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被食物的香味唤醒的。
加热过的女乃油,烤好的吐司面包,水煮蛋,西红柿莴苣做的生菜温色拉,还有一壶上好的伯爵红茶,他放在厨房柜子里的伯爵红茶。
而且他的房间里有光,日光。
虽然还没睁眼,但他能感觉得到那徐缓的晨光映上了脸。
有人拉开了厚重的窗帘,让晨光洒落进来,那人甚至开了窗,让冷凉的风吹拂而来。
一股莫名的恐惧攫抓住了他,但他没有动,甚至维持原本呼吸的频率。
食物的香气随风而来,伯爵茶的香气就在鼻尖,他没有听到任何别的声音。
缓缓的,他把眼睁开一条细缝,前方靠窗那里,有个女人,手持上好的骨瓷杯,姿态优雅的坐在那里。
她面对着餐桌,因为背光,他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得见她侧边的身影,但他认得她脚上那双登山靴。
她已经月兑掉了那件浅粉红色的外套,黑发仍如昨日那般盘起,轻松用一个木制的夹子夹着,身上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黑色牛仔裤。
高窗畅开着,让晨光迤逦而进,金黄的晨光让窗外的绿意更显青翠,微风徐徐,偶尔会扬起白色的窗纱,吹散她杯上的袅袅白烟。
那女人就那样万般自在的坐在他的窗前,喝着茶,像一幅画。
他不自觉从床上爬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小桌上摆了两副纯银餐具,从茶杯、糖罐、牛女乃壶一应俱全,她甚至翻出了两只纯银的高脚小杯来放水煮蛋。
对于他的清醒和到来,她一点也不惊讶,只瞧着他,放下茶杯,朝对面的位子伸手示意。
“坐,别客气。”
女人面对他的态度轻松自然,彷佛并没有私闯民宅,没有趁夜跑进他的屋子里,在他厨房里翻箱倒柜,然后坐在陌生男人的房间里吃一顿不属于她的早餐。
他坐了下来,没有和她客气。
见状,她宛如主人一般,替他倒了杯热茶,万般自在的淡淡招呼道:“你想要牛女乃?还是糖?或者都要?”
他伸手盖住自己的热茶,不让她动手。
“我不要。”
她没勉强他,只挑了下眉,收回手,拿起她盘里的吐司,抹了厚厚一层女乃油,然后张嘴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
他盯着她看,那女人却只是挑眉,又咬了一口涂满女乃油的面包,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模样。
她唇边的那颗痣好碍眼,让人忍不住盯着她的嘴看。
他拿起热茶,喝了一口。
热烫的茶仍在冒烟,柑橘的香味散发在空气中。
“妳怎么进来的?”
“温室。”她吞下嘴里的食物,拿下巴朝屋后的方向点了一下,回道:“门上的蜘蛛网太假了,而且门外的石板上,没有青苔。”
“我装了保全系统。”他盯着她说。
她眼也没抬,只是拿起热茶喝了一口,才道:“保全系统只要将电源切掉它就没搞头了。”
“保全系统的电源和家用电源不是同一路的。”况且,它设在地下室,从温室到地下室至少还有好几道安全措施。“妳如何通过保全到电源处?”
她闻言,只扯了下嘴角,抬眼直视着他,道:“那是商业机密。”
他眼角微抽,然后道。
“告诉我,妳就可以留下。”
她挑眉,然后当着他的面,从眼中取下了一片隐形眼镜。
“你的保全用的是生物辨识系统,红眼有你的瞳孔虹膜数据。”她将那片隐形眼镜递给他,“生物资料其实没有人们想的那么难以取得。指纹、虹膜,DNA,只要有心,可以拿得不知不觉。”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会生气,但他只是伸出手,取回她手指上的隐形眼镜,然后看着她命令。
“另一片。”
她取下另一片隐形眼镜给他。
他面无表情的捏着那两片模拟他虹膜的隐形眼镜走到浴室里,将它丢到马桶里冲掉,再走回来。
“妳可以走了。”
闻言,她不惊讶,也不生气,只提醒他。
“你才说过我可以留下。”
“我是说过,但我没说妳能留多久。”他说着,抬起手,看着腕上的手表,冷冷的道:“妳从刚刚到现在,已经滞留了至少十分钟。我猜,我的耐性也就这十分钟,现在,麻烦把妳的从我的椅子上移开,我就不和妳计较擅闯民宅这件事,相信妳知道门在哪里。”
她没有挪动她的,只拿起那颗煮好放凉的水煮蛋,轻轻敲碎了蛋壳,道:“你应该知道,我证明了这屋子并非坚不可摧。”
他微微一僵,缓声道:“我没说它坚不可摧。”
她一片一片的剥着蛋壳,再提醒:“那你应该也同意,如果我能进来,代表别人也能进得来。这房子确实是你的,但地下室的研究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成果,如果红眼的人想确保自己的研究与投资顺利得到回报,也不为过,不是吗?或者,你想把整个研究室搬到红眼去?若是如此,我打一通电话就能搞定,我相信屠震和夏雨或其他相关人员都不会介意,对他们来说,那样方便多了。”
男人眼角微抽,薄唇紧抿。
但她没有因此退缩,只把手上那颗剥得干干净净,光滑洁白的水煮蛋,用三根手指递到他眼前。
“怎么样?你想把研究交出去,或是和我一起继续留在这里?”
“妳留下来并不能保证什么。”他瞪着她,哑声说。
“保全是我的专长,我可以更新你的系统,让你继续专心做你的研究。”她直视着他的眼,告诉他:“我甚至可以帮你收包裹,应付那些烦人的小偷,处理你根本不想处理的杂事,我还可以打扫房子、料理三餐,想想看你能省下多少时间来进行你的研究。”
她是对的,那确实很诱人,但他仍冷声开口。
“我不需要同伴。”
“我不是你的同伴,我是红眼研究资产的保镖。”她仍用三根手指撑着那颗蛋,微歪了下脑袋,道:“我相信韩武麒早在我来之前,就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如果我能进来,你只有两个选择,和我一起留在这里,或者搬到红眼去。”
确实,那家伙说过,他们最近遇到了一些问题,需要全面性的警戒,但他以为他的研究并不包括在其中。
显然并非如此,那家伙是认真的,眼前这女人也是认真的。
“我要忍耐妳多久?”他眼角抽搐的问。
“到韩武麒搞定他的问题,或者你完成你的研究为止。”她看着他道。
他瞪着她,半晌,终于开了口。
“如果妳要住在这里,我希望妳尽量保持安静,还有我不需要妳料理三餐,妳管好自己就好。”
“随你。”她耸了下肩,道:“这是个很大的屋子,我相信我们能找到各自所需的空间,我是个很安静的人,如果你对工作的专注力有屠震说得那么好,你甚至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
他没有拿她手中的蛋,只转身再次朝浴室走去,头也不回的下令。
“带着妳的早餐,滚出我的房间。”
☆☆☆☆☆☆☆☆☆
三天前──
美国,华盛顿。
穿着高级黑西装的男人,走进一座高级健身房,来到拥有二十五公尺标准水道的泳池间。
游泳池里,除了一个穿着连身泳装的女人,没有别人,他进门时,她刚好到尾,在水底转身,如鱼一般在水中向前潜行。
他跟着那水中的女人,漫步从最尾端,走向最前方。
女人前进的速度不快不慢,经过了一公尺、两公尺、三公尺,她一直没有起来换气,直到将近一半的水道,才浮起来换了一口气,慢慢以自由式前进。
他知道她看见他了,八成从他一进门就看见,但她没有加快速度,只是保持原来的速度,又来回游了两趟。
他站在她水道前的跳水台等着,看她像条美人鱼一般,在蓝色的水里来回。
然后,终于,美人鱼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浮出水面,用那双黑亮的眼,看着他。
“嗨,好久不见。”他低头瞧着那轻松在水里保持平衡的女人,微笑。
她挑了下仍在滴水的右眉,才道:“你西装哪来的?”
“借的,这里规定要穿正式服装才能进来。”他朝她眨了下眼,露出白牙,道:“所以我就和人借了一套。”
她想也是,这是个笨问题,这家伙是个小气鬼,而且向来偏好旁门左道。
“我有一个工作。”他说。
“我有工作了。”她提醒他。
“看得出来。”他说着,环视了一下除了他与她,再没别人的泳池:“环境不错。”
“待遇很好。”她说。
“当巴特夫人的保镖很无聊。”他指出来:“她的作息一成不变。”
“我喜欢一成不变。”她勾起嘴角,但收缩的眼瞳背叛了她。
他露出洁白的牙,“很久以前,我老婆也常说类似的话。”
她眼角微抽,但没有任何被激怒的迹象。
“岚姊和我不一样。”她淡淡说。
“确实不一样,所以我才来找妳。”他再笑,顺便送上一句奉承:“这工作非妳不可,除了妳,我想不出任何人可以胜任。”
这话,让她几乎要笑了出来。
“我不是刚出社会的小女生,你省省那些甜言蜜语吧。”说着,她转身游向泳池的楼梯口,抓着梯子,从水里爬了出来。
他站在原地,没有跟过去,只稍微拉高了音调。
“这工作和阿光有关。”
那从水里爬出来的美人鱼一僵。
“我记得,妳欠了他一次,对吧?”
她不敢相信这男人竟然把那件事拿来说嘴,女人回过身来,冷瞪着他,有些火大的道:“阿光死了,如果你以为可以拿他来威胁我──”
“他没死,我们找到线索了。”男人打断她,道:“他还活着,至少那个台风夜之后,他还活着,活在一座岛上,我们有证据,一段他还活着的影片,现在我们只需要找出来,那座岛在哪里。”
她脸色苍白的瞪着他,无言以对。
他没有继续,只等着她响应。
半晌,那女人终于缓缓开了口:“我要看那段影片。”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拇指大的随身碟,抛给她。
她手一伸,利落的接住。
“别在能上网的计算机里看。”他扯着嘴角,警告她。
她没问为什么,只掉头走了出去。
他站在原地,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