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渐渐地慢了。
呼吸,闷闷地痛着。
意识一分一秒地变得模糊,方兰珠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在灼灼火光中犹如凤凰折断的羽翼,萎靡地低伏。
她快死了。
从没想过自己会是这样死去的,在韶华正盛的时候,带着怨恨,含着凄楚,不甘愿地遭这冰冷的世间抛弃。
而且,是死在熊熊焚烧的火焰里,死后,她怕是连躯体都被烧得干干净净,只留骨灰吧!
真不甘心,她不想死。
可死神的召唤已近在身前,她几乎能看见幽暗中朝她伸出的那只黯淡枯败纠结着死气的大手,而她已软弱到无法抵抗。
算了吧!
方兰珠朦胧地想,她本就是娇怯温软的个性,这五年的婚姻生活更是一点一滴磨去了她的心志,她看透了丈夫的无情无义,而不久前和张琳的对峙更让她恍然大悟自己彻彻底底地错付一颗真心。
那个女人,挺着浑圆的大肚子气势嚣张地对她宣称,她的丈夫叶文华其实根本从没爱过她。
“他真正爱的人是我!跟妳结婚只是为了利用妳,得到你们方家家传的养珠手札!他早就看妳这个不能下蛋的母鸡看得很烦了,现在我肚子里有了文华的孩子,我奉劝妳识相点,快点把正妻的位置让出来,妳配不上他!”
她配不上他,叶文华,她一心爱恋的男人——为了他,她费尽心机解密了伯父传下的手札,请教各界专家学者,亲自下海采贝,花了将近四年的时间反复实验,总算培育出堪称完美的珍珠。
如今,他在外头私养的情妇竟说自己配不上他,竟嫌弃自己是不能下蛋的母鸡!
张琳,她真没想到这个在自己婚后借机亲近自己、和自己成为好友的女人竟然早就跟她的丈夫有一腿,这世上有比她更笨的女人吗?
她又愤恨又委屈。“我是因为流产才不能生的……”
婚后第二年,她不幸摔下楼梯导致流产,伤到了子宫,才会从此不孕。
“妳以为是谁让妳摔下楼梯的?”张琳冷笑。
她惊骇地瞪眸。
“不是我。”张琳看透她内心思绪,以一种轻蔑的眼神鄙视她。“是妳亲爱的丈夫,他为了证明对我的爱,把妳推下楼……”
“我不信!”她凄厉地反驳,近乎歇斯底里。
那男人再怎么无情,也不可能那样对她,那是……他们的孩子啊!是两人共同孕育的结晶,他怎能那般心狠?
“我不相信!如果妳说的是真的,如果妳跟文华早在那么久以前就有往来,那为什么这些年来我每次想离婚,妳反而都劝我不要呢?”
就因为张琳总是劝和不劝离,在她心情低落时,在她身边安慰她鼓励她,她才会傻傻地将这女人当成自己的朋友。
张琳蓦地失神,眼神变化万千,复杂得令她捉模不定。“因为我不想让他得到妳,我得不到的,他也别想得到……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了孩子,我得为自己的孩子着想……”
“妳在说什么?我不懂。”这个“他”,不是文华吗?
“妳不必懂!”张琳像是乍然回过神来,语气又恢复了原先的尖刻。“总之妳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只是可怜妳,都五年了还不能清醒,还以为文华真的爱过妳……方兰珠,妳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她的确是傻瓜。
所以才会在那女人对自己摊牌后依然不到黄河心不死,缠着丈夫不放,求他给一个明确的解释,惹得他不耐烦,最后在受尽羞辱后受困在这修罗火场,逃生不得……
够了。
既然活得不快乐,死了也好,死了就解月兑了。
就让这把火烧死她吧!将她此生的怨恨与凄楚都燃烧殆尽,化成烟灰零落于风中,什么也别留下。
谁会记得她呢?
谁会在多年后想起,曾经,还有她这么一个女人活在世上?
谁会,为她痛惜悲伤?
想着,一颗清澈的眼泪无声无息地自方兰珠颊畔滚落,在火焰中闪着剔透的光芒,宛如绝世的珍珠。
烧吧!烧吧!她祈求上苍就这样带走自己的生命,她没勇气再面对这一切欺骗与背叛……
“兰珠!方兰珠,妳醒醒!”
似乎有谁在喊着她的名字,那样焦灼而绝望的呼唤,令她心惊。
会是谁呢?
她已无力睁开眼,只在扑鼻的浓烟焦味中隐约闻见一股清淡的松木香。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可能是那个男人的味道?
他……不是最怕火的吗?
“方兰珠,妳张开眼睛,妳不准死!”
好霸道的男人啊!他要她跟死神抗争吗?她一个弱女子怎能斗得过那来自阴间最冷血残酷的力量?
她斗不过的。
可她感谢他,感谢他在她人生的最后一程赶来送她,让她不至于一个人寂寞地上路。
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在乎自己的生死,真好。
“谢谢……”
这是她留给他,留给自己这悲哀的一生,最后的言语——
纵然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