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清香袅袅而上,带着人们的想愿,直达天听。
佛堂中,一片寂静,凤雏双手合十,仰起眸光凝视着面前不语的佛颜,她的神情是虔诚而敬畏的,在她的心里彷佛有千言万语要对佛祖说,一直过了许久,她才放开手,却仍旧是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在片刻之前,齐天始悄然无声地来到她的身后,一语不发,只是敛眸凝视着她纤细的背影,他听下人们说,这些日子她除了整日将自个儿关在房里之外,最常待着的地方,就是这个佛堂。
在她的心里,究竟有什么非要实现的愿望不可呢?
以前,对于她内心的想法,他总是不太在意的,但是,现在他却想知道她在想什么,是否……与他有关呢?
他想起了那一日与南宫昭的对话,提起自己的亲生女儿,那脸上忍不住露出骄傲的笑容。
她那丫头老是以为我这个爹不知道她在外头干了什么好事,成天就爱往外跑,好像非要把这天下都给看遍似的,还好啊!当初没给她绑上小脚,要不,她只怕早因为被关在家里而郁闷死了!
齐天始注视着她背影的眸光添上了一丝温柔的光芒,他不敢想象她被裹上小脚的模样,当初,他也曾经质疑过,在南方,一向风行给女儿家裹足,尤其越富贵的人家,就越讲究将自家女儿的脚给裹得小巧,最好不盈一握,可是,在她身上却找不到那双金莲小脚。
但即便不裹,她那双好看的莲足也是十分秀气的,匀称白净的肌肤,每一根脚趾都是恰如其分的,就连那指甲都像是淡粉色的花瓣,更加显得她的肤色剔透如莹。
他想起了第一次在草场上与她见面,她在众家兄弟的包围下,仍旧十分飞快地奔跑着,那利落的身手……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
这时,凤雏感觉到身后有人注视,她淡淡然地回首,正好对上他盯视的眸光,她没有躲避,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眸深处。
“不必你劳动尊驾亲自过来,没得到我派人过去传的话吗?你即将远行,身为你的妻子,我没有道理不出面送你。”
“是,我知道你会前去送我,但是,我私以为亲自过来接你,会显得比较有诚意些。”
他笑视着眼前的女子,不知道究竟是应该感到激赏,或者是觉得她可怕,明明已经与他到了几乎决裂的紧绷关系,她仍旧一手操办他与将士们的饯别宴,他可以感受到她心里对他的埋怨,但是,却也知道她没有因此疏忽掉任何细节,依旧是心细如发,犹若从前。
凤雏没有响应,只是勾唇轻轻一笑,“既然得到你的诚意,我也不好拒绝,否则就是却之不恭了,走吧!要是耽误了大军出发的吉时就不好了。”
“先不要走。”他冷不防地伸出大掌,握住她纤白的柔荑,定定地瞅着她微讶的美眸,“我还想好好跟你说说话。”
好半响,凤雏没有开口,清澄的眸光凝视着他握住她的大掌,被他包覆的手像是火烫似的发热着,与盘据在他心底深处的那股子凉意形成了极强烈的对比,她勾起女敕唇,摇摇头,“我不知道可以与你说些什么。”
说完,她挣扎着想要抽开手,但他却紧握着,没肯轻易放开,那触手的温热几乎到了让她焦躁的地步。
“如果,我真的能够凯旋而归,你能够与我比一场鞠赛吗?”
“什么?”
“我记得你踢鞠的功夫很好,我想与你比试一场,可以吗?”
凤雏不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心眼,抿嘴静默地凝视他好半响,才启唇幽幽地说道:“你想要捉弄我吗?说这种话捉弄我,很好笑吗?够了,齐天始,就让我们用最真实的一面对待彼此,不必再作戏了。”
说完,她用另一只手剥除他的掌握,转身走出门口。
“你站住。”他沉声喊住了她。
凤雏虽然满心不愿,却还是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站在原地,背对着他。
他转眸望着她的背影,浑厚的嗓音有着十分的笃定,“我会让你当上皇后,让你主掌中宫,母仪天下。”
说起来可笑,因为想要给她整个头衔,他想要取得天下的,竟然比以前更加强烈。
他想给她最好的,他想把这天底下最好的,全都送给她。
“让我当上皇后,是你要给我失去孩子的补偿吗?”她直视着前方,完全无视身后投射而来的锐利注视。
“不是补偿,那一日,我向你爹承认过了,会给你这天底下最尊荣的头衔,我心里已经决定的事,没有人能够改变。”他瞇细了锐利的眼眸,不太高兴她在这个时候重提旧事。
凤雏扬唇露出了一抹苦笑,知道自己的不识抬举惹恼了他,她摇摇头,表情没有高兴、没有激动,只有一贯的淡然与不在乎。
“我不是我爹,你们之间的约定,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你是为了补偿我,那大可不必。”她敛眸噙起一抹浅浅的微笑,伸手轻轻地搁在肚子上,知道他从身后是看不见她这举动的,“我不需要。”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需要皇后的头衔,我不在乎,或许,从前的我在乎过吧!但是,对于现在的我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物更值得我重视。”
“是什么?对你而言,比当我的皇后更重要的事物,究竟是什么?”他大步越过身,走到她的面前,敛眸瞪着她。
面对他的逼问,凤雏清澈的美眸依旧坚定,她迎视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说得极缓慢,“是我自己。”
闻言,他瞇细了深沉的锐眸,知道她所说的并非是真心话,可是,他却没有余地及立场反驳,他站在原地不动,任由她从眼前走开,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铸成的,但,他的心还是无法不感到疼痛……
凤雏亲手为夫君着好了战袍,最后,为他扣上了护腕,出了军帐,外头的大军已经是整装待发,她从一旁将士的手里取过玄色披风,为他披上,细心地打上绳结。
初春的风,冷冷地刮在她的脸颊上,让她白净的肌肤透出了一层红扑的颜色,打好了绳结,她仰起美眸,对着他勾起一抹微笑。
齐天始看见她的笑颜,却只感觉到从她美眸深处透出的疏离,他看不见一丝毫他所期待的不舍。
“二爷,打扰了。”谭琢青上前交给主子一只蜡封的军函,因为十分紧急,所以他刚接到手,便一刻也不缓地呈交。
“嗯。”齐天始丝毫不避讳她就在眼前,将信打开阅看,几乎是立刻地,他深沉的阵底跃上了一丝笑意,他望向凤雏,“你不好奇这信里的内容吗?”
“夫君曾经教过我要懂得安分守己,现在的凤雏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对于你们男人的事,我不想过问。”
他彷佛无视于她的回答,径自又问道:“你一定知道何谓『围师必缺』的道理吧?”
“不知道。”她转身想要退开,却被他给揪住了手腕,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实在不愿与他继续争执不下,遂不甘愿地开口道:“那是围战之道,围其四面,须开一角,以示生路,使敌不坚,则城可拔,军可破。”
说完,她用力想要抽回手,却仍旧被他牢牢地握住,他的掌握就像焊得死紧的钢铁般,让她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白世颐只怕料想不到,他以为买通刘公公,掌握了皇帝,就能够操控朝廷的兵权,却不知道这几年来,我早就布好了局,他以为能够把持军队,其实,有大半早就由我布置的人手所掌握,想必他们现在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才对。”他低沉的嗓音不冷不淡,像是在谈论着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这件事情,我爹知道吗?”
“我暗示过他,你爹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懂得其中的道理,所以,你知道这天下迟早会是我的。”
“但你所说的,并非围战之道。”凤雏平静地反驳,原来,她的亲爹早就知道了他的可怕,想来,竟是她小觑了自个儿的夫婿。
“是,现在隆道武及白世颐二人应该已经发现了自己着了我的道,京城不是他们能久待之地,与其让他们占住京城死战,我不如将他们的兵力削减,我给他们留了一条活路,让他们以为自己可以逃到西边的陪都去,我的手下快马加急给我送了这封军函,表明隆白二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说是活路,其实,根本就是死路一条,如果是他们能够更聪明一点,应该会懂得这个道理才对。”
“现在,我非常庆幸,你不是站在他们的阵营与我为敌。”他勾起一抹笑痕,放开她的手,将她往前轻推了两步,“向将士们说些话,直到最近我才发现,你比我料想中更得到他们的爱戴。”
凤雏瞪着他浅笑的脸庞一眼,知道不照着他的话去做,他是不肯放过她了,她回眸面对大队将士,其中有几个人的面容她是熟悉的,他们都曾经来拜托她写过家书,但除了这些人之外,其他人见到她的脸色也都是喜悦的,似乎在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成了他们的一分子,不再是个该提防的外人了。
“曾经,我读过一本古书。”她柔软的嗓音不疾不徐,开口时,回眸看了齐天始一眼,然后,回眸将眼光搁在军队之上。
“我还记得,那本书叫做《春秋序》在那书里曾经提到了五灵兽,分别是辚凤龟龙虎五者,文中形容它们是神灵之鸟兽,王者之嘉瑞也,而五灵又分属五方,麟显中央,龟显北方,龙腾东方,户处西方,凤居南方,我想,在场的兄弟大伙儿们都曾经听说过,人们以这五灵兽来比喻我们五大家族,这比喻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说完,她静默了半响,深吸了一口气。
“但你们以为人们只是因为咱们几家人分据天下各方,所以才以五灵兽喻之吗?”凤雏顿了一顿,清灵的眸光扫视了众人一眼。
“不是的,百姓不是笨蛋,他们的想法怎会是如此肤浅呢?他们都是明白人,比咱们自个儿都看得更清楚,五大家族不只是分据各方,更是制衡着彼此,人们所隐喻的是更深的意义,在五灵中,龙属木,凤属火,麟属土,白虎属金,神龟属水,在这五行里,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一物克一物,说说hi制衡,那是好听了,在咱们五大家族兴兵互克的同时,也克出了一个民不聊生的天下。”
此话一出,将士们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齐天始也是抿着唇没有出声,因为他心里也明白,他的妻子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但就算他认同她的话,心里仍旧觉得扎似的痛,因为,照她所说的,他也是闹得天下民不聊生的“凶手”之一。
“可是,我也要你们知道一件事情,五行不只相克,却也同时相生的,所谓木为仁,火为礼,土为信,金为义,水为智,要治天下,这些要件绝对是缺一不可的。”
说完,她笑抿起女敕唇,不再继续说下去,齐天始知道她最后几句话,是在对他说的,他的眸光深沉,静静地凝视着她纤细的背影。
“二爷,吉时已到。”一旁的将领前来催促该出发了。
像是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不顾在场众多将士,齐天始箭步上前,张臂紧紧地将她给搂进怀里。
凤雏一动也不动地任由他抱住,乖顺得就像是没有生命的偶人般。
“你知道吗?我真宁可你生气的打我、骂我,但你没有,你的沉默令我觉得害怕。”他压沉了嗓音,在她的耳畔说道。
“你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吗?”她笑叹了声,启唇轻声道:“得民心者的天下,这千百年来,无论朝代如何更替,只有这个道理未曾改变过,答应我,要当一个好皇帝,给百姓们过上安乐幸福的日子,对我而言那便是足够了。”
“要我当一个好皇帝,是你的愿望吗?”
“算是吧!”
“好,那我答应你。”
“谢谢。”说完,她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不着痕迹地将他推开。
对于她生分的道谢,齐天始心里觉得不太高兴,但终究只是撇了撇唇角,将内心的不悦给按捺了下去,“等我回来。”
闻言,凤雏没有答声,仍旧是抿着女敕唇,弯着一抹浅浅淡淡的微笑,就像是这春天里最鲜女敕的桃花似的,只是在那鲜女敕之中却隐藏着一抹晦涩,“祝你一路顺风,早日取得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