琇琇舒了一口气,半摊在床上。忙了大半天,确是累了,尤其还得“应付”突然变得莫名其妙、无理取闹、没事找事做的王爷,她更累呀。
“琇琇,王爷很关心你耶,你还好吧?”有人探头进来问。
“我不知道。我好累,先睡一觉。陈婶,麻烦你帮我关门。”
门关起,她踢开鞋子,直接躺了下来,连拉被子的力气都没有。
她也不是真的想睡,大概是因为生病发烧,浑身骨头肌肉酸痛,就只是想躺着,恍恍惚惚,要睡不睡的,外头的谈笑声渐渐变细微了……
门板传来轻叩声,随之被推开来,她睁眼,原来是捧了晚饭的卓婶;她不想起身,正要说声谢谢,就见后面竟然又跟来那尊板起脸孔的王爷。
她吓得弹跳坐起,了无睡意,一时晕眩,身子晃了下。
“你还没吃饭?”朱见淮劈头就问,人也大跨步过来扶住她的身子,口气却是很差。“还没吃饭吃药怎能睡觉?睡觉又怎么不盖被子?”
“我累了。”
“那……那也要吃饭吃药后再睡。”他一时语塞,声音变小了,待见她靠墙坐好,这才放开手,退开床边。
“王爷到灶房看你的药熬得如何了。”卓婶将饭菜摆到床上。
“你平常都什么时候吃饭?”朱见淮问道。
“我向来是服侍王爷吃饭后,这才回来吃。”琇琇回答。
“三餐都是如此?”
“早上我会先吃,因为王爷晚起,我早起,就先吃了。”
朱见淮又恼了。也就是说,她其余两餐都是等他吃完,她方回来吃饭;而该死的他竟以为她是先吃饱了,有了精神力气,这才过来服侍他吃饭。
还记得他常醉酒的那两年,一餐饭往往得让她哄半天,他才肯吃;后来弄坏了肠胃,吃得也慢;再后来是边吃边跟她谈事或聊天,也吃很久……
她是饿肚子忙活儿,而这活儿竟是服侍他吃饭!
“还不吃饭?!”他大声道。
“遵命!”琇琇也跟他赌气了。
他本来要拉凳子在她床前坐下,好盯着她吃饭,但卓婶站在门边笑,廊上好像也有几个人头躲在窗边和柱子后偷瞧着,他觉得这举动太夸张,便刻意看了下没什么可以看的小房间,然后好像经过一番抉择,这才坐到桌前。
坐远了几尺距离,他看着她吃饭,突然间,他又困惑了。
他不该关心一个丫鬟或副总管吃饭的问题,诚如他也不会特别留意东海或阿胜、卓典他们的吃饭时刻,可为何就对她多留意了呢?
他和琇琇总是将很简单的喝茶、吃饭、走路日常小事弄得很复杂,实在令他百思不解。
再看到她碗碟里少少份量的饭菜,他又有意见了。
“一点点饭菜,吃得饱吗?”
“琇琇生病,胃口不好。”卓婶代答道:“大夫说,不妨就少量多餐。”
“谢谢卓婶帮我准备。”琇琇捧着饭碗给他看,仍是那赌气的语气:“要是平常时候,我用这种碗儿,都是吃两碗饭的。”
“好,下次我就看你是不是真的吃两碗饭!”朱见淮挑眉。
门外响起闷闷的笑声,他不在乎,房门开着,又有卓婶坐镇,没什么不能给人知道的;再说了,他当主子的关心下人,天经地义。
“快吃吧。”他又催道。
她吃饭,他没事可做,眼前的桌上堆满了簿子和纸张,他掀了几本的封皮,全是王府的帐本和记事册,还有信件、零散的纸条、白纸。
“你不是有专用的总管房间,被东海占去了?”他问题很多。
“那在前院。白天商量事情、有人往来说话都在那里,我晚上不爱待在那边,冷冷清清的,就拿一些本子回房间看。”
“回房就是要休息睡觉了,以后晚上不准你忙活儿。”
“我事忙,有时要出门,有时要见人,白天不一定能处理得完。”
“东海都不做事的吗?”朱见淮说着就喊:“东海!过来!”
“王爷别喊了。”琇琇忙阻止他。“府里的大事还是胡伯拿主意,这些帐本胡伯也看过的,王爷你翻一翻,他都盖了章。”
“是盖了章。”他翻了下,还是觉得不妥。“既然你们都忙,你将手边的事情分一些出来,使唤其他人去做。”
“是!”琇琇下定决心。“琇琇以后就不服侍王爷三餐,这几天我还是先请李嫂代劳,赶明儿再招募几个伶俐的丫鬟来服侍王爷。”
“不准!”
“哪一项不准?”
“统统不准!”
“耶?”琇琇睁大眼。“王爷要我分事情出来,又不让我换丫鬟,还是叫阿胜哥不要回来喂小孩了?”
“我自己一个人吃,行了吧。”他说着也莫名生气了。“你先养好身子,回头再来服侍我吃饭。”
两人讲了一大堆,又绕回到原点,琇琇闷闷地扒完饭菜。
“我看你吃完药再走。”
“还烫口,等一下再喝。”
“烫?都摆这些时候了,难道要我喂你?”
“我喝!”她拗不过,又恼他说话直白,端起药碗就喝。
朱见淮就见她苦着一张小脸,勉强咽了两口,又是皱眉,又是挤眼,又是抿唇,好似在扮鬼脸,他不由得嘴角往上扬起。
琇琇见王爷在看她,恼得转过身,不让他看她喝药的“痛苦”模样。
朱见淮笑意更深。不看就不看,视线又落回了桌面。
这张小桌怎地如此之乱!他翻开一本帐册,满纸数字看得他头痛;他放下帐册,顺手将堆叠杂乱的本子拢齐,推到桌子边缘摆好,这是他读书写字后的好习惯,一定随手将桌面整理得干干净净。
他再拿起纸镇压着的纸张,上头记载的都是像“初五米钱五十两”、“学堂购纸笔”、“初十银票兑现发月钱”、“秋赋待收”这类王府日常运作的琐事,他倒是看出兴趣,一张又一张看了下来,顺便帮她叠好,收拢整齐。
待看到桌上最后的几张纸,他顿时愣住,抚向一张有皱痕的纸张。
“王爷,别翻了。”琇琇转回脸,发现王爷在她桌前翻动,急道:“我东西放得整整齐齐的,你一翻全乱了!”
“这哪是整整齐齐的?”他不动声色将叠好的纸张放回原处,拿掌心随便抹了下,恢复原来的杂乱模样,压上纸镇,起身道:“喝完了吗?”
“还没。”琇琇低头看药碗。“王爷看我喝药,我闹胃疼。”
“你每天看我吃饭,我怎么不闹胃疼?”
“王爷,”卓婶仗着王爷多少还敬她的份上,大胆道:“您这样吼琇琇,逼她吃饭喝药,她真的会消化不良。还有,您在这儿,我们也不敢去休息。”
“我吼琇琇?”他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很大。
“王爷,请回房安歇吧。”胡胜早就喂完小孩了,出现在门口。
“恭送王爷。”胡东海也来了,笑咪咪地欠身。
“恭送王爷。”小瓜、小椒、小桃也有模有样地学他们的爷爷。
大家都来赶他了,他再看一眼琇琇,她又转过身,不看他了。
“你多休息便是。药再苦一定要喝完。”他再补一句:“这是命令。”
他出了房门,跟院子里的众人招呼过,这才离开。
回到小院,胡胜帮他在书房点了灯,便去准备他的沐浴事宜。
耳边彷佛仍有方才那院子的喧闹,他的心亦是澎湃不已,提起笔,将一路反覆诵念的两句写下来。
长记彩云绚烂时,莫忘皓月团圆日
约莫半年前,他初到六愚茶庄,题笔写茶诗时,原是以“彩云易散,皓月难圆”起头,欲带出喝茶人的心境,后来觉得不妥,便交给琇琇拿去灶房烧掉,没想到她没烧掉,还帮他重新写成了新句子。
虽然他已懂得出外散心,也不再无故悲伤掉泪,然心底还是有最深沉的伤痛,那块伤疤封住了他的心,夜阑人静独坐时,他所思、所想,仍带有难以排遣的忧愁。
可是,与其叹惋失去的,何不记取曾经有过的欢笑?
他和如雪共同度过六年非常幸福的日子,他们是恩爱夫妻,育有活泼可爱的杉儿,这段神仙眷侣般的夫妻缘分,是老天给他的最大恩赐。
绚烂的彩云总会散去,皓月亦有阴晴圆缺;悲欢离合,本是人生,只是他承受得重了些,但愿从此刻起,他能真正面对自己的生命。
他不必刻意去凝望彩云湖的双亭,想着他不要再悲伤;他只需走过去,拂垂柳,看湖水,任凭往事自然浮现:有他在水一方的如雪佳人,也有双亭比诗的紧张和期待,还有一个捏着纸笺奔跑传信的小女娃……
琇琇这丫头啊,她不也跟他说过,梦到好玩的就笑,梦到难过的就哭?
人生如梦,亦复如是,不需刻意,也不必压抑。
这才是真正云淡风轻了。
眼眶酸酸热热的,心头很暖、很暖,热血重新涌出,融掉了那块僵硬的伤疤,化作温温的泪水,流下了脸颊,彻底洗涤了他多年的忧伤。
“哈哈哈……”他笑了,笑中有泪,泪中有笑,一笑再笑。
且让他将这两句写上二十遍吧,牢记在心,再泡个舒服的热水澡,今夜必能有个好眠。
王府前院,卓典正在教一群少年打拳,朱见淮坐在旁边观看。
只要爹娘在王府干活儿的八岁以上、有心学武的孩子,都由卓典亲自教导基本功夫,将来考核合格后,优先选任为王府的侍卫。
其他八岁以下的女圭女圭,哪肯安分看人打拳,趁他们休息时,就在场边比起招式来了。
“我是小瓜大侠,嘿!”小瓜劈掌道:“天儿,看招!”
“我是琇琇女侠!”孩子混战里,又蹦进一个很大的女女圭女圭,自个儿比划刚才学来的掌法。“我不是没功夫的,要教我逃命,我跑很快,我每餐吃两碗饭,也有力气打人,我绝对可以保护自己。”
“琇琇,打打!”小桃不甘寂寞,扯了琇琇的裙子要打拳。
朱见淮原是和卓典谈论孩子的功夫,琇琇突然打起拳来,他立刻看过去;卓典识趣地闭起嘴,让主子去“欣赏”琇琇打拳。
朱见淮靠在椅背,颇感兴味地看她的花拳绣腿。
在跟他抗议吗?只不过叫她好好养病,不准她忙活儿,硬是要她休养个三天,她病好了立刻活蹦乱跳给他看了。
看来这丫头除了会服侍他吃饭喝茶,还有本事逗他笑。
“练功了!”卓典喊一声,少年们重新回到场上,小童们不敢再吵,全部乖乖地蹲下观看,不然以后卓伯伯就不教他们武功了。
琇琇也回到王爷身边,继续当她的奉茶丫鬟。
“本王喝完了。”朱见淮抬眼看她,摆出主子架势。
“阿胜哥,你怎不帮王爷倒茶?”琇琇问道。
胡胜左掌心向上,右手掌往下一压,做了一个盖茶杯的动作,再耸耸肩。王爷不让他倒茶,他也没办法呀。
琇琇会意,也不说话,拿起小炉上的茶壶,为王爷冲了茶。
“王爷,请喝茶。”
她说完就退开,而且是退到远远的屋下走廊,刻意保持距离。
朱见淮转头看去,嘴角一牵,眉眼里的笑意更深。
琇琇有点恼,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别扭,王爷说她没功夫,她就打两招给他看,这……简直是在斗气了;就像羊儿不走,她学羊儿叫,难道羊儿以为她也是羊,就会离开吗?而她打几招就有真功夫了吗?
更何况她年纪都这么大了,怎能没大没小,跟王爷意气用事呢?
正在痛自反省,就见宋剑扬拎着一个小包袱跑来。
“石姑娘。”宋剑扬神情紧张。“荆大鹏送这东西给我,我想请你先瞧瞧,确定是否为王府之物。我怕贸然呈给王爷看,万一不是的话……”
“话这么多?给我看就是了。”琇琇好笑地看他揭开包袱巾。
待看到一套红色小童衫裤、一件女子的白色冬日丝质中衣,她就呆了。
“这、这……哪来的……”她声音微颤。
“荆大鹏认识的孩子的,一男一女,他们住在南坪。”
“孩子?!在南坪?!”她忙拿起来翻看,模了又模,又是激动,又是心酸,泪珠再也抑遏不住地落下。
朱见淮看到宋剑扬来了,不免分心去看他们说话,突见琇琇激动掉泪,他心头一惊,急忙起身走过去,问道:“琇琇!琇琇你怎么了?”
“王爷!”琇琇抬头看到王爷,捏紧了手里的衣物,泪水直流。“这是小爷的衣裳、王妃的中衣,全是我亲手放进衣箱里的啊!”
“什么?!”朱见淮抢过衣物,双手颤抖着端看,立刻红了眼眶。
“找到了!”她再也按捺不住,放声大哭。“王爷,找到小爷和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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