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们在树林过夜,段靖宜用树枝在地上画了条线,指着它说道:“这边归我,你不许越过这条线。”
她还真是分得够你清我楚,不知道前段时间在客栈里跟他纠缠半夜,热情如火地直黏在他身上不愿让他离去的那个小女人到底是谁。
江澈有些好笑,这丫头最爱口是心非,分明知道她会生气,为了能让她安心入睡,他选择吐实,“我睡树上,能知道四周的动静,好保护你的安全。”
这是说她的举动是多此一举吗?芙颜上明显闪过一抹赧红,她的转身有些狼狈,一边在地上铺上一条干净毯子,一边忍不住低声咒骂:“睡睡睡,让树上的虫子、蜘蛛、毒蛇咬死你好了!”
他该坚持说要守在她身边呀,这样说不定过一会她就心软了,愿意让他抱着她睡,可是他偏不说,就像那天从绸缎庄时出来一样,对她一身装扮不给予任何赞美,她都要怀疑他是故意的,故意让她误会,故意要她干着急。
“有什么事就唤我一声,我会立即过来。”之前露宿的日子里她几乎都赌气背对着他睡,不知道他一直睡树上。
他睡过那么多棵树,树上完全没有毒虫毒蛇,倒是用落叶帮她打死过不少肥大蚊子和足以吓得她惊声尖叫的蜘蛛。
“我才不稀罕。”对她这么好干嘛?她最没心没肺了,她从来只想得到,不愿付出回应他的感情。
不管她是什么样的态度,他总会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书中常说的英雄不过如此,每回都冒出来耍帅冒得及时,她和他难道一辈子就这样了吗?
她好不甘心,喜欢这两个字一直无法说出来,分明想着就要喜欢他了,除了家人,在这个世间上没有人能像他,总会站在离她最近的位置,可是喜欢他的同时会觉得心里又痛又苦啊,还会毫无原因地感到愧疚。
她猜,只是一个猜测,他说他们的认识比她所认为的还要早,那么她是不是做过些什么,才会令他拥有那种欲言又止、深情顾盼的眼神?
呀,这个情景不久前好似在哪里看见过?不不不,她无权谈论别人的感情,她无法做到因为爱一个人就为那个人忍气吞声,她太自私,在她的世界里永远希望自己无罪。
脑子被一堆胡思乱想翻搅成浆糊,段靖宜感觉自己意识朦胧得就要睡着了,恍惚间却突然被什么所惊醒,揉了揉双眼,眨阵数次发现自己身处昏暗无光的树林间,一旁篝火早已熄灭。
“江澈!”起先她以为是他在吓唬她,叫声那么大却无人应声,她顿了顿,转为小声谨慎,“阿澈,你在哪里?”
还是没有人,空荡荡的林子里只有她。
他走了?丢下她了?因为她太不知好歹?还是因为把他吃干抹净不认帐,该付出的付出了,该给的也给了,她依旧无动于衷,他已经感到厌倦,再也不愿看见她了?
不要……不要留下她一个人,谁都可以离她而去,唯独他,只有他……
“阿澈、阿澈!”段靖宜慌乱地爬起来,她不知道路,随便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过去。
林子好黑,谁也不在,她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心律跳动得好快好沉重,好似快要将胸口撞开,从里面蹦跳而出。
“嗷呜……”
“什、什么声音?”她在发抖,逮处传来的那声嗥叫使她的脚步颤抖着停下,她必须以一棵树作为倚靠才不会虚软地滑坐在地,“阿澈,你出来、出来呀!”
她承认她是个废物,是个只懂得用嘴巴逞强的笨蛋,她需要他呀,他不能这样丢下她,不要……咬了咬牙,她再次振作,朝来时路跑,说不定他已经回来了,他只是一时走开,等她回去,他一定是满脸焦急地在搜寻她,一定是,一定是的。
“啊呀……”
脚上被果|露在外的树根一姅,她狼狈地扑倒在地,等再爬起来脸上爬满了泪,拼命想要忍下脆弱的颤意,泪水却更加奔流不止。
“阿澈,呜、呜呜,阿澈……”
别走呀,别不要她呀……
“靖靖?你在这里做什么?”
熟悉的嗓音响起在头顶,段靖宜倏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她刚才捜寻许久,一直渴望看见的容颜。
“江澈!”奇怪的是心里竟一阵恼火,她颤抖着胡乱擦去满脸的泪,“你刚才去了哪里?不是说有事唤你一声,你立刻就会过来吗?我都喊你多少遍了!”
她用凶悍来掩饰自己的懦弱,她真是太讨厌这样的自己了,为何就不能狠狠扑进他怀里跟他撒娇?
“抱歉,我不知道你唤我,我刚才去解手了。”
“骗人,去解手会去那么远,远得让我以为你消失不见了吗?我为了找你都奔跑了半个林子!”
他的确是在骗她,为了自身幸福,他去了一趟帝都,请求司徒郡主帮忙好让这个丫头开窍,以他的脚程来回一趟只要半个晚上就足够了,只是没想到原本睡得跟猪一样死的段靖宜居然会中途醒来,还到处奔跑找他。
“我害羞,所以去得有点远。”
“你害羞什么呀?!”他全身上下有哪一处没让她瞧过?害羞个屁。
“靖靖。”江澈把她抱了起来,她一直在颤抖,看似中气很足又横蛮凶悍,其实看见他的那一瞬整个人都安心到虚月兑,现在全靠他支撑着,“你很怕失去我是吗?”
“谁、谁怕失去你了呀,最好你永远消失不见!”让她咬断自己的舌头吧,这个嘴贱的毛病一辈子都治不好了,“姓江的,既然你已经收了我大哥的银子,就该好好保护我安全,把我平安无事地送回青羽城,否则我大哥那么疼我,他绝对第一个让你吃不完兜着走。”还真是死性不改,一直口是心非。
“我不想把你送回去了。”
“你敢?”细想一下,不对,他唇边噙着的那抹笑更彰显他的意图,他想要表示的不仅是字面上的意思,他是想、是想……段靖宜羞赧极了,干脆扯开话题,“我困了,跑了那么久,好累,带我回去刚才露宿的地方。”
“好。”不急着逼她,他说过他是她的,她也会是他的。
江澈把段靖宜带回刚才的地方,正想把她轻放回毛毯上,手腕却被她抓得牢牢。
“我要跟你一起。”
“一起的意思是?”
“你睡树上,我也要睡。”
“靖靖,那上面不好睡。”就她这个模样,铁定会掉下来,“除非你是想睡在我身上。”
“就是要睡在你身上。”她害怕下一次睁眼还是在黑暗的树林里,然后身旁没有他,即使这种要求会羞耻到令她无法抬头,她仍是说了出来,并且要求自己以坚决的眼神凝瞅着他,不许避开。
“好吧,如果这是你的愿望。”她的双颊红得快滴出水,他要是再不答应,恐怕她会发狠失控暴走。
“等、等一下。”段靖宜取来他的包袱,从里面翻出一件束腰,将两端分别绑在两人的手腕上,“这样我就再也不用害怕了。”
是这样他就再也逃不掉了吧,“就算你不这么做,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她知道呀,每回他都能兑现自己的承诺,是她不放心,哪怕是一夜也罢,她也想要这样跟他一直绑在一起,一直一直。
有些帐总是要算清楚的,刚回到青羽城段靖宜就冲回段府找到段毓华。
“大哥,你居然设计我,还付给江澈巨款,害我避祸避得恼火,还要天天对着个瘟神!”
“我没有给过他半文钱。”段靖宜的女装扮相让段毓华惊恐了一下,到底是见过许多大风大浪的人,段毓华马上换上一抹认真,完全不像有丝毫隐瞒造假。
“骗鬼呀,你要没给他钱,他为什么会愿意去护那趟镖、愿意保护我?”这种谎话骗骗三岁小孩吧。
“段靖宜。”段毓华略带狰狞的脸庞扯出一个笑,看起来好奸诈,“你分明是我妹妹,脑子里塞的怎么全是稻草?江澈是什么出身?那些什么武林世家盟主、堡主,随手一掏就是一百两,用得着降低自身格调帮我办事来谋取钱财?”
“那又怎样?”算她脑袋空空,智商在出娘胎之前就全被三哥分走好了,“是他本人说你给了他天价呀!”
“我只跟他说报酬是段靖宜,喜欢你就去要了,若是觉得她可有可无,你可以继续待在青羽城里当你的官大爷。”
“那、那他是……”他是真的只为了保护她才千里迢迢跟着商队一起去山州城的?
“这一路上你跟江澈有发生过什么吗?”
“没有!”好不容易沉溺在感动之中,他非要来搞破坏,段靖宜没好气睨了他一眼,“你好像很希望我跟他发生点什么?”发生是发生了,可她不可能告诉他,他妹妹把人家给吃了却不认帐。
“靖靖,说句真心话,我是你大哥,绝不会想要害你,江澈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今年你十八,明年就十九了,朱颜易老,等你再也不是有本钱值得骄傲的花样年华,你以为还有人愿意要你吗?”段毓华很难得地居然会长叹出几句语重心长。
“我、我知道呀,你让我想一想。”段靖宜懊恼地跺着脚。
“你已经想了四年了,反正你就是凭借不管发生何事,江澈都会来帮你救你就有恃无恐。”
是啊,她想了四年,她就是觉得江澈绝对不会丢下她不管而一直任性过来的,没有比她更讨人厌的女人了。
连续好几个晚上段靖宜辗转难眠,思考的是同一件事情,她该接受江澈的感情吗?在她还心存疑惑的现在,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真的能过得好好的吗?没有人能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