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他将她带回王府,那年,她才六岁。
高大伟岸的他将她抱在怀里,像在对待一个娃儿似的,他告诉府里的每个下人,从那天起,她就是冽王府里的小姐,谁都必须好好伺候,绝对不能怠慢轻忽了她。
是的!那一年、那一天,她只是一个六岁的女娃儿,从小与娘亲相依为命的她,别说是懂事,就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只觉得每个人都对她唯唯诺诺、深恐她稍有不满的场面好玩极了!
然后,一天天、一年年过去,她长大了!终于不再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女娃儿,她也终于认知到当年收留她、养育她的男人并非泛泛之辈,龙冽身为王室的第三皇子,在朝廷之中极有影响力,常有王公贵族前来依附,而他冷峻的外表也成了吸引大臣千金们的利器,他对她们不屑一顾,她们却像沾了糖蜜般的蚂蚁主动黏了上来。
时正冬末春初之际,天空仍旧不时飘下瑞雪,似乎冬神离去的脚步走得不情不愿,纠缠得人心烦闷,但夏雪葛心里却不这么想,她喜欢下雪的日子,每当这种时候,她三哥从宫里回来的时间忒早,陪她的时间自然就多了!
原本在琴室内练习,一听见龙冽回府的消息,夏雪葛就立刻抱起琴,连件氅子都不披上,三步并成两步往他的书房里奔去,一路上,贴身丫鬟搋着暖氅,追在她的背后叫喊着添衣。
当她跑到书房时,两颊被冷风吹得通红,暖暖的白雾不断地从她的口中呼出,一手兴匆匆地推开门,一句已经呼唤过千万遍的话语自动地从她的喉间夺出:“三哥!”
听见她娇女敕的呼唤声,正在与手下谈论卷宗内容的龙冽抬起黑眸,一抹微笑勾上他的唇畔,“葛儿,你抱着琴来做什么?”
“三哥,听我抚琴,替我听听是不是进步了?”她只顾着跟他说话,裙摆撩也不撩,就要跨过门坎,要不是追在身后的丫鬟反应迅速,只怕她就要被自己给绊倒在地。
“我的小祖宗,请你当心一点,别吓坏奴才呀!”丫鬟柳儿搀住主子,轻吁了口气。
“我知道。”她甜甜地街着柳儿一笑,绝美的笑颜将丫鬟给迷得七荤八素,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抱着琴往屋里步去,螓首一抬,瞧见了龙冽脸上无奈的神情,似乎对于她的莽撞行事早已经习惯了。
“三哥,我知道自己错了,以后绝对会小心一点,对不起嘛!”她小声地赔不是,希望他能够对她来个既往不咎。
“你这丫头,没瞧见三哥正在忙吗?”对于她这副可爱又可怜的模样,龙冽的唇畔隐隐勾动着一抹微笑。
“瞧见了,方才瞧见的。”她点了点头,补充说明一句,好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故意要打扰他处理公务的。
“进来吧!还有,别把琴像个宝贝似的抱着,搁在侧案上吧!”龙冽笑叹了口气,转而对柳儿吩咐道:“把氅子给小姐披上,在炉子里添些火之后,你就退下吧!”
“是。”柳儿服侍主子添衣之后,又替炉盆添够了炭火,才依命退出书房,临去之前,轻轻地将门合上。
在书房里,侧案是最靠近炉盆的地方,夏雪葛心里明白三哥要她将琴放在这里,是为了让她能够取暖,这时她不只身子暖,心里也暖,俏脸笑盈盈的,深恐人不知道她心里很高兴。
“葛儿,乖乖坐好,不许吵人,知道吗?”龙冽发觉其它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心里一阵不快。
“我没说话呀!”她颇无辜地耸耸纤肩,素指撩捻着琴弦,总觉得他安给她的罪名简直就是莫须有。
“反正……算了,咳!”他意有所指地轻吭了声,这才把人们惊艳的目光从夏雪葛身上抽离,众人的注意力再度回到正事上。
也难怪她的出现会引起众人的注目,夏雪葛年方十四,已经出落得灵秀动人,在小巧的鹅蛋脸上,一双美眸如星辰般摄动人心,俏挺的鼻梁,恰如其分的瑰女敕红唇,当她展开微笑时,会在嘴角勾起两个如梨涡般的浅痕,一头如丝的长发已经过了腰臀,侍女柳儿生怕太过繁冗的装饰坏了这一头长发的美,所以一切以简单雅致为主。
大多数时候,夏雪葛总是一身素白色,这彷佛是龙冽最爱妆点在她身上的颜色,她自己则是谈不上喜欢这颜色,但是,只要是她三哥喜欢的,她就一点儿都不讨厌。
耳畔听着他们谈论朝中大事,夏雪葛一时听入了迷,她心里明白三哥是很防人的,凡是商讨军国大事时,一律不准闲杂人等亲近,但他不把她当成外人,一直以来,只要是她吵着要进书房,他向来没有不准的。
练琴是很有趣的,但谈权论谋似乎更吸引她,把琴棋书画练好,是为了讨她三哥的欢心,但掌握在男人手中的文韬武略,才是教她一心向往的!
总是在笑谈间,强虏灰飞烟灭。
虽然,她被保护在深闺之中,应该是少不更事,但每天听着他们这些男人谈天论地,也算是小有见识,她心里非常明白她三哥的智能谋略非同小可,所以吸引了不少高手前来投效,在这个混乱的局面之中,算得上是不小的助力。
是的,虽然整个朝廷表面上看起来风干浪静,但身在其中,就可以感觉到异乎寻常的气氛。
这都要归因于开朝之时,朝廷大封诸侯,看似大一统的天下被画分成八大块,数十年来,诸侯们将自己的女儿进供给皇帝,而她们生下的皇子
就等于是替小国多掌握一分权力。
所以各个诸侯国无不力挺自己认定的主子,她三哥就掌握了其中两个诸侯国,一个是他母妃的出身国,另一个则是素来疼爱他的外祖父赏给他的,无论如何,拥有了这两个属地,他就等于称霸了东方一侧。
诸侯之间的斗争,加深了皇子之间的嫌隙,为了能够在斗争中生存,她三哥深谙自己必须要比人强的现实。
她听着他们谈论如何操兵演练,心里觉得好玩而奇妙,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议事终于结束,她感到小小的失望,只是没有表现在脸上。
“坐着等烦了吗?”龙冽朝她伸出长臂,示意她过来身边。
“不,一点儿都不……嗯,有点吧!”她赶紧改口,飞快地起身扑进他的怀里撒娇。
“你今天又从师傅那里学到了什么曲儿?”他握住她犹嫌冰冷的小手,给她一丝温暖。
她赶紧抽回手,不教他看见她因为勤于练习而伤痕累累的手,“我学了一曲『圣寿乐』,是替人祝寿的曲子,我记得再过一些日子就是皇上的诞辰,我要弹奏这首曲子送给他老人家。”
“有这必要吗?”对于那个从来不关心他们这些儿女死活的父亲,龙冽从来就不表兴趣。
夏雪葛吐吐女敕舌,知道自己不小心又踩到了他的痛处,赶紧弥补道:“我还学了另一首曲子,叫作『无愁』。”
“无愁?!”听到这个曲牌名,他深沉的眸光似有一丝讶异。
她绽开一抹灿烂明媚的微笑,点了点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自顾着说道:“对呀!听说,这是几年前有个无名氏替一个女女圭女圭谱写的,
听说,这个作曲的人一见到那位小女娃的笑脸,心里觉得她天真无邪,恰好适合『无愁』这两个字,所以就这样定下了曲名,不过,这位无名氏可真是潇洒,他谱好了曲之后,刚好有一名流浪的乐师到他府里拜访,他便把那张乐谱给了师傅,透过这位流浪师傅的传唱,这首『无愁』就成了现在京城……不,是好多地方的名曲子,今天我学好了上半阕,三哥,你要不要听听,替我评监一下?”
“当然好。”他笑点了她的俏鼻一下。
“师傅夸我是学琴的奇才,才半天的工夫就把这上半阕给学好。”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得意洋洋。
他微笑颔首,“那倒是,这首曲子的调性不好捉模,你能够短短半天就把它学会,确实不容易。”
她微微地蹙起眉心,似乎在纳闷她三哥怎么知道这首曲子的调性难捉模,但转念一想,并不那么想要追究,“可是,我觉得自己不是学琴的奇才,而是我肯努力,真正的奇才是三哥才对。”
“多谢葛儿妹妹的褒奖,三哥愧不敢当。”他失笑不已。
“我说是就是罗!”她轻哼了声,走回琴案前,深吸了口气,才好整以暇地坐下,扬起水袖,纤指拨动着细弦,一瞬间,琴音绕梁不绝。
从她指尖滑出的每个音符,都像在轻快地跳着舞,音频低沉空旷的筝琴,原本应该不可能发出这样灵妙的旋律,但是,这首“无愁”的谱曲人却似乎非常明了琴弦的属性,应用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