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敲打键盘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无间断地响起,路桂妃双手全然没有停止下来的机会。
她的老板分明就不将她当人看待,以为她是机器人,绝不会感到疲累,竟给她丢下了这么大量的文件,要她全数做好才能下班回家。
也不知道她哪儿得罪了他,自担任他的秘书以来,她几乎没好日子过,总是被劳役得不似人形。
敲打键盘的声响渐竭,她储存了档案后,不怎么优雅地伸了个懒腰,然后重重地叹一口气。
“好累!”她喃喃地说,左手搥了搥右肩膀,然后换手再来一遍,胃部忽地一阵紧缩,猛然想起因为忙碌的关系,她整个下午可是滴水未沾,现在正饥肠辘辘。
看一眼手表,快要八点了,这已经是她近半年以来最早的下班时间。
偏首看了眼紧闭的门扉,她暗自祈祷门内的人不会忽然间开门,并递来大迭的文件要她处理。她实在不想再度通宵达旦地工作。
然而,她这位恶魔般的老板,不知怎地,就是喜欢在她准备离去的时候特地唤住她,要她处理繁重的文件。
虽说他会请她吃饭,可是哪有员工喜欢跟自己的老板一块儿用餐?至少她是属于不喜欢的派别。然后他会好心地送她回家,但她打从心底不愿意跟他有任何工作以外的接触,要不是看在可以节省交通费及能迅速回家休息的份上,她定会拒绝他的好意。
想也知道为什么他的秘书更换率如此高了,就连自诩能吃苦的她也快要受不了,真想递上辞呈,不过这儿的薪水福利实在优渥得很,撇开老板的怪癖,其实工作环境也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
路桂妃蹑手蹑脚地拿起手提包,打算悄然离去。
“都忙完了?”佟熙然适时打开门,似笑非笑的看着正要离开的她的背影。
看着她的身影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佟熙然眼瞳深处升起了丝丝笑意,同时冒起了些微愠意。
他有那么可怕吗?他知道自己的长相称得上颠倒众生,之前他的数名秘书都是因为迷上了他、对他百般纠缠,才会被辞退;等着他青睐的女人多如天上繁星,偏偏路桂妃避他如蛇蝎,除了公事上无可避免的接触,私底下的她绝对不会跟他缠绕不清。
每次和她一起吃饭时,她都拘谨得如同机器人,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务求尽快吃掉眼前所有食物,然后可以跟他道别;而他都以夜深危险为由,坚持送她回去。她大概是为了节省交通费和时间,并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只是在行车途中,他们都没有交谈过。
她明显回避他的姿态让他觉得有趣不已,于是更乐此不疲地要她留下来加班,方便观察她的反应。
“呃……”听见他如同男中音般动人的嗓音,路桂妃只感到头皮一阵发麻。怎么会恰巧被他逮到她要逃跑?“嗯,都办妥了。”她于下一秒钟回头看向他,收起了被发现的狼狈,神情自若,并以客套疏离的语气回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成为他的秘书以来,每每在面对他的时候,她都不由自主地暗暗颤抖,彷佛她是被盯上的猎物,在没有遁逃可能性的牢笼里跟享受着狩猎乐趣的他对峙着,他锐利的眼神总教她难以按捺地浑身打颤,使她没法子掩藏内心深处涌现的恐惧……以及不知名的情绪。
是的,心窝纷杂的情绪令她莫名其妙。她理应只感到畏惧,偏偏又隐隐觉得不能单纯地以害怕形容内心的感受。
而且,他有一双像是能看穿一切秘密的眼眸,无论怎么掩藏,他依然能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所以她尽可能跟他保持距离,不让他窥见心里的想法。
“妳的办事效率真教人放心。”他笑咪咪地回应。
“我并不是白领薪水的,老板吩咐的事情当然都得尽快完成。”路桂妃有礼地接腔。“要是老板没有其他吩咐,我先下班了。”因为他的视线集中在身上,她心窝涌现了奇特的感觉,她认定这是自己一刻也不想待下去的证明。
他俊美得不像人间该有,她可不认为自己此时的反应有多不合常理──想也知道,少有女性在他这般的凝视下可以和他应对自如。
“要说吩咐,”佟熙然沉默了数秒,眼见她两手紧紧握着手提包,挺直了腰背等待他发落的模样,差点忍不住笑意。“也不是没有。”
闻言,路桂妃控制不了瞬间垮下来的双肩,整个人如同被击溃了一样。要不是理智还在运作,她几乎要逸出叹息了。
“我明白了。但明天开会要用的文件不是已经整理好了吗?不知道总经理要我处理哪个项目需要的文件?”她认命地折返座位。
“不,”佟熙然先一步挡在她面前。“我是要妳陪我吃饭。”
“什么?”她忍不住反问,这比要她留下来加班更教她不愿。
难得今晚可以早点下班跟男友约会,为什么她非得跟老板一同吃饭?之前她都将之视为员工福利,反正就是一顿饭的时间,能够省钱兼出入高级餐厅,但今天她真的不愿再跟他共对。
只因男友都跟她抱怨了,要是继续这样下去的话,难保不会情海生波。她可不想来到二十七岁才沦落为剩女,重新在崎岖不平的情路上找寻对象。
“没时间?”佟熙然打量着她焦急的神情,清楚她在着急些什么。
路桂妃,二十七岁,父母在她十八岁时因车祸身亡,她靠着父母的保险金以半工半读的方式念完大学。企管系毕业后,受金融海啸拖累,只能在一家中小企业担任营业员,偏偏该企业经营不善倒闭,她在半年前考进佟氏,并担任他的秘书。
最重要的情报是,她有一名交往近两年、在酒吧里当酒保的男友。
“总经理,既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我想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应该不用跟你交代。”路桂妃不想跟他有太深入的接触。他看着她的眼神教她心悸不已,觉得内心深处再微小的想法都会被一览无遗。“而且,总经理要找人相伴的话,人选应该有很多才对。”她小心翼翼地回应。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彷佛在他面前赤身露体似的,让她狼狈极了。
“是这样没错。”佟熙然微微一笑。“那我不妨碍妳了,明天见。”黑眸瞬间微瞇,只因她于他语毕的剎那间已几乎冲进电梯内。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被嫌弃至此。或许他不是看起来很和善的那类人,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视如蛇蝎。以他的家世、外貌,女人们都如见着蜜糖一般围着他打转,只是他不若好友对女人那般来者不拒,而是以冷酷的态度拒人千里之外,不让别人轻易接近。
表面上,路桂妃对他的态度温文有礼,在工作上更是谨守本分,不曾因他的邀请喜形于色,更不会暗自以为得到了他的青睐,而是一直与他保持合适的距离。
只是偶尔,她会不小心流露出真实的情绪,就是她排斥他的接近。
她异于旁人的反应让他感到新鲜,可也让他纳闷。他的容貌并没有任何重大改变,怎么她会认不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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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来到周末假日,路桂妃顶着一头乱翘的头发走进浴室。她是自然鬈发,每天都得花不少时间整理。
梳洗过后换上了外出服,确定自己看起来很不错,她离开家,直接前往男友的住处。
步进室内,她先是将一头半长发丝盘起来,之后套上了围裙,熟练地拿过吸尘器,准备整理凌乱的室内。
她开始没多久,一道音量不算低的咆哮声从主卧室传出来。
“啧!跟妳说过多少次,不要大清早就吵个不停!”男嗓大得掩盖了吸尘器的声响,恼怒的语气教她不由自主地缩起了肩头。
“不好意思,我以为你睡得很熟,应该不会被吵醒。”路桂妃歉疚地说。
“以为、以为……”梁伟才冷嗤。“妳到底有多自以为是?我昨晚被客人灌了不少酒,现在头痛得要死,妳吵个不停教我怎么睡?”
“对不起,我一时忘记了,你别生气,我不打扫就是了,你尽管去睡觉,好不好?”她忙不迭关了吸尘器,陪着笑,希望能让他消气。
事实上,她一直不太喜欢他在酒吧当酒保,也不时劝说他另觅工作,可是他一直都没有理会。
她不过是为了两人的未来筹谋,难道有错吗?
“啧!麻烦妳聪明一点好不好?我已经醒了,哪可能睡得着!”梁伟才烦躁地斜睨她,然后朝她伸出手。
“怎么了?”路桂妃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悬在半空的手掌。
“笨蛋!”他啐了一声。“给我拿杯水来。”他颐指气使地吩咐。
“哦……好。”她匆匆丢下吸尘器,快步走进厨房,迅速地折返,手中多了一个玻璃杯。“给你……喝慢一点。”眼见他大口大口地灌水,她担心他会一不小心呛着。
“别这么烦人,我又不是小孩子,犯不着按着妳一个个指令行事!”他暴躁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路桂妃好不委屈。“我是关心你……”
望着她低垂的小脸,借着宿醉发难的梁伟才缓缓地吐一口气。“我不是故意凶妳的。我才回来没一会儿,好不容易睡着了就被吵醒,任谁也不会有好脾气。”
“没关系,我也没有责怪你。我知道你工作辛苦,我是一时忘记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她走近他,两手环上他的腰际,脸颊在要碰上他胸膛的剎那间,因为一丝陌生的馨香而顿住。
这是什么气味?浓重的酒气中飘送一丝花香,不是她爱用的香水味,难道是扶着酒醉的客人而染上的香气?
梁伟才瞬间拉开了她。“小傻瓜,我浑身都是酒臭味,妳不要搂着我,这不是白受罪吗?”
路桂妃胸口的疑惑因为他的关心一扫而空,对于刚才被他呼喝一事也不再委屈了。“你饿了没?要不要给你做点吃的?”她来时顺道去超市买了食材。
“不用了,我还想睡觉。”他摇摇头。“今天我大概不能陪妳了,妳不如先回家吧。反正妳最近不是也忙不过来吗?”
“是很忙没错,不过你之前不是说我都没时间陪你吗?”她可是为此苦恼不已,担心真的会因此跟他分手。“昨晚明明有时间可以见面,你突然说要回酒吧代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昨晚好不容易从加班的阴霾下逃离,正喜孜孜地要跟男友约会,竟接到他的来电,说临时要回酒吧上班。
说起来,他们最近的时间好像经常错开,连一起吃一顿饭的时间也没有,他不是为此抱怨不已吗?为什么现在反而一副急着赶她回去的模样?
难道……他家里隐瞒了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
“同事家里有事,难道我不该帮一下吗?”梁伟才反问。“要是我这么不近人情,妳也会不高兴吧?”
“也对。”他会为朋友两肋插刀这点是很吸引人,不过偶尔她也希望他会以她为先。“可是……”
“没有可是。看妳的黑眼圈这么重,快点回家睡觉。我可不想我亲爱的女朋友熬坏身体。”他以食指点了点她的眉心。“妳乖乖听话好不好?”
“嗯。”他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怎么样?
路桂妃不甚情愿地点了点头,听话的拿过手提包,并走至玄关。“你也是,要好好睡觉,不要只顾着打电动,知道吗?”
“知道了。”梁伟才点头如捣蒜,边说边将她送出门。“妳这么唠叨,会加速衰老的。晚点我再打电话给妳。”
“好。”不知怎地,她总是觉得他好像隐瞒着什么,于是频频回头,偏偏他的身影完全遮挡了她的视线。“要打电话给我喔。”
“嗯。Bye-bye。”梁伟才殷切地跟她道别,待她的身影在眼前消失,他迅速地返回屋内,并扬起大大的笑脸走向早已横躺在沙发上、意态撩人的火辣女郎。“来,亲一个。”
“就这么打发她回去好吗?”将两人的对话全数听着,女子嗲声嗲气地问。
“有什么不好?”梁伟才反问。“她只会像个老妈子替我洗衣做饭,哪及得上妳美艳可爱。”
“呵呵,真没良心,竟然拿人家当女佣看待。”女子伸出藕臂环上他的后颈。“那我呢?我算什么?”
“妳当然是我的心肝宝贝啊!”他猛地捧住她的臀,大步走回卧室,继续刚才差点被路桂妃撞破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