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我应该保护他的,而不是让黎陌洋再一次为所欲为。”她将脸埋进颤抖的手心,身子虚软地挨靠着沙发瘫坐下来。
对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猫儿诉说这些,确实是既可悲又鸵鸟。如果真要对谁道歉,她应该亲口向黎君桦道歉。
倘若不是她太心急,太害怕计划毁于一旦,她也不会持续激励黎陌洋,要他别轻易放弃野心……他也不会对黎君桦的座车动手脚。
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
无论她多懊悔、多自责,都改变不了黎君桦正面临死亡的现实。
她开始想象他消失在这个世界的可能性。
然后她发现,无法承受的痛苦撕裂了她。光想起那个抛下自尊,请求她留在他身边的男人即将消失于世上,彻底离开她的世界,她痛不欲生。
她爱那个男人。
她爱黎君桦。
这个被她漠视的事实,在这一刻赤|果|果地鞭笞着她。
她心痛欲死,离死不远。
时间凝结不动,她被放逐到无止尽的绝望里,只剩下泪水相伴。
“喵。”
当Lion来到她面前,伸出猫掌在空中轻画,冷蔷的视线隔着迷蒙的泪雾与它相望,痛苦被短暂转移。
“你是在安慰我吗?”她哽咽地问。
Lion只是静静地凝瞅着她,像一张安静的画,立坐在那儿。
她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了它的前掌,奇异的是这一次它没挣扎,更没暴躁伸爪子。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轻轻的一握,她似乎逐渐找回了被击碎的勇气。
她抱起Lion,纤手抚过它金黄色的长毛,然后坐上沙发,让大猫趴在她腿上。
照理说,刚才经过了一场小手术,它应该困了才对,但或许是身处陌生环境,它琥珀色的双眸依然炯炯有神。
这个深夜太冷清,曾经宁静能给她安详,但此刻却令她觉得正置身于死寂的国度。
她已经筋疲力尽,她需要一点睡眠,她必须保持体力。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或许言特助会在危急时刻通知她。
她必须让自己坚强起来,做好随时接受残酷现实的心理准备。
冷蔷闭上眼,悲伤的泪水宛若一条流不尽的长河,不断从闭紧的眼缝渗出。
“对不起……对不起。”她抱紧了Lion,颤抖着喃喃自语。“黎君桦,对不起……”
从她的心因他而动摇的那一刻起,这个男人就注定侵占她的全部。
如若可能,她宁可他当她是敌人,宁可两人始终站在对立的两头,也好过此刻几欲摧毁她的良心折磨。
她受够了这种软弱的滋味。她宁愿是他毁了她,宁愿是他恨她,也不要接受他可能死去的结局。
她经历过死亡,她不怕,但这一刻,她害怕失去他,害怕未来的漫漫长日都必须活在思念他的懊悔之中。
灵魂之窗被泪水磨蚀得越发模糊,冷蔷从来没想过,原来比死亡更摧折人心的,是绝望的等待。
她愿用生命向上天祈祷,让黎君桦从死神手中逃过,让他能安然无恙地度过这危机,她愿意用一切交换,包括早该不存在于世上的这条性命。
她咬住颤抖的唇,闭上灼烫的双眼,始终未曾发现,躺在她腿上的大猫,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她的绝望。
Lion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冷蔷——
黎君桦正凝视着她。
更精确的说法是,被困在大猫体内的“黎君桦”凝视着她。
他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一度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或者仅剩一缕幽魂在世上飘荡,进而产生这种幻觉。
是真实的。
在那场足以夺去他性命的意外之后,当他再睁开双眼——已经不是用原来的那双——他的视线透过一双琥珀色的猫眼,重新看见这个世界。
世界依然是原来的那一个,而他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时空错置,抑或被谁恶作剧丢进了某部科幻电影里,但事实并非他所想的那样。
事实或者事情的真相往往是荒唐的,这是他从许多经验中得到的道理——但绝对没有一个事实或真相,远比他所遇上的这一个荒谬。
他被困在一只猫的身体里。
不,应该说他的灵魂正受困于这只大猫的体内。
再用更具体的言语表达,那就是他变成了一只猫。
荒谬。
这远比死亡来得更荒谬。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他睁开这具新身体的双眼,看见自己被医护人员从昏迷的“黎君桦”怀中扯下来,无人闻问地扔到急诊室外的长椅上。
那画面太震撼,他正遭遇的一切完全超出科学能解释的范围。
真是太好了,他没死,反而成了一只猫。只懂得讨食与舌忝毛的猫,无法说话更没有行为能力的一只猫!
当他被迫接受这个事实,像一团瘫痪的毛球躺在长椅上时,他看见冷蔷宛若刚从冷冻库走出,小脸与唇色彷佛冻僵一般的苍白。
他愣在那儿,瞬间感到源源不绝的愤怒占据了他渺小的身体——或者该说是那只大猫的身躯。
他看见她用着空洞的眼神凝视言特助,看见绝望取代她眼中总是熠熠发光的坚强,她像是被巨大的哀伤击溃,整个人乱无头绪,不再是过去他见到的那个顽强女人。
他听见她哭泣,清丽脸蛋因为悲伤而扭曲,他像个傻子僵在那儿。
事实上,变成一只毫无用处的猫,这已经够使他像个愚蠢的傻子。
然后她悲痛欲绝的目光蓦然对上他——大猫的双瞳——他震住,一种自尊受创以及浓浓的羞辱感,让他只能暴躁以对。
可怕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当一只猫,但这个身体自有本能,代替他做出一只猫处于愤怒状态该有的举动,包括对她哈气,从喉咙深处发出嘶鸣声,然后是伸出藏在肉球间的爪子。
狮子再大也是猫。
他这头狮子却真成了一只只能任由她摆布的猫。
当她柔声安抚着他,他只想逃离那份温柔,因为太丢脸、太可笑了。
如果上天让他逃过一劫的代价是必须成为一只猫,那他宁愿死去。
但当她抱住他,意图从他柔软的猫躯获得温暖时,他终究选择了留下。
经历了这一切,他疲惫不堪,渴望得到解答的心亦被摧折得干枯。
他忍下成为猫的屈辱,任她安置。
在兽医院那儿,他没逃过上手术台的命运。只是相较于正在受苦的他的,成为猫的他显然好过得多,不过是简单的小手术,做了一点消毒与缝合罢了。
他被带回了她的公寓,这一路上她的泪水不曾停歇,眼泪彷佛无止尽地从那双空洞的大眼涌出。
他终于明白,这个女人爱着他,很爱很爱。
尽管意外发生的那一瞬间他怀疑过她,但当他透过另外一双眼凝视着那个心碎的女人时,他才看清了事实。
然而事实并没有使他冷静下来,也改变不了他被困在这只大猫身体里的残酷现状。
其实最令他感到愤怒的是,他不明白,为何非得等到黎君桦奄奄一息的躺在手术台上,当他再也无法向她伸出手、要求她走向他时,她才愿意卸下伪装,承认对他的感情。
但当他看见她那双通往灵魂深处的瞳眸,彻夜浸润于泪海中,这份愤怒逐渐被抚平。
可他无能为力。
他想抱住她,想吻去她眼角的泪,但他该死的无能为力。
他只能静静地蜷在她的腿上,陪着她心碎。
一只猫最起码能做的事,就是安静的陪伴。
接近清晨时,冷蔷倏然睁开眼,喉咙发出即将窒息般的抽气声,原本因为疲累而瘫软的身子也变得僵硬,甚至开始痉挛。
趴在她腿上的大猫抬起眼,金瞳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然后发出急促的嘶鸣声。
“不……不要!”她又梦见了那一次的死亡经历。
在水里,空气分秒流逝,从她的嘴巴,从她的鼻腔,不停的被压榨殆尽。
冷蔷呆睁着美眸,眼神如同两个不见尽头的黑洞,只剩下浓浓的绝望。她试着求救,却只能发出浅促的换气声,两手僵硬地抓住身下的沙发。
蓦地,一只爪子划过她的手背,白皙的肌肤即刻浮现血痕,疼痛唤醒了她。
她慢慢地回过神,逐渐找回焦距,然后她才意识到是Lion将她拉出梦魇。
她疲惫的放松下来,看着怀中瞪大金瞳的猫儿,给了它一抹虚弱的微笑。
“吓到你了?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哭了太久,甜美的嗓音干哑如沙砾。
“我只是又梦见了过去。”
Lion看着她,瞳孔慢慢缩成一条黑色直线,彷佛很惊讶似的凝瞅着。
“你大概不晓得,我……死过一次。”她近乎喃喃自语地说道,身子无可抑制地不断颤抖。“在好几年前,我曾经死过。”
“那时候我不是冷蔷……不对,我根本不是冷蔷。”
Lion哪里听得懂这些话,但她不在乎它懂不懂,这一刻的她太无助、太痛、太绝望,她必须做些什么,抑或是说些什么,才能度过漫长的等待。
大猫仰起脸,依然沉静的凝视。那双金色眼瞳闪烁如宝石,倒映着她狼狈的形貌,这一刻她才看清自己有多愚蠢。
为了复仇,看她有多么愚蠢。她折磨着自己,伤害了她愿用生命去爱的男人,然后再一次经历最深沉的绝望。
不,不该是这样……一切不该变成这样!
应该躺在手术台上面对死神的是黎陌洋,不该是黎君桦!
软弱与哀伤逐渐从她眼底褪去,她冷冷的直视着前方,抬起手抹去脸上的残泪,静静的坐在那儿,陷入了沉思。
窗外的天空已破晓,浅淡的光线透进来,她眨了眨眼,将腿上的Lion移开,然后起身走进浴室。
她想做什么?
Lion立坐在沙发上,锐利的金瞳盯住那扇薄门。
三十分钟后,当冷蔷步出浴室时,她的模样已不再狼狈。她冲了个澡,将自己打理整洁,找回平日的干练利落。
她的眼神找不到一丝软弱,像磨亮的刀刃,尖锐凌厉。她不再哭泣,不再流泪,将悲伤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走进厨房帮自己弄了一些食物,再打开猫罐头放在地板上,喊了一声Lion,然后径自坐到餐桌边,挺直了腰背,强迫自己吞掉一片干巴巴的吐司。
Lion慢吞吞踱进了餐室,仰着头张望,那表情彷佛充满了不确定与猜疑,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听见自己沙哑的笑声,她意外的发现,原来她还笑得出来。
已经没有时间让她继续沉缅在悲伤中,她受够了绝望,黎陌洋那个混球已经夺走她太多东西,她不能再执着于原来的计划。
虽然不能看见他从云端摔下来,但她已经不在乎了。此时此刻,她只要他为他所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Lion,我不会再逃避了,也不会再执着了。为了姊姊、为了黎君桦、为了我自己,我必须做个了断。”她对着一脸高傲的猫儿喃喃说道,像是对脆弱的自己精神喊话。
Lion眯起那双漂亮的金瞳,彷佛听懂了什么,发出了几声微弱的叫声。
冷蔷微微笑着,眼神不再空洞,却多了一抹令人震慑的坚韧。
一夜的时间已足够她悟透一个道理。
假如黎君桦真的就此死去,那她也将一无所有,她的存在也不再具有任何意义。
她想随他离开,离开这个不存在于任何希望的世界。但在这之前,她必须了结那件事——她要让曾经夺走她一切,如今又再次剥夺她生存意义的人渣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