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春日微冷的风儿,穿过林间的枝桠飒飒留声,一道黑影掠过天际,脚尖轻点在树梢上,抖落枝桠间一片新绿。
容易回头扫了一眼紧追在后头不放的五名刺客,伸手探至怀中,扬掌朝身后射出数道银光,紧接着,他在空中的身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转了个方向,一脚重踏在树身上,犹如一支月兑弦的锐箭直奔月色醉人的天际。
人体在林间坠落的声响接连传来,容易也不回头查看,大掌覆在腰间的钢刀柄上,赶在无数暗器集中射向他时抽刀出鞘,登时无数相击的火光乍迸,准确地将每一枚暗器原路奉送回原主的身上。
“唔呜……”禁不住忽高忽低且忽上忽下的种种非人折腾,被容易夹在腋下的某人,忍不住自口中逸出一阵告饶的申吟。
“别闹,没瞧见正忙着吗?”腾不出第三只手的容易,只是敷衍地将手中之人掂了掂,顺道调整好姿势,省得跑着跑着,就不小心把这位金贵的雇主给弄丢了。
“放……放朕下去……”清澄虚弱地启口,两手死死地紧抓住他的腰带,深怕他在下一个跳跃间会把她给摔成林间的一团烂泥。
容易倏地在风中急停,冷不防地一刀转向砍向身后,来不及止住冲势的刺客,颈脖当下被砍得仅剩一层皮肤相连,容易轻松转身闪过大量喷射而出的鲜血,却没料到他腰间之人因此而被溅得一头一脸。
漫天盖地的血红迎面而来,喷溅在她面上的血液犹温热热的,清澄愣睁着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自她面颊滑落的血迹,经夜风一吹,令她觉得彷佛有几条冰冷的小蛇在她面上爬窜而过。
她当下再也忍不住,“呕……”
“喂喂,要吐待会再吐,这时扯我后腿可对妳没好处。”容易丝毫不怜香惜玉地一巴掌掩住她的嘴,接连踹飞了几名刺客后,他索性窜至春日林木茂盛的林中,疾速在林间飞奔起来。
“唔唔……”她死命拉下他紧巴住不放的大掌,断断续续地道:“松手……朕、朕快被勒死了……”
“妳怎那么麻烦?”容易不耐烦地咂咂嘴,边跑边松开箝制在她腰上的铁臂,将她往上一抛,干脆改把她给扛到肩上放置。
好不容易掩下吐意,清澄才稍稍松了口气,没想到转眼间他居然给她来了个倒栽葱的姿势,她都还未来得及向他抗议,他就又开始狂奔起来,而他那不知是石头还是啥做的肩膀,直把她的胃给顶得彷佛就快在下一刻跳出她的嘴巴。
“住手……”倒挂在他身后的她,费力地抬起拳头捶向他的背脊。
已经接连打发好几拨刺客的容易,在她愈来愈不肯合作,反倒一直在他肩上扭来扭去,且远处明显又再次冒出另一批新刺客时,他眉一皱,嘴一撇,以疾快的轻功无声飞窜至一株大树上头,并粗鲁地把背上的女人抓下来往枝干上一按。
“待在这别动,要命的话就听话配合点。”他边说边把她的两手扯开,再按在一旁厚实的树身上要她抱紧,并示意地往下看。
犹处于天旋地转状态的清澄,随着他示意的目光往下看了一眼,原本因倒栽葱姿势而充血得通红的脸庞,霎时苍白似雪,随即紧紧抱住树身不敢稍有妄动。
容易嘉许似地拍拍她的脑袋瓜,一闪身便离开了树梢,拎着大刀直接去解决那一整晚似春风吹了又生,生了还老是再生的刺客大军。
清澄抖索着双手,在冷风一阵阵往树梢间吹拂时,确切地感受到刺客的血液已凝结在她的脸上,但她不敢去抹,也不敢动,不远处时不时传来的凄厉惨叫声,更是激得她的心扑扑急跳。
解决完了新冒出头的追兵,确认再无来客后,容易一晃眼又再次回到了树上,伸手一把拎起她的衣领,打算拎着这个害他忙了一整晚的雇主下树,却蓦然发现拎不动。他低首一看,瞧见花容失色的她,正十指死死抠着树身,他索性把她已然僵硬的爪子给硬扒下来,拎起她的衣领就往树下一跃。
再次两脚确确实实地踩在地上,堂堂南贞国的清澄女皇,身上再不存一丝力气,当下手软腿软地坐在地上,好半天都没能喘过气来。
容易沐浴在林间掩映的月光下,也没去管她此时的模样有多狼狈不堪,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条帕巾,认真地擦拭着手中的大刀,并在擦完后,接着又擦拭起方才扛过她的肩头,然后,他还当着她的面,避如蛇蝎地退离她三大步远。
“你、你……”清澄辛苦地喘着气,眼中泛着微微的泪光,也不知是怕的,还是给气的。
容易再次向她澄清,“我说过,我不是嫌弃妳。”
清澄咬着牙,颤颤地伸出一手指向他的鼻尖,深觉此男的恶行简直就是罄竹难书。
“如此违心之语,你居然有脸说得出口?”他不嫌弃?打他上任以来,每每救完她后就把她往旁边一丢,还有多远就避她多远。哼,她看过太多回他那副鄙视又畏惧的模样了,他心底要是没鬼,那方才他退得那么快做什么?
容易丝毫不觉心亏,犹不假辞色地道:“二师兄说过,女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母老虎,我这是防患未然,又叫自保,懂?”
天外飞来的几句,如一柄金锤直砸在清澄的脑门上,令她头昏脑胀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什么?”
容易深蹙着两眉,以严肃到不能再严肃的口吻道:“我要是乱碰乱模,一个不小心着了道,会被咬的。”
“……”这都啥跟啥?
他自顾自的继续叨叨,“说不定还会死乞白赖的攀上我要我负责,所以我必须事先杜绝一切危险性,凡遇到未婚的女人都得有多远躲多远……啊,当然生意就另当别论了,二师兄说我得好好做生意攒银子存聘礼,相信我家未来娘子定会谅解的。”
“……”蓬莱,你这家教真的没问题?
他一手抚着胸口,虔心地道:“因此,我这么一个顶天立地年轻有为的武林高手兼大好男儿,自然不能随随便便被人给坏了清白,我得留着名声给未来的娘子探听。”
“……”她确定了,这定是哪家刚出绣房的姑娘,而不是什么名满江湖的容大侠。
清澄的嘴角抽了又抽,再次暗自在心底把蓬莱给戳个十刀八刀的……就为了这家伙的清白,所以这阵子他都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甩就甩说抛就抛的,嫌弃她这雇主就像嫌弃一只臭虫般,彷佛她多碰他这保镖一下,他就会被她污辱似的……
蓬莱,你的良心都被狗叼了去吗?
瞧瞧你养的都是什么臭孩子!名满天下的黄金门居然就派这款货色来保护她?
她深深吸口气,尽可能保持理智地道:“身为黄金门之人,保护雇主、尊重雇主本就是你的职责,容大侠,试问你将你的职业道德搁在哪?”
容易不在意地摆摆手,“哎呀,二师兄说过,贞操第一,安全第二,职业道德视情况爱摆哪就摆哪,就算是都扔角落里去种蘑菇也无妨。”
“……”蓬莱,你这不实奸商,把朕的金子还来!
容易也不在意气鼓鼓的她此刻在想些什么,他瞄瞄天顶月儿的方位,赶时间地问。
“我说妳到底歇好了没有?还想赖在地上生根多久?”要不是看她一张脸惨白得像快断气似的,他老早就扛着她回皇宫去交差了。
浑身乏力的清澄向他抬起一手,“帮个忙,过来扶朕起身……”
“妳想做什么?”容易面色骤然一变,防备地两手抱着胸口跳离她两大步,“说,莫不是妳也贪图我的美色?”
“……”很好,被他颠了一整晚所酝酿的吐意她都还没吐出来,眼下她的一口心头老血却快被他给激得喷出来。
抬首瞅着容易面上不似在开完笑的模样,清澄再次强行咽下已涌上喉间的怨愤与火气。她伸手抹了抹脸,摇摇晃晃地支站起犹绵软的双腿,反复吸气吐息许久后,她的面上总算恢复了些许血色。
“容大侠,你吃撑了?”
他古怪地瞥她一眼,“没。”
“脑袋被石头砸了?”
“也没。”
“自恋是你的天性?”
容易不可思议的问:“对于我这如此完美的保镖妳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回宫后,你立刻去把那个傅衡给朕找回来,朕、要、换、一、个、保、镖!”她定定地凝视着他,决定今晚过后,她就再也不忍耐于这挑三拣四又规矩比牛毛还多的保镖了。
容易比她更求之不得,还张扬地对她挑挑眉,“要不是小七抱着我的大腿哭着求我,妳以为老子愿意接手妳这桩破生意?”
说来说去他今日得破例接桩女人生意,全都是那个不负责任的小七害的。
明明当初二师兄接了这位女皇大人的委托,是指名要爱看宫斗热闹又热衷于动脑子陷害人的傅衡的,可偏偏,几个月前南贞皇宫内还斗得你死我活的宫闱大戏,却在傅衡一抵达南贞后,突然一声不响地统统偃旗息鼓,就连一丝云彩也没给傅衡留下。
郁闷地在皇宫内待了三个月后,被派来当贴身保镖的傅衡,一没捞到传说中的天家相残,二没瞧见皇家特产的你死我活、宫廷倾轧、阴谋暗算,甚至他就连一丝丝硝烟也没嗅着。以往那些对女皇早就心生不满,明里在南贞国张扬横行,暗里不断给女皇下绊子的皇家手足,突然改了性子似换了人般,全都本本分分安于家室或庙堂,姊妹相亲相爱、兄弟一派和乐融融……这令兴致勃勃大老远跑来看戏的傅衡不禁长泪满腮。
说好的宫斗呢?
这戏都还没开锣呢,怎就一夜之间收拾得干干净净?
足足等了三个月却啥也没能等到,窝在宫里的傅衡闲得都可以抓虱子、寻跳蚤了,因此在听说奉命跑腿的容易路过南贞国时,他便二话不说地将容易给拖进了皇宫里,撒泼耍赖地将任务往自家五师兄的身上一按,然后拍拍……连夜遁出宫去寻找其他的乐子去了,而莫名其妙接下烂摊子的容易,则被迫接下这桩有关于女人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