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
他夜宿在新房内,与她,仅仅三日。
新婚第四日的夜晚,她等候了一夜,却没有见到他的归来。
第五日的清晨,她派了绵柳去探问,得回了消息,说姑爷昨儿个夜宿在军营里,因为回府的时间不定,所以从今以后就以书房的小院为歇宿,倘若当夜要回新房,会派人事先知会她一声。
凤雏表面上没动声色,对于他的安排,她无法发难。
毕竟,他确实与她圆房了,对于南宫家,他也算交代得过去了,而夜宿书房是为了公事,她不能拿夫妻之间的儿女情长使他感到困扰,把事情闹大了,也只是徒让人看了笑话而已。
而且,他也不是从此再也不上她房里了,凤雏告诉自己,来日方长,她不需在这时候争一时之气。
“这是什么?闻起来真香。”凤雏捻起一块色泽白润,掺和着花瓣的糕点,凑近鼻端轻嗅了下。
齐千是府里的总管,主管着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务,新夫人进门,要熟络府里的各项事务,当然是非他不可,所以齐天始下令,要他这两个月就待在新夫人身边,从旁帮忙着让她早点熟悉在齐府的生活。
“是七色花糕,是二爷特别吩咐,让奴才们给夫人准备的,说是可以滋阴养颜,对身子极好。”千总管笑道,命人把糕点与茗茶摆到桌案上。
闻言,一抹微笑乍现在凤雏的唇畔,她迫不及待地捻起一块,凑唇咬了一小口,在嘴里品尝着那甜美的味道,在花瓣的香气之中,她尝到了一丝丝似有若无的药味儿,不甚明显,却瞒不过她从小就挑剔的舌头。
“这花糕除了甜味之外,似乎还有一丝苦味?”她疑问道。
“夫人,都说是对身子好的东西,里头确实掺了几味药草,如果夫人不喜欢的话,明儿个奴才让人给准备些别的。”
“谈不上不喜欢,不过是问问,千总管不要搁上心。”凤雏摇头轻笑,张唇又咬下一口花糕。
“奴才不敢。”千总管笑道,“奴才听说夫人的娘家对于美食极有心得,府上多的是拿手好菜,改日请夫人不吝赐教,教教咱们府上的厨子。”
“不敢当。”
“可是,咱们齐府几代传下来,也有不少拿手好菜,尤其一些精美的小糕点做得极好,夫人如果有兴趣的话,奴才天天让人做上几种,端来给夫人品尝,请夫人给咱们打个分数,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那自然是好,打分数不敢当,就当做是彼此切磋,互相学习吧!”凤雏吃完了花糕,伸手在绵柳递上的湿巾上抹了两下,“可是,我想先知道二爷爱吃什么,千总管,你就让那个人先把那些做上来给我尝尝,恰好我从娘家带了一些上好的茗茶,尝过食物的味道,我才好知道该为它们配上什么茶。”
“好,夫人对二爷真是有心,奴才回头就让人去准备,明儿个起,就先给夫人备上几道二爷爱吃的细点。”
“嗯。”凤雏点头,扬手示意千总管可以退下了。
千总管领人退下之后,凤雏又捻了一块花糕吃着,那香甜的味道尝在舌尖,心上也是微甜的。
或许,她与齐天始当不上恩爱夫妻,可是,只要他对她仍有一份上心,她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或许,是因为她太渴望能够怀上齐家的骨肉,也或许是眉桐的亲身经历,让她以为自己可以幸运的在新婚夜洞房便怀上孩子,所以,当她见到癸水来潮时,心里竟失落得想要掉下眼泪。
生平第一次,那鲜艳的红色令她觉得刺眼。
但她仍旧告诉自己,来日方长,她与他是要当一辈子夫妻的,此一时,不如争一世!
一连几日,她分批召见了府里的仆人们,按册熟悉他们的姓名与来历,但是无论她问他们些什么话,他们的回答总是十分简短,似乎是在应付了事,绵柳与青姚对于他们的态度十分不满,但是她不在意,只说彼此还不熟悉,时日久了,情况自然就会改善。
只是,嘴上说的轻松,但凤雏心里其实是极不习惯的,以前在南宫家时,虽然她待在家里却能知天下事,就算是不出门,爹亲与叔伯们总是不忌讳在她面前讨论公事,当然了,更别说她常常擅自外出,最爱往市井里窝着,听百姓们说他们的天下事,往往更能明白百姓们在乎的,与他们这些军家世胄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
而嫁进了齐府之后,她就像是一只被囚在笼子里的鸟儿,别说是天下事了,就连这齐府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她也不是太清楚明白。
初更时分,一轮明月初悬上天际,在乌云的笼罩下,显得朦胧。
在通往书房的小院门口,凤雏从绵柳手里端过承托,示意她退下之后,一个人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在承托上,有着才刚煲好的汤以及两味小菜,都是他们南宫家最得意拿手的佳肴,听说齐天始今夜会从军营回府,她便立刻让人准备。
走在通往书房的长廊上,她不经意地抬眸望了天边的月色一眼,又是十五了!
转眼间,她竟然嫁进齐家近月余了!
凤雏勾唇轻笑了下,那抹笑容谈不上苦涩,却不自觉地染着一抹无奈。
“夫人,”守在门前的小厮见到她,显得有一点不自然的局促,“二爷他……”
“他在忙是吗?放心吧!我总是送些吃的来给他,进去东西搁下了就走,不打扰的。”
“可是……”小厮顿了一顿,“请夫人稍候,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嗯。”凤雏颔首,看着小厮进门,不到片刻,就急忙走了出来。
“夫人,二爷说多谢夫人的用心,请您把东西交给奴才,他现在正忙着,今儿就不方便让夫人进去了,请夫人见谅。”
闻言,凤雏的心里有一阵失落,都已经多少日了,她连自个儿夫君都难见上一面,但最后她只是抿唇笑笑,顺从地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小厮。
就在她寻思想要开口之时,小厮已经接过承托,低着头对她说道:“夫人,二爷还交代,请夫人早些睡吧!这几日军队里的事务繁忙,所以依旧还是歇在书房,请夫人见谅。”
“说什么见谅,转告二爷,就说我能明白,请他尽管宽心。”凤雏强撑起笑容,却仍旧难掩瞳眸深处的失落。
她转身循着来时的长廊离去,再抬首,见到那天边的月色,朦胧得几乎已经看不清楚月亮的轮廓。
她泛起一抹苦笑,心里觉得纳闷,同时也觉得奇怪,是因为心情总有些郁闷的关系吗?她总觉得自从成亲之后,天色阴霾的日子总比晴天多,那蒙蒙的天总教她的心开朗不起来……
因为常年处于微妙的敌对状态,所以,据凤雏所知,五大家族的军队一直都整装待战的,平时打仗的时候就别说了,就算没有战争的时候,士兵们大半也都是在军营里活动。
不过,与南宫家一样,齐家的军队也大多是自耕自足,在秋收农忙时分,会分编成几组小队,回到各自的家乡去帮忙收成。
而女眷们没法子打仗,却也不是没事闲着,除了伙食之外,军队消耗最大的就是常常折损破裂的衣袍,她们纺纱织衣,组成了一个训练有素的织局,定时提供大量的布匹衣衫给军队。
“小姐,就是这儿了。”绵柳在织局门口停下了脚步,回头跟主子禀道。
“嗯。”凤雏点点头,提裙走上了台阶。
她们走进了大门口,老远的就听见里头传来纺布机运作的声音,还有女眷们一边工作,一边谈天的说笑声。
从门外就听见她们的闲聊,聊着哪家的夫君孩儿如何又如何,哪家的夫人饭菜烧得好,谁家又娶了新媳妇,总是说着说着,大伙儿就笑了起来。
凤雏站在石阶下,深吸了口气,与绵柳相观了一眼,才提裙拾阶而上,才走到了门口,女眷们一见到她的出现,热闹的气愤顿时变得寂静。
“希望我的出现,没打扰到你们才好。”
凤雏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像是刻意忽略掉她们的疏离,仪态婉约地走进屋里,随手拿起了一匹布卷,轻抚着布料厚实的触感,如果她没料错的话,女眷们应该已经在缝制冬衣了。
“夫人……”
马大婶首先开口唤道,她与屋子另一端坐着的沈嫂,两人是主持织局最重要的人,在这织局里,她们两人说的话就算数,齐天始对她们也极为敬重,一向不加以干涉。
“嗯。”凤雏回首朝她颔了颔首,“辛苦你们了,我模这布料织得可真是扎实,穿在身上应该很舒服吧!”
“夫人过奖了。”沈嫂开口了,站起身,走上前不着痕迹地将凤雏手里的布匹给接过手,不同于马大婶北方人的粗硬骨架,沈嫂看起来有着南方人的细瘦,比凤雏还矮上半个脑袋,只是那眉眼之中的精明教人不敢忽视。
“有想过要用靛青来染布料吗?”凤雏冷不防地问道,女敕唇勾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偏着首,装出了一抹不经世事的无辜单纯。
“靛青?”沈嫂疑问。
“嗯,是一种植物,会开出黄色的花朵,可以拿来染布,因为靛青的汁液有消炎的作用,所以,受伤时也可以拿来当应急的药布,相信你们也应该都知道,如果在战场上受了伤,只要控制住伤势,不让它发炎,伤者便不会发烧感染,存活的几率就大了。”
“这……”女眷们面面相觑。
她们心里都明白新夫人所说的都是实话,伤亡乃是兵家常事,但是,真正伤重致死的人并非多数,大多数伤兵都是因为在战场上没法子得到良好的照料,最后伤口感染并发重症而死,马大婶的二儿子便是因此丧命的。
凤雏知道事情不必急于一时,她也不想强迫她们接受,只是仍旧维持着和善的微笑,“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我从娘家带来了不少现成的染料,也带了一些靛青的植株过来,如果你们想要的话,可以让人上我那儿去取,凡是我能帮上忙的,请你们尽管开口,都是自己人了,不必客气。”
“多谢夫人的好意,不过奴才们应该是不需要了,毕竟突然把衣料染了颜色,怕多此一举,要是爷儿们不高兴了,咱们还要捱骂。”沈嫂恢复了冷静,开口拒绝。
“那倒是,想当初在娘家,我提议要用靛青染布时,还被长辈给数落,不过,他们倒不是因为颜色的问题,而是在我的家乡,靛青所染的布料,是给初裹小脚的女子所用,想小脚初裹时,那双脚丫子可都是皮破肉烂的,要是不小心让伤口发了炎,那可是会要命的,自古以来,裹脚的嬷嬷们就是用靛青染布抑制伤口发炎,直到小脚裹成,不再有伤口为止。”
凤雏把该说的话说完,适时住了口,转身走向门口,绵柳也跟上主子的脚步。
“你们忙吧!”她回眸微笑颔首,“今儿个我只是过来打声招呼,还要上各家各院去走走,这就不打扰了,告辞。”