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妃子雪白小手把玩着茶碗,含笑静静地聆听着他们的对话,弯弯的眉目如画,娇憨轻甜可人若素,半点也没有心浮气躁之意。
诸阖先生和老宫嬷都教过,沉默与倾听,能从中获得的远比夸夸其谈要多得多了。
而足够的冷静,就能观察蛛丝马迹,识破敌人的弱点。
她察觉到君上面上虽然笑得平和愉悦,眼神却是冰冷警戒的,这位贤嫔面容姿态言谈间恭驯而完美,可依然掩饰不住她眼底异常明亮的野心。
这个,就是诸闽先生说的“欲擒故纵,以退为进”吧?
“君上,贤嫔虽然一心为公,没有半点私心,可是您也不能白拿人家的重礼呀!”赵妃子念头一转,滚圆杏眼咪咪笑了,当着众人的面,娇憨地蹭了蹭宇文堂的手臂,“贤嫔真是大好人,阿妃好生佩服呢,不如这样,您就把南梁王送给您的那颗夜明珠赏给她吧,那夜明珠呀,阿妃可就不敢讨要了。”
宇文堂被娇绵绵软女敕女敕的小肉球蹭得浑身一阵酥麻轻颤,陌生却又熟悉的灼热沸腾感登时自下月复猛然窜升而起,腰杆倏然一僵…
电光石火间,他无比庆幸自己正坐着,且跟前矮案高度尚足以掩饰住自己已然耸立起的,咳——
宇文堂俊美如玉的脸庞有一丝僵凝,猛然抓住惹祸小肉球的软女敕小手,以做警告。
“噢。”她疼得睁着无辜杏眼瞅着他。
他心一软,略松开了手,改转为十指交扣,牢牢地将小女敕手握在掌心里,嗓音微哑地道:“别动,别闹。”
文子衿虽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内容,可看也看明白了眼前这两人根本是大剌剌地在众人面前耳鬓厮磨起来了,心口狠狠一堵。
“既是娘娘您看中的,臣妾又哪里敢轻易夺您所好呢?”她深吸了一口气,笑得越发温婉美丽。“不如这样吧,三日后乃是我大周的暖寒节,宫中将广开盛宴,集邀百官和诰命夫人入宫同喜,届时还请君上以此夜明珠做彩头,由赵娘娘和臣妾各展一样才艺,让众臣做评,胜者得夜明珠,败者自当臣服…君上和赵娘娘以为如何呢?”
宇文堂神色微凝,冷冷地看着那笑意盈盈的清傲女子,胸口升起一股深深的厌恶浊气。
这些后宫女人,就不能有一时半刻的消停吗?
“好主——”
“孤的后宫是戏台子吗?”他嘴角上勾的笑里夹带着令人颤栗的寒意。
文子衿心下一凛,只觉背脊窜过了阵阵冰冷,清雅的脸庞迅速发白了。
“臣妾不敢!”她勉强笑道,从容地跪下,伏地行了个请罪的大礼。“是臣妾踰矩冒犯了,请君上和赵娘娘责罚。”
他默不作声。
赵妃子则是心口一紧,娇憨淘气的神情迅速收拾起来,目光复杂地盯着面前这个能屈能伸可进可退的贤嫔。
这女子,会是她的强敌。
她有些不安地瞅了身畔的宇文堂一眼,害怕起他会发现原来在这宫中,其实有比她更适合为他分忧解劳的干练贤德妃子。
无数念头自她脑中飞闪而过,赵妃子刹那间心绪一定,嫣然一笑。“君上,阿妃久闻贤嫔乃大周第一才女,又师承文太傅,琴棋诗画样样出彩,实令我辈闺阁娇娇们好生欣羡仰慕,若是能在暖寒节上小露一手,也是替大家长了见识呀!”
文子衿略感讶异又隐含防备地望向她——这赵娘娘怎会帮自己说话?
“爱妃的意思是?”宇文堂眼神温柔的看着她。
赵妃子笑弯了一双眼,半是撒娇半是央求地道:“君上,您要是不允贤嫔姐姐在宴上崭露才艺,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她的才华吗?”
文子衿嗅闻出一丝不对劲的意味了,清丽脸蛋微僵,有些急促地道:“赵娘娘——”
“贤嫔姐姐,您别担心,君上向来英明,人又那么好,他定能理解姐姐想在百
官前为皇室争光的心情的。”她脸上笑咪咪的,充满了无害天真之色。
宇文堂登时会意过来,默默别过头去,宽肩可疑地微微耸了耸——给憋笑的。
原来兔子急了咬起人来也狠得很。
贤嫔仗着才华过人便挑衅于她,小肉球却是索性不接招,反而四两拨千斤地把贤嫔划入了“出卖色相才艺的伎子一流”,还一脸兴高采烈地等着看她大展身手惊才绝艳。
这下子贤嫔被架在火上烤,是答允也不是,不答允也不是了。
应了,便是堂堂贵嫔、太傅娇女,竟沦落为宫宴取乐之用,文家颜面尽扫;不应,就有欺君之嫌…
文子衿因一时轻敌,反将自己陷入了两难不利之境,心下暗恨,可终究是文氏大族精心教出的贵女,在最初的错愕惊慌难堪后,立时反应了过来。
“娘娘这般为臣妾着想,真真令臣妾心中惭愧万分。”她幽幽叹了口气,眼眶蓦地红了。“同为后宫妃嫔,自该以侍奉君上为先,怎可因争一时意气,反伤了姐妹和气…是臣妾错矣。”
赵妃子“天真无邪”的笑脸有一瞬的摇摇欲坠,眼角抽了抽——啧啧啧,敢情这宫斗斗的不只是心计,还考验演技啊?
她忍不住向宇文堂投去了一个哀怨的小眼神,换来的却是宇文堂那美得近乎妖孽的脸上一抹大大的月复黑笑容。
——爱妃,请继续,孤看好你!
赵妃子一咬牙——拚了!
“原来贤嫔姐姐刚刚说的,都是骗阿妃的。”她立时想象自己那迟迟吃不到口的“鲤鱼十八吃”,眼眶儿飞快红了,大颗大颗豆儿似的晶莹泪珠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小圆脸一下子泪流满面,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贤嫔姐姐,你是不是、是不是瞧不上阿妃?是不是嫌弃阿妃出身南梁小国,人微言轻,所以同阿妃说过的话都可以不作数…”
文子衿被她这一手弄得方寸大乱,又气又急又厌恶又慌乱,想伸手去安抚她,可一下子便捞了个空。
因为赵妃子已经被心疼得不得了的宇文堂给搂进怀里,柔声好气地轻轻哄慰了起来。
“莫哭莫哭,有孤在这儿,谁敢瞧不上你?”他明知是怀中小人儿仗着年纪小,又得自己的爱宠,故意以稚弱遭欺的模样堵得文子衿束手无策,可理智清楚是一回事,亲眼见着她委屈无声落泪又是另一回事。
宇文堂紧拥着怀里软女敕女敕小东西,感到胸膛的衣襟被温热泪水渐渐濡湿了,只觉心痛难禁,有股冲动直想把这世上所有胆敢弄哭她的人全砍了了事!
——真真疯魔了。
“君、君上…臣妾并非有意…”文子衿做梦都没想到赵妃子竟然耍出这等村妇愚娃的贱招,偏偏精明睿智的君上还吃她这一套,清丽脸庞气得煞白煞白,胸口剧烈起伏,简直几欲晕去。
“住口!”宇文堂回过神来,看着她的眼神冰冷锐利如寒刃,“枉费贤嫔饱读诗书,人称大周第一才女,又是太傅亲授学问,却不知今日都把教养学识礼仪抛到哪去了?”
“君上——”文子衿脸色惨白得更加难看,骨子里的骄傲再也按捺不住,高高抬起头,傲然地道:“您一心偏袒旁人,眼里心中又哪有臣妾的好?若是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娇娇儿便要责罚于臣妾,臣妾不服!”
“你、不、服?”他忽地笑了,宛若冰雪乍融,春色灿烂若骄阳,可文子衿却没来由地一阵胆寒心颜。“看来,是孤近来好性子太久,竟让某些人浑忘“死”字怎生写得了?!”
“不、不…臣妾不是…臣妾万万不敢…”文子衿登时腿软了,汗出如浆,犹如烂泥地瘫跪在地,哆嗦着唇瓣,哪里还有半点清傲才女的气质?
赵妃子不知几时已从他怀里钻出头来,泪痕斑斑的脸上露出了诧异又微微懊恼之色。
哎哎哎,不是说今日是给她练练手,考验她的宫斗技能吗?怎么没三两下他大爷就亲身上阵——英明神武的君上,咱们这样以多胜少以大欺小近乎群殴的行为真的好吗?
不过,原来仗势欺人的滋味这么爽啊…
她脸色红红的,止不住咧嘴傻笑,方才软弱遭欺、泪洒君王怀中所营造出的氛围早跑光光了。
宇文堂低头一看,差点被怀里小肉球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逗笑,嘴角微抽,霸王之气险些早泄了。
“咳。”他强迫自己板起脸来,皱眉轻斥道:“窝回去,要见风病了,看孤怎么整治你!”
“嗳!”赵妃子赶紧缩回他怀里,乖乖做好她“魅惑君王”的宠妃姿态,还不忘假意抽噎两下…作戏总得作全套。
瘫跪在地的文子衿头低低的,眸底却掠过一抹深深的怨毒之色。
“起去吧。”宇文堂纵然难掩厌恶,终究得顾及文太傅的面子,语气淡淡道:“孤看在太傅及你进献兵书的功劳上,便饶了你这一回。回去后好好想一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莫丢了你文家的百年清誉。”
“诺,诺。”文子衿心下一松,余悸犹存地忙跪伏了下去,然后在侍女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踉跄离去。
宇文堂眼神晦暗莫测地望着那一行人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君上,阿妃可以出来了吗?”
他回过神来,幽暗的凤阵望进她干净如初的眼里,心下顿暖,沙哑地低低笑了起来。
“孤替你撑的腰,小肉球打算怎么报答孤?”
赵妃子笑咪咪地瞅奢他,“阿妃最近鞋底纳得不错哟。”
“只有鞋底,鞋面呢?”
“咳。”她眸光心虚地飘了飘,小脸悄悄红了。“还在学,还在学,臣妾努力在明年开春完整绣好一对鸳鸯戏水。”
“确定是鸳鸯,不是肥鹅?”他眼露怀疑,想起曾经在她练手的绣篮里看见的那条手绢。
“臣妾…尽量做到。”她尴尬地干笑。“哈,哈。”
唉,谁让她边做女红活儿的时候,边想起了南梁皮脆肉女敕焦香的烧鹅,想着想着,绣着绣着,就…那样了。
所以她后来死活也不肯把那条手绢送给他当定情物——丢人哪!
“饿了吗?!”
“欸?”她眨了眨眼。
“最近北夷进贡,孤曾听说北夷宫中有一庖丁所制的烤全羊美味非常,”他眸里满是温柔,宛若哄着自家小儿地道,“孤特地向北夷王要了来,往后便专门给你做吃食好不?”
“烤全羊?!”赵妃子兴奋地紧紧抓住他的袖子,眼儿灿烂如星星。“我要吃我要吃!”
“嗯,都给阿妃吃。”他模着她的头,眸底笑意越发宠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