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怀应时定下乔喜娘的消息,一下子就炸开锅。
因为大家都还记得,侯芳菲嫁入怀家不过三年,才三年啊,就香消玉殒,武林盟主的女儿都只能活三年,这小门小户的乔家闺女,能在云山那鬼魅之处活多久?
唉唷,真是可怜,听说那乔家闺女才十五,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二十岁,说来说去,这乔镖头真是仁义之士,为了武林平静,愿意拿女儿性命去安定那魔头,虽是镖局起家,这胸怀可了不起,以后见到乔镖头,得向他敬一杯云云。
这种话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的,但乔家听到时,已经是七月多的事情,乔华丰当下傻眼,柳氏几乎掀桌,怀应时年轻,俊秀,有钱,明明就是不错的亲事,怎么说得好像他们把女儿拿去当祭品一样,怒完之后又说,不准把消息传去后院,尤其是乔喜娘,绝不能让她知道。
人多的地方就像小江湖,越不能传的消息,就传得越快,于是乎,就在柳氏拍桌下令不能外传当天晚上,乔喜娘就知道了。
是香儿听到的,“那些厨娘把姑爷说得好像妖魔鬼怪一样,还有人说姑爷其实已经四十几岁了,便是每三年吃一次人肉才会外表如此年轻。”
乔喜娘噗的一声,“还有呢?”
“说云山有炼丹炉,怀家人拿来炼丹用的,这新娘子不过药引,最后终究会丧命,可是啊,托了这转寿丹的福,怀家人都能常保年轻,就是因为造孽延寿,所以子嗣艰难。”
乔喜娘刚才只是想笑,现在是真的笑了出来,“所以说武林真是人才济济,你们看,平常弄刀弄剑,还有闲情编故事,比姚家班上次那出鬼戏要厉害多了。”
“可小姐,好多人都这样说呢,万一是真的怎么办?”香儿十分担心,“听说怀公子跟他爹长得很像,会不会根本就是同一个人,服了不老丹药,容貌都没变,可身为人又怎么可能不老,于是就说自己云游去了,让儿子管事,奴婢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不然怀公子这才二十上下,侯盟主怎对他如此客气?啊,会不会是侯盟主也想服用那丹药,所以拿女儿去换?”
“这些都是胡言,不用理会。”乔喜娘显然不受影响,“把东西收收,绷子拿过来,我还要继续绣嫁衣。”
“小姐不怕吗?”
“不怕。”乔喜娘伸手点了香儿额头,“你要怕,别跟我上云山就行,我会请爹娘给你说个可靠的婚事。”
“香儿要跟小姐一起。”
“那就行了,放心吧。”
小丫头见小姐镇定,也没再多说,把茶具点心收收,退了下去。
香儿才刚出去,便又听到推门声,乔喜娘头也不抬笑着说:“又忘了什么?”
没听见丫头说话,乔喜娘把视线从绷子移开,一惊——进来的人不是香儿,而是怀应时。
乔喜娘一下呆住,已经订了婚,见见面自然也没关系,但不是从她家大门进来这有点怪,可是,如果遵守礼教,那还是邪教教主吗?身为云山当家,礼教对他而言自然是屁。
想到这点,乔喜娘放下绷子,微一欠身,“怀公子。”
怀应时对她没有大惊失色的反应很满意,“路经钰州,想到最近江湖传言,特意过来看看。”
男人没说的是,他刚刚在外头已经听到她说的话了,声音带笑,显然不把传言当一回事。
挺好的,除了个性好相与,现在又多一个优点,有分辨事物的能力。
传言会散开,代表一件事情:有人相信。
例如,若有人说他见过男人产子,听过的人只会一笑置之,没人会传,因为不可信,而“云山有炼丹炉”会散布到满江湖,表示相信者不少,刚开始他也觉得很好笑,什么白痴传言,但当越来越多人真的怀疑他把侯芳菲拿来当药引时,他就笑不出来了。
这消息是乔王梅苏一群人刚离开湖岛时开始传的,应该是王,梅,苏三家其中一家放出的消息,为的当然是不想其它家接受他的提亲。
可能性最大的,应该是梅雪晶或者王秀娟。
那日他让王秀娟直接出去后,王秀娟居然又要婆子传信,意思是,不公平,她千里迢迢来这,却连最基本的机会都没有,无论如何不服气,洋洋洒洒五大张信纸,他看两行就直接扔掉,又不是比武,谁管你公不公平。
至于梅雪晶更妙,先是在朝阳亭想巧遇他,却不知道他观日都是直接上亭顶,那日则是上树梢,自然巧遇不着。
后来不但连续两日清晨到来,甚至还到他院子附近赏竹,主仆二人说话的内容,都让到处观察儿媳人选的关莲芯听得一清二楚——无论如何一定要遇到,真的不行的话,便想办法让乔喜娘约他,届时让丫头绊住乔喜娘,弄洒汤水,什么都好,总之,困住就对了,至于梅雪晶则是装出偶然经过,攀谈两句,春寒料峭,她少穿些,届时轻咳两声,美人柔弱,就不信他不动心。
相较于乔喜娘与苏宁宁,王秀娟跟梅雪晶更想嫁给他,不论是王秀娟那日的哭泣手段,还是梅雪晶的欲擒故纵,都让他觉得再使出谣言招数也不算意外,大抵也是想着,就算他没在第一顺位跟自己求亲,只要其它姑娘拒绝了,这亲事自然会轮到自己头上。
炼丹炉传说怀应时没放在心上,直到前几日因事到了钰州,想着乔家就在一两日路程,便过来看看。
来之前他思考过,如果乔喜娘哭哭啼啼求退婚,或已经害怕到病倒,那婚事就算了,相信这种鬼话,就算不被他拿去炼丹,也会被自己的笨吓死,可没想到这貌不惊人的丫头居然能看出这是谣言,“你们看,平常弄刀弄剑,还有闲情编故事”,让他惊讶了一下。
怀应时听了还挺开心的,自己的眼光果然不错,“多谢乔姑娘信任。”
“怀公子放心,我知道传言不可信。”
好一句传言不可信。
乔喜娘对自己人品信任,自己总该有些回报,男人犹豫了一下,道:“侯姑娘并非病故,而是实在无法在云山生活,我放她回家,此刻以远亲名义仍住在侯府,侯夫人的那位因为容貌尽毁,出门总戴面纱的远房族亲许姑娘,便是侯芳菲。”
乔喜娘闻言十分惊讶,“只是,既然如此,何不直言和离,说侯小姐亡故,让世人多有揣测?”
“她不过才十八岁,以后还能嫁人,但若是让人知道她是我的前妻,只怕才情再高,也是无人敢娶,她嫁给我三年,能给我做的都做了,夫妻缘尽,我不想做绝,这才对外说她病故。”
乔喜娘忍不住高兴起来,看来,自己将嫁给良人呢,“怀公子大度。”
能放走妻子并不容易,别说怀应时这样的地位,就连一般贩夫走卒,只怕十有九个把妻子当成财产,你心不在这里是你的事,我不会放过你。
怀应时能对侯芳菲如此度量,想来对她也不会太差。
而跟自己说这事,也是为了安自己的心吧——侯芳菲是装死,不是被弄死。
“此事,莫告诉他人知道。”
“我懂得。”
怀应时见她一副有问题想问的样子,笑说:“乔姑娘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只是……”乔喜娘扭捏了一下,终于道:“不知道公子何以向我求亲?”
这问题太困扰她了,她好想知道为什么。
她曾经想过,会不会怀应时把她跟梅雪晶还是苏宁宁搞错了,但后来又觉得不太可能,他哪那么缺心眼。
于是,问题就来了,怀应时是真的想娶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怀应时笑说:“姑娘性子好。”
“就这样?”
“这便够了。”
“可性子好的姑娘多的是,我想云山上也一定有不少好姑娘,何以一定要从武林这边找呢?”这实在很不寻常。
怀应时怔了下,这,这是要他怎么回答?
他之所以从武林正派找,其实是母亲的强烈要求。
关莲芯一直觉得自己儿子个性不好,孤僻又古怪,而他之所以孤僻又古怪,一定是爹是魔头,娘是魔女,魔魔相成,他光明不起来,于是乎,关莲芯想到一个方法,娶个名门正派的妻子,相信名门正派的闺女一定能融化自己的石头儿子。
再者,儿子再不改变,万一孙子也这样子,她会很头痛。
她想要一个会抱着她大腿撒娇的孙子,而不是冷冷看着她,这不要,那不要,我要去练武功……儿子没给关莲芯撒过娇,现在希望只能放在孙子上了。
“这问题,等以后再跟你说。”
乔喜娘脸一红,以后,她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怀应时见自己成功让她不再追问,放下手中的匣子,“这是我从馨州带来的,你应该会喜欢……”
“小姐。”小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夫人让您过去,说有事情呢。”
就在小翠把门推开前,怀应时从窗子走了,临走之前,还把她绣到一半的帕子连带绷子给取走,速度快得她只有傻眼的分,完全无法阻止。
“说请了个喜婆来,让姑娘去学学出嫁规矩。”小翠笑咪咪的,“咦,这匣子哪来的?”
“张姊姊托人送来的,你去跟我娘说,天气太热,我,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奴婢给小姐换衣裳吧。”
“不,不用,让喜婆久等不好,你先去说一下,我自己换行了。”
“可是……”
“快去。”
三两下把小翠推出去,乔喜娘连忙把匣子放到抽斗里,未婚夫妻是一回事,但私相授受总是不太好,她娘比较豁达,但她爹很保守,她不想刺激自己的爹。
结果那日一直担心香儿整理衣服时发现那匣子,规矩学得不太好,差点把喜婆闷得口吐白沫,柳氏又一直道歉,见女儿实在心不在焉,只能算了。
乔喜娘一直想知道匣子中装的是什么,可也知道如果让爹娘知晓未来女婿偷跑来跟自家女儿说话,而且是翻墙而入,完全不把两老放在眼中,恐怕会不太高兴,于是只能忍着,直到隔天下午,才甩月兑香儿跟小翠两个小尾巴,带着匣子到了书房,确定没人后,上了闩,到案头后面,坐下,预备打开。
奇怪的是,昨天看到有人闯闺房没害羞,现在竟莫名害羞起来,是将来夫婿特意带给她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