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
夜深人静之时,凤雏再度踏入了那偏僻的小院里,她的双手捧着一个以紫色锦布包好的木盒,盒里装了几样上好的补身药材,其中包括了一支百年人参,准备拿来送给苏嬷嬷。
看见凤雏走进来,人在小院才正要进门的苏嬷嬷顿了一顿,已经不怎么能挺直的背抬了一抬,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其实是高兴她的来访。
“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苏嬷嬷迟疑了半晌,才接过凤雏手里递上的锦包,掂在手里份量不轻,里头想必装了不少好东西。
凤雏知道老人所指的如愿,是指她怀上了齐天始的孩子,“知道我怀有身孕,他也很高兴,身上的伤势也好了很多。嬷嬷,今天我来这里,是想要请你多帮忙,你是以验老道的长辈,以后,要仰仗你的地方不少,还希望你不要嫌弃凤雏驽钝,请你尽管教导我,行吗?”
今儿个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子明亮地闪烁着。
苏嬷嬷听完凤雏所说的话,摇头轻笑了声,“如果他……当初大少爷身边也能有像你如此聪慧解语的女子,他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说起来,二少爷真是得天宠幸,这天底下,好像什么好事全都给他了。”
“嬷嬷……”
一瞬间,凤雏几乎以为自己从老人的眼底看见了恨意,直直朝她望来时,她以为那恨意是针对自己的。
“不要害怕,我没怪你,相反,我要谢你,感激你恢复了大少爷的身份,没让他以罪人的身份世世代代遭人唾骂,谢谢。”
“嬷嬷,你不必客气,他是夫君的亲兄弟,说起来,是自己人。”她没料想会得到如此慎重其事的道谢,心里感到些许讶异,“夜深了,嬷嬷,你早些歇息吧!凤雏这就不打扰了。”
说完,她笑颔了颔首,转向就要往小院门口走去,却是冷不防地,苏嬷嬷开口唤住了她。
“听嬷嬷一句劝告,他不是好人,丫头,还是为自己多留些心吧!”
闻言,凤雏停下脚步,停顿了好半晌,才转回头,美丽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悦的火光,“嬷嬷,他是我的夫君,是我喜欢的男人,也将成为我孩儿的亲爹,我希望你那些话,今儿个晚上是最后一次说了。”
“拿着这个。”苏嬷嬷完全无视于她的怒气,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锦囊,锦囊上绣着一朵红色芍药,半是强迫地交到她的手里。
“这是什么?”凤雏疑问道。
苏嬷嬷笑叹了声,直视她充满疑惑的美眸,“这是他曾经对你做过的事所留下的罪证,你可以出了这个小院就将它给扔了,但是,如果你想要知道,为什么我说他不是好人,那你就让人拿着这东西,去给高明的大夫瞧瞧,届时你就会知道,那男人的心思有多阴狠了。”
那夜,从苏嬷嬷手里取得的白色锦囊,凤雏没有丢弃,却也没有交代给下人拿去问大夫,只是妥善地将它收好,没教任何人知道。
两日后,又是几大车的礼品浩浩荡荡地送进了齐府大门,不过,这次送礼的不是南宫家,这几大车的东西,来自于东汗国,送礼人是至赞,目的是为了要庆贺凤雏情有身孕。
这份大礼的丰厚程度,教众人为之瞠目结舌,人们说至赞汗王想必对凤雏是旧情难忘,才会送上这份大礼,毕竟是与他有过露水姻缘的女子啊!
对于传得越来越过分的流言,凤雏并不是没有放在心上,虽说,齐府上下人心大多是向着她的,可是,还是不免在私底下谈论这些流言,为了不落人口实,她原想将这份贺礼退回,却又怕人说她是心虚避嫌,在征求了齐天始的同意之后,她只好收下这份厚礼。
押送贺礼前来的使者给了好她一封信,信是至赞亲笔所写,他在信里写道,想当她肚里孩儿的义父,无论是男是女,他都备了厚礼要送给孩子。
若她生了儿子,就给他一把金匕首,这把镶玉匕首象征了东汗国王子的身份,日后孩子长大成人到了东汗国,只要出示匕首,便会被国人以王子之礼侍奉尊敬。
若她肚里的孩子是个女儿,他也准备了一只珊瑚金手环,同样的,在东汗国,只要出示金手环,人们便会知道她是尊贵的公主,也将被以大礼伺候,绝对不会被怠慢。
信里虽然如此写道,但是,凤雏找遍了所有礼盒,却找不到他所说的那只纹着王室徽章的楠木盒,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就在这时,跟着主子一起翻找东西的青姚大叫了一声。
“小姐,这……这是白绫吗?”
凤雏转眸,看见青姚拿着一段长长的白色丝巾露出吃惊的表情,不由得莞尔摇头,“那不是白绫,它有名字,叫做哈达,以丝线织成,长度从几尺到丈余都有,在宗教上,东汗国的人会拿来敬献给神明,也会赠送给对自己重要的人,表达他们最诚心的祝福。”
“哦,原来如此,吓了我一跳。”青姚拍拍胸口,大喘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至赞汗王送小姐一段白绫,要诅咒小姐呢!”
“他做什么要诅咒我呢?他是正人君子,不会耍那种小人把戏。”说完,凤雏瞪了婢女一眼,没谴责的心思,只做了无奈的表情。
青姚吐了吐舌头,连忙拿起那段白色哈达,改换上一脸赞赏的表情,“说得也是,瞧这哈达织得极好,丝质也是上等的,想必不是临时起意,怕是早就备好了,就等着今天这机会派上用场呢!”
“绵柳。”
“在。”
“替我派个人传个口讯儿给汗王,就说他的心意,我收到了。”
“是,绵柳回头就去办。”点了点头,绵柳一脸好笑地瞅着青姚,“小姐,我听说这哈达也有别的颜色不是?绵柳听说过还有明黄色的是吧?”
“是,哈达也是有明黄色的。”凤雏笑着颔首。
“那让绵柳擅做主张,给小姐的口讯儿里加一条,就是请至赞可汗以后改送别的颜色的哈达,免得一番心意又被咱们青姚姑娘给误解了,说什么白绫,真亏得她了!”
“我……小姐,你看绵柳啦!她又取笑我了!”青姚噘起了嘴,跺着脚,又急又气地大声嚷嚷。
看她那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凤雏与绵柳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大笑出声,一时之间,屋子里充满了各种声音,但无论是叫嚷或是取笑,那感觉都是快乐而且愉悦的。
凤雏也是在笑着,可是美眸深处掩着一抹黯然,她不愿意让自己多心,但是,却无法忽略在这份贺礼送抵时,齐天始眼底那抹几近冰寒的眸光。
这几日,他不似前些日子那样与她亲近了,彷佛又像回到了从前,不,情况比以前更惨,以前,他虽然同样歇在书房,但偶尔还是会来找她的,可是,现在不了,他们之间的互动,又恢复了冷淡。
他也听说了是吗?听说了她的不贞,以及对他的不忠吗?
他在乎吗?终究,他还是信不过她吗?
“小姐,你的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歇着吧!让我和青姚来找,一定会把那个盒子给找出来。”绵柳扶着主子坐下。
“一定要找到,绵柳。”她握住婢女的手臂,忍不住一脸忧心忡忡,“虽是至赞哥哥的好意,但那东西不能留下,我必须把那两样东西还给他,否则怕教有心人知道了,又有生不完的是非了。”
说完,她忍不住泛起一抹苦笑,转眸望着窗外青蓝色的天空,心想这哥哥还真会适时给她添麻烦,再多贺礼她都能收,但唯有那两样东西,她是绝对碰不得的,因为,那两样象征尊贵身份的宝物,一直以来,就是东汗国主在得知妃妾有孕时,亲自为即将诞下的儿女准备的东西。
若是在以往,那也就罢了,为何偏偏是这多事的时候呢?凤雏想着,忍不住一声轻叹逸唇而出。
她纤手揪住襟口,无法停止内心的惴惴不安,终究,他还是信不过她吗?就像,她也无法坚持对他的相信一样吗?
齐天始静静地坐在书案前,已经约莫半个时辰,动也没动一下。
若不是他的胸口仍有呼吸起伏,以及眼皮偶尔眨动,会教人以为他石化成没有生命的雕像。
又或者,该说是冰凿的,因为,在他半敛的深邃眼眸底,隐藏着的是比千年寒冰更冷的光芒,足以教人望之心生惧怕。
他沉静地看着搁在案上的那只楠木盒,刻在那盒盖上的东汗国徽,像是带着针刺般教他看了眼睛生疼。
“琢青。”他轻沉地开口唤道。
“在。”谭琢青颔首回答,他一直在旁边保持着安静,他一向是知道分寸的,尤其是这种敏感的时刻。
“我该相信她的,是不?”
“无论夫人在东汗国做了什么,她所立下的是大功一件。”
闻言,齐天始冷冷地笑了,打开盒盖,一手拿住金匕首与手环,站起身走到火盆前,眼眸凝视着那烧得热烫的红火好半晌,大掌一放,两件东西一块儿落进了火里,瞬时间溅扬起无数的火星。
“二爷。”谭琢青担心地看着主子,看见他的手被火星给烫了,但是他却一动也不动,似乎完全没感觉到疼痛。
齐天始敛眸,一语不发地看着两件宝物被火舌给烧噬着,幽邃的瞳眸底,也烧着两簇火焰,他不会不知道,这两件东西在东汗国,是国主送给新生儿女的见面礼,以示他们尊贵的身份。
这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指凤雏肚里所怀的孩子,是他的吗?
一丝恼怒就像火硝般,在他心底扬起。
不,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只要她肚里的孩子爹亲可能是至赞,那么,那块血肉就不能留!
齐天始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然无法抑制痛烫的火在心里烧着。
“琢青。”
“是,二爷。”
“你想,她会知道自己肚里的孩子父亲究竟是谁吗?”他伸出大掌,搁在火盆上方,感受着那热度烫刺着手心,但那疼痛,却远远不及他此刻内心几乎快要被焚毁的痛楚。
谭琢青没料到主子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心下一惊,“二爷?”
“我知道,这件事情处理起来不能不谨慎,在她的背后,有两股势力给她撑着腰,其一是南宫家,其二是东汗国。”齐天始的嗓音轻沉,像是在喃喃自语般,他收回手,摊开掌心瞧视,已经是一片不寻常的烫红。这时,谭琢青见情况不对,立刻唤进千总管拿药膏进来。
就算是跟随在主子身边多年的他,都忍不住觉得心惊,因为,他从未见到像此刻这般,冷酷得近乎狰狞的表情,彷佛是一只嗜血的狂兽,眨眼间就会咬断人的喉咙。
千总管不知道为什么主子会将自个儿给烫伤,急忙着给他上金疮药。
“我要你把苏太医找来。”齐天始转眸对正忙着给自己包扎伤口的千总管交代道。
“是是,小的等会儿就去请苏太医,二爷这伤不轻,还是给苏太医瞧瞧才好。”千总管忙不迭地点头。
齐天始没有反驳他的说法,只是勾唇扬起一抹浅笑,转眸正视着站在一旁的谭琢青。“她说她喜欢我,那就让我们看看,她为了所喜欢的人,可以牺牲到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