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死了……”这日,刚从木总管那儿领了要给皇玦过目的账册,一身翠绿的月芽儿由西侧的回廊踏下石阶,步上花圃的石径。
这几天,大雪下个不停,北方的天气本就严寒,一入冬,更是让人冻得手脚发冷,恨不得能待在屋子里,靠着火盆,盖着厚厚的棉被好好睡上一觉,谁也不愿在这寒天里,还得辛苦的工作。
月芽儿也是一样,她好冷喔!
抱着几乎快比她还高的账册,月芽儿浑身发冷,红女敕的唇儿也冻得有些发白了。
这账册,怎么老是搬不完呢?
她还记得,两、三天前木总管才叫她由房里搬了一堆回沁园里,准备让皇玦审阅,怎么才没几天,又要她搬这么一堆呢?
他们不累,她可累死了!
轻飘的白雪花儿一沾上她的翠绿衣衫,没一会儿便融化了,走上这不算短的一段路,她的衣衫也湿了大半。
感觉怀里抱着的账本有下滑的迹象,月芽儿停下脚步,身子略向后弯,空出一手将账本给挪好,这才舒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呼!还好没掉下去,要是掉下去弄湿了,让墨字糊开,她还不被木总管给骂个半死?!
月芽儿皱皱鼻子,将怀里的账册搂得更紧了。
这几天,为了她没称皇玦为少主一事,木总管已经吹胡子、瞪眼睛的痛训她一顿,要是她再出个什么差错,一定会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正当她踏上阶梯,要推开红木圆门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唤……
“大姊姊、大姊姊……”
闻声,月芽儿回过头,却没见着半个人影,只有几片雪花儿趁着她还未踏上石廊前,沾上了她的身。
咦?是谁在叫她?
“在这里啦!这里、这里!”
翠绿绣裙被人扯了扯,月芽儿头一低,瞧见了一名身穿粗布旧衣,却长得眉清目秀的小男孩。
“是你在叫我吗?”月芽儿没有蹲,只是侧低了头,疑惑的问着眼前这瞧来顶多只有七、八岁的男孩。
“嗯嗯!”小男孩点点头,“是我在叫妳没错,我想请问妳,妳知不知道沁园要怎么走啊?”
在这草丛里躲了大半天,他总算找到一个看起来不怎么聪明、模样又好骗的婢女姊姊,相信这一次,他应该能由她口中得到“他”的消息吧?
“沁园?”月芽儿眨眨眼,蹲,靠近他问道,“你要去沁园?”
他去沁园做什么?是要玩吗?可沁园里一点都不好玩呢!
没有秋千、没有纸鸢,也没有她喜欢的堆雪人,有的只是一堆堆的账本!月芽儿嘟唇,在心里抱怨着。
“是啦、是啦!妳到底知不知道,快告诉我啦!”小男孩看来十分着急,他不安的瞟过左右,在确定没有人之后,又急得跺脚问她。
这个笨笨的婢女姊姊!要是再不快点,待会儿被人发现了,他就又要像前几次一样,让人给赶出去了。
“你去沁园做什么?”她纳闷地看着他一脸着急的模样,拉回自个儿的翠绿绣裙,慢吞吞的问道。
“妳别管啦!妳只要告诉我沁园在哪里就好啦!快一点!”像个小大人似的,小男孩板起了脸,命令道。
爹常说娘最麻烦了,本来他还不相信,现在看来,不只是娘,只要是女人都一个样。
“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月芽儿噘起嘴,哼了一声,彷佛是打定主意,他要是不说出个理由,她就不会告诉他。
怎么只要是男的都一样,老是喜欢用这种命令的口气跟人说话,尤其是住在沁园里那个霸道的男人,更是让人讨厌!
“妳……”小男孩气得直跳脚,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说道:“好啦!好啦!跟妳说啦!我是要去找人啦!”
这个小婢女好麻烦,早知道就找别人了!
爹说的对,外表是会骗人的!爹说他当初就是被娘温柔的外表给骗了,这才娶娘回家的。眼前这个外表看来笨笨的姊姊,根本就精明得要死!
“找人?”住在沁园里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另一个是……
“你要找谁?”
“我要找妳们少主啦!”小男孩悻悻然地道,“我刚刚躲在草丛里听到那些婢女们说,他住在沁园里的。”
他偷偷来了好几次,就是为了见“他”,可是每次当他才出声要问个婢女时,那些婢女就叫人赶他出去,让他都见不着“他”。
他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的!
“咦?你找他干什么?”月芽儿这可好奇了,他找他会有什么事呢?
通常,府里的婢女是没有人敢接近沁园的,因为恐惧于他的样貌、害怕于沁园里的阴森,所以就算有人经过沁园大门外,也不敢贸然进入,而他,却说要找“他”?
她是不是听错了啊?
“我……不能告诉妳啦!反正就是男人与男人间的私事嘛!”小男孩停顿了一下,决定不说出找“他”的原因。
要是他一说出来,这个婢女姊姊,不知道会不会又像之前的婢女一样,叫人来抓他出去?
“不说就算了,那我走了。”月芽儿耸耸肩,抱着账册又旋身踏上石廊,眼看就要离开。
“我……我是来道歉的……”小男孩难过的低下头。
“道歉?”月芽儿不知什么时又回到他面前,“你为什么要找他道歉?”
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吗?干嘛专程溜进皇府里跟他道歉?
这么冷的天,他一个人躲在这草丛里,想必一定冻得发抖吧?!
“我做了一件很对不起他的事……”他沮丧的垂着瘦小的双肩说道,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低着头不敢迎视她的目光,“是我害他的脸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娘说,他们一家人实在亏欠他太多、太多了!假如有下辈子,他们就算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他。
“是你害他的脸……”月芽儿不懂,他不过是个孩子,怎么可能会害他的容貌毁损呢?
小男孩点点头,然后才幽幽的开口说道。
“三个月前,我们家发生火灾,那场大火来得又急又快,本来爹和娘已经带着我逃出去了,可是,因为我心爱的笛子掉在屋子里,于是,我趁着爹不注意时,又偷偷跑回去拿。
我娘发现我不见了,知道我一定是又回屋里去,当场紧张得哭了,因为那场火……实在是太大了,根本无法再让人进去救人。
就在大家眼睁睁看着我就要烧死在火场里时,他出现了,想也不想的便冲进火场里救我,谁知,当他抱着我要出来时,屋梁却塌了,他及时把我扔出屋外,所以我只受了点轻伤,可他自己却烧成重伤了……”
他一顿,抬头望向月芽儿惊愕的脸,激动的拉住她叫道:
“是我的错!都是我害的!如果不是我又偷偷跑回屋里去拿笛子,他也不会为了要救我而变成这样!”
他嘴一瘪,模样像是要哭了,却倔强的不让眼泪流下来。
“不是你的错……”月芽儿眼眶红了,心疼于他这副倔强的模样。
他一定自责了好久吧?
“这才不是你的错呢!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东西啊!你没有错!一点错也没有!”月芽儿气得哭了,她为眼前这个自责甚深的男孩哭,为那没人懂得他心里挣扎痛苦的皇玦哭。
她没想到,原来他的脸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不仅是单纯的火烧,而是他为了救人所留下的印记!
然而,众人却未将他救人的事情搁在心里,只见得着他的表面,骇惧他那张狰狞恐怖的脸庞。
浓浓的心疼泛上她的心头,一想起他眼中那不时流露出来的孤寂及哀伤,她便忍不住的想哭。
他究竟独自一个人忍受了多少伤痛啊?
“妳……妳不要哭啦!我都没哭了,妳哭什么?!”小男孩一见到月芽儿哭了,他的鼻头开始发酸,眼睛也开始湿润。
可恶!都是她害的啦!看她在哭,害他也想哭了!
“人家就是想哭嘛!”月芽儿委屈的瘪着嘴,抽噎地回应道。
“那……妳现在可以告诉我沁园怎么去了吗?我有东西想要交给他。”小男孩用力吸了吸鼻子,将眼泪又给逼回眼眶里。
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抽噎不止的大姊姊,想起了爹曾跟他说过的一句话——女人,果真是水做的!
“是什么东西啊?”月芽儿好不容易止住了泪,但已经哭得眼睛肿了、鼻子红了,这下,恐怕又要几天的时间才会消退。
“是我自己亲手刻的木雕。”小男孩好骄傲的昂起下颚,大声说道,“我叫我爹教我刻的,整整刻了一个月呢!”
他将那辛苦刻成的木雕递给月芽儿。
那是一匹仰头长啸的骏马,刀工虽显生涩,但也看得出雕刻之人的用心。
“好厉害喔!”月芽儿眼一亮,称赞地道,“这真的是你自己刻的吗?”
这匹木马想必花了他不少时间才雕出来的,刚学木雕的人,根本是不可能刻出这样复杂的形样,他一定是重复再重复才雕出这成品的吧?!
“嗯,对啊!大姊姊,妳可不可以帮我拿去送给他啊?”小男孩仰高了头祈求的望着她,“我怕他在生我的气,不肯理我……”
听娘说,有好几次他们想上门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却被皇府的人给拒绝在门外,说是他不想见他们。
他一定在生气吧,气他们把他害成这样。
“不会的、不会的,他才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呢!我这就帮你拿去送给他!可我要说是谁送的呢?”月芽儿相信皇玦不是那样的人,当他见到这只以桧木离出来的木马,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叫小虎子,是老虎的虎,不是唬人的唬喔!那大姊姊,就麻烦妳了。”小虎子笑嘻嘻的说完,朝她行个礼,然后又一溜烟的跑走了。
月芽儿看看小虎子离去的背影,再低头看看手里握着的木马,然后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她想,当皇玦见着了这只木马时,他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的,他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