简单应了一句,“好。”
“梅儿!”她朝门口唤。
“大小姐。”梅儿推门进来,不禁望了眼床上半坐卧的人。
“灶房可还有甜汤?”周念梓问了梅儿。
“温着一壶银耳莲子汤,女乃娘特地留给大小姐的。”
“端一碗进来。”周念梓说。
一会儿,梅儿端了碗银耳莲子汤进来。
徐安澜已将整碗药喝光,周念梓让梅儿将药碗收了,端来甜汤。
她端着甜汤回到床边,舀起一勺,徐安澜却道:“我来。”他接过碗勺,舀起甜汤,竟是往周念梓那儿送。
周念梓又愣住了,徐安澜反倒若无其事说:“药汤着实苦,妳喝点甜的解苦。”
“不是世子爷要喝的吗?”
“安澜方才说了,不喜喝甜。”他明示她别再喊他世子爷。
这……“我……安澜若不喝,我还是自己来吧。”她改口,想拿过碗勺。
“大小姐,您喂奴才喝药,却不肯让奴才尽点力,回报您吗?”他微瞇起双眼,神色颇为不悦。
“我……”周念梓遇事向来淡然沉着,这会儿却沉着不来,让个病人喂食,怎么也说不过去,而且一位堂堂世子爷,在她面前说自己是奴才?这真是折煞了她。
“我之所以买下世子爷,是为报当年您救我的天大恩情。世子爷千万别在念梓面前称自己是奴才,我担待不起。”周念梓决定把话说清楚。
“我救过妳?我不记得了。”徐安澜唇边隐约浮起浅笑,其实他已经认出了她。“十年前,念梓七岁同娘亲前往西苑湖赏杏花不慎落水,是世子爷救了念梓。”徐安澜想了想,状作恍然道:“妳是那小女娃儿?”
“正是念梓。”
当年他无意间救下周氏押当行周大掌柜的长女,后来他听说周大掌柜长公子坠马亡,周家大掌柜与掌柜夫人相继在半年里辞世,仅余一女,三年前周大小姐掌理周氏押当行,短短时间内便将押当行扩展成京都第一大质库。眼前看来纤弱单薄的女子能耐极大,能一肩撑起周氏质库,确实不简单。
徐安澜静默半晌,将汤勺送到周念梓唇边,瞧着她的唇出了一会儿神。
“甜汤要凉了。”他声音显得更为沙哑。
周念梓见徐安澜执意要喂,他一双眼甚至……颇有他意的盯着她的唇,她只得赶紧张嘴,喝了甜汤。
徐安澜一口一口喂,将整碗甜汤喂完了,把碗勺递回给她,道:“我手酸,也觉得饿,妳让人帮我熬碗粥。”
周念梓都不知该说什么了,这位自称奴才的世子爷,明不明白自己根本不像个奴才?但她也没打算把他当奴才,就算了吧。
“好。”她立刻交代门外的梅儿熬碗鱼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